天花板上垂下的手

求你拉住我

“求求你，拉住我。”

一雙腐爛到只剩白骨的手，緩緩地向他伸過來，濃重的血腥味道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沈寧死死捂住嘴巴，抑制住自己想要嘔吐的欲望，他抬起頭，看到于曼曼的臉，那張臃腫的臉上滿是淚水跟血漬，混在一起，一滴滴流下來，分外可怖。

“??！”沈寧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冷汗沾滿了睡衣，整個后背都濕透了。

已經有半年了，每天他都從這樣一個夢里驚醒，夢見死去的于曼曼來找他，求他拉自己一把，就像當初一樣。

她死死扒住窗臺的手，顫巍巍地向他伸來一只。

“沈寧，拉住我，拉住我?！彼@樣哀求道。但是沈寧沒有走上前去，他厭惡這個女生，厭惡到極點，終于，于曼曼伏在窗臺上的一只手無法承載她過于沉重的身體，絕望地松開，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八樓落了下來。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從夢里驚醒，這樣的場景他已經夢到無數次。

“沈寧，快起來，你要遲到了?！彼奚岬母鐐儍和扑饋?，一臉的調侃：“岳林萌在樓下等你很久了，快下去吧?！?/p>

岳林萌，是沈寧他們班的班花，半年前，兩個人確定了戀愛關系。

確切的說，他們的戀愛關系，確定在于曼曼死亡當天。

交換日記

沈寧是學校最受歡迎的男生，走到哪里都有膽大的女生跟他搭訕，而于曼曼是全校最不受歡迎的女生，身材臃腫，頭發稀少，目光呆滯，一跟男生說話就結巴，總是穿一件黑不溜秋的外套，縮在班級的角落里。偏偏一次班級大調位的時候，兩個人坐在了一起。

幾乎所有女生都開始嫉妒，下課的時候借口跑過來把于曼曼擠走，被搶走座位的于曼曼總是低著頭，不知所措地在旁邊一直站到上課老師來。自習課更是夸張，有的女生干脆坐在她的座位上不走，她也不敢去女生的座位上，只好拿著課本和作業在旁邊站一節課。

有一天，沈寧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對那些女生說了句：“這段時間我要好好學習，不要找我了?！惫荒切┡苌僭谏险n的時候再來騷擾她，一直一言不發的于曼曼瞳孔中透出一種感激，還有一些別樣的東西。

沈寧有些后悔說出這么一句，但是既然都說了，也不好再收回。于曼曼回到自己座位之后，埋頭在桌子上劃拉了半天，遞給他一張紙。

上面畫著一個很漂亮的卡通女孩，手拿一束鮮花，旁邊寫著娟秀的幾個字。

謝謝你。

“你畫畫很漂亮啊?！鄙驅幱行@嘆，于曼曼抬起頭笑了笑，沈寧發現，這個女孩倒也不怎么丑，只是胖了些，肉擠壓了精致的五官。他心里的抵觸感頓時消失了大半，沒事的時候，他也會跟于曼曼聊上幾句天。漸漸地他發現于曼曼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孩，她在雜志上發表過很多文章，也會畫很漂亮的畫，只是她的才華被她的外表掩埋了，她如果再漂亮一些，或者再普通一些的長相，她也許會在學校大放異彩。

兩個人做同桌久了，私底下會有一些交流，于曼曼買了一個很干凈的本子，上面畫了很多可愛的圖案，于曼曼每天把自己的生活和感想記錄下來，然后給沈寧，沈寧也在上面加以回應，久而久之，這個本子成為兩個人交流的重點。

于曼曼經常在上面寫一些自己寫的小文章，詩歌給他看。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女孩其實很招人喜歡，兩個人的關系因為這個本子突然拉近了。

那個本子是她自己寫的

可是有一天，這個本子被發現了。幾個女孩從于曼曼手中搶來了這個本子，然后在自習課上一頁一頁念給大家聽，其中一個女孩就是岳林萌。她好聽的聲音念著那些優美的詩歌和對話，在于曼曼看來卻是鉆心剜骨的折磨。她幾次想要沖上講臺上去把本子搶回來，但是卻被岳林萌的眼神逼了下去。

“這個本子，是你自己杜撰出來的吧，沈寧會看上你？”岳林萌帶著一種輕蔑的目光看著于曼曼，而于曼曼滿臉淚水地拼命搖頭，坐在一邊的沈寧低著頭，動也不動。

“沈寧，你怎么不說話，你告訴他們，這個是我們兩個一起寫的啊。”于曼曼小聲地求助，但是沈寧避開了她的目光。

“沈寧你會跟這樣一個人寫交換日記？你是不是喜歡她？別告訴我你是一個喜歡畸形的白癡。”岳林萌趾高氣揚的樣子也是很招男生喜歡的。沈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淚流滿面的于曼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怎么可能，我完全沒有跟她寫過這些東西，我們是同桌，她模仿我的筆跡是很容易的事吧?！?/p>

這句話說出來的同時，于曼曼停止了哭泣，她走到岳林萌前面一把搶過本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教室里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笑聲跟嘈雜聲，岳林萌像一個勝利者一般坐到了沈寧旁邊。

當天晚上，于曼曼跳樓自殺了，手里死死握著那個寫滿了兩個人對話的本子。

聽說她掉下去的時候，手指還死死地抓著墻壁，似乎是后悔自己跳下去想抓住墻壁上的什么東西，不讓自己繼續下落。但是只是徒勞，處理尸體的人發現她的手指血淋淋的，十個指甲不知所蹤，她指甲留下的血色抓痕一直從八樓的窗臺劃到一樓，觸目驚心。

于曼曼是怎么死的

“我昨天晚上夢到于曼曼了，她要我拉她一把?！眱蓚€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沈寧突然跟岳林萌提起了這件事。岳林萌愣了一下，繼續看著自己盤子里的食物，似乎對此沒有絲毫觸動。

“這飯味道怪怪的?！彼劻艘幌?，沒有動筷子，拿起一旁的飲料喝了起來。

“于曼曼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寧突然問道，岳林萌還是在喝飲料，沒有任何反應。沈寧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但是緊接著，岳林萌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了起來。雖然兩個人坐在食堂的角落位置，但是餐盤掉落聲和岳林萌倒下時的慘叫聲，瞬間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她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著，手指在墻壁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沈寧整個人嚇呆了，直到岳林萌慘叫了一會兒，慢慢停止了掙扎才撲上去把她抱起來。救護車到來的時候，她已經停止了呼吸。醫護人員把她抬上救護車的時候，沈寧還愣在原地，他回過頭看著墻壁上那些血淋淋的抓痕，突然覺得心口發悶。

他總是夢到于曼曼，在夜里的時候，有時候被噩夢驚醒了再也睡不著，就縮在床上等待天亮。但是時間久了，他發現天花板上有細細的血色抓痕，這些抓痕越來越深，深紅色的印記讓人觸目驚心。家人找人來刷過好幾次，幾天后，那血色的抓痕又透過遮蓋的涂料透出來。

而且抓痕一天比一天往下，似乎有個人在從天花板上慢慢向下爬著，越來越接近他?？傆幸惶欤龝サ剿?，然后……

沈寧突然覺得很害怕。

那天晚上他是在場的，他忘記了東西，然后回到教室去拿，就在門口的玻璃處看到這么一幕。岳林萌和一群女孩羞辱于曼曼的時候，她們嘲笑著于曼曼并且時不時打她耳光。這是岳林萌對看不順眼的人常用的手段跟戲碼。

只是誰都想不到，于曼曼會跑到窗臺上。

“你們再逼我，我就跳下去！沈寧是喜歡我的，我沒有撒謊！”于曼曼聲嘶力竭地喊道，肥胖的身軀在略顯涼意的晚風中微微顫抖。

“想威脅我嗎？那你就跳吧?！痹懒置炔豢芍梅竦匾恍?，于曼曼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岳林萌會這樣說。她愣了一會兒，開始哆哆嗦嗦地從窗臺上往下爬，但是岳林萌攔住了她。

“你不是要玩么，我們來玩個有意思的吧?！痹懒置冉腥苏襾硪粭l繩子困在岳林萌的腰上，然后幾個人把她推下了窗臺，掛在半空中。

于曼曼開始尖叫，肥胖的身子在空中搖來搖去，但是已經是夜晚的校園，沒有人回應她的慘叫。岳林萌滿意地看著于曼曼的表情，恐懼到崩潰，然后絕望。這才開口讓其他人放她下來。

這在這個時候，有個女生拉不住了，松開了手，繩子嗖的一下子從眾人手中脫了出去，岳林萌忙去抓，但是她一個人抓不住飛速掉落的繩子，其他人也沒有抓住。

于曼曼真的掉了下去。

但是她掉下去的時候，沈寧相信，她看到了自己。

因為她說：“拉我一把……”然后就如斷線般風箏一樣直直地栽到了地面上。

結局

他是喜歡過于曼曼的卻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就在那個本子被發現的頭一天晚上，他在教室里，親吻了于曼曼。他沒有想到于曼曼會把這件事拿出去炫耀，是的，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喜歡上了班上這個陰沉不受歡迎的女孩，不想像她一樣被大家排擠。他真的沒想到，于曼曼那個傻丫頭竟然會跑去跟岳林萌炫耀。她明明不是這樣的女孩。

于曼曼死去的當天晚上，岳林萌找到了他。

“要不要跟我談戀愛？還是你想讓所有人知道你在跟那頭母豬談戀愛？”岳林萌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微微低垂，水蔥般白嫩的手指玩弄著黑亮的長發，她確實很漂亮而且有誘惑力。

沈寧點了點頭。

也是從那天晚上開始，他開始夢到于曼曼，從天花板上緩緩地爬下來，向他抓來。

“拉我一把……拉我一把……”她的臉越來越近，幾乎觸碰到他的，他明顯聞到了死亡的腐臭味道，于曼曼那血淚交織的臉如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也許這張臉真的是死去的于曼曼上來找他了，只是現在的他，絕對沒有抱住她親上一口的欲望。

他不想被這樣的于曼曼帶走。

所以那天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殺了岳林萌，向于曼曼贖罪。

他買了一整包的耗子藥，倒在了岳林萌的飯里。他十分害怕有人會查出岳林萌的死因，然后就會有警察來抓他，但是醫院出的死亡報告是岳林萌是死于窒息，這讓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岳林萌葬禮的那天，她的媽媽哭得很厲害，暈過去好幾次，沈寧跟幾個同學把岳林萌的媽媽送回了家，他順便去了岳林萌的房間。

他發現了，岳林萌的天花板上也有血紅色的抓痕，而且已經延伸到了床邊。

他突然想起來，岳林萌那天，其實并沒有吃食堂的食物，而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飲料，然后突然滿臉通紅倒了下去。

她是被于曼曼掐死的。

沈寧突然感覺到了害怕，他飛快地跑回家從爸媽的抽屜里抓了一把錢，離開了家。

晚上，他住在賓館里，安穩地入睡，這里的天花板很干凈，什么都沒有。

半夜，他被一個人的呢喃聲驚醒，他驚恐地瞪大眼睛。天花板上沒有抓痕，一絲也沒有，有的只是從天花板上徐徐爬下的于曼曼，她的指甲跟墻壁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讓沈寧驚恐地無法發出聲音，只從喉嚨里蹦出幾個無力的音節。

“拉我一把……”于曼曼說道，黑色的血從嘴邊慢慢流下，滴落到潔白的床單上，沈寧驚恐地搖著頭，于曼曼微微一笑，伸出血淋淋的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升回天花板，沈寧的雙腳離開地面，在半空中無力的踢打著。

“那么我來拉你……”這是沈寧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文字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