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記·夏本記》曰:“禹之父曰鯀,禹者,黃帝之玄孫而帝顓頊之孫也”;又曰:“當(dāng)?shù)蹐蛑畷r,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堯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鯀可。于是堯聽四岳,用鯀治水。”
由上引文知,大禹的父親名叫鯀。鯀居地在崇,所以也叫崇伯鯀。崇即嵩,在河南西部(現(xiàn)河南登封一帶)。鯀在群臣的推薦之下,由堯任命為治水官,因此,鯀當(dāng)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國家任命的治水總工程師,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水利部總工程師。可嘆的是,鯀治水花了九年時間,最終沒有將水治下,“乃殛鯀于羽山以死”。
關(guān)于“殛”的意思,按《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殺死”,即鯀被殺死了;按《尚書·舜典》孔穎達(dá)疏,則以為“流”、“放”、“竄”、“殛”俱是流徙,照此說法,鯀是被流放到羽山后死在那里的。被殺也罷,被流放也罷,“于羽山以死”,總是死在羽山了,死非其所!
九年治水,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太史公曾曰:“甚矣,水之為利害也!”可見治水本難事,更不用說“鴻水滔天”了,何況上古之時,人們并沒有現(xiàn)代的技術(shù)手段;即或是行政問責(zé),革職查辦也算了,沒有玩忽職守,總不至于獲罪吧!再說鯀的“堙障”之法也并不是沒有道理,只是失之相宜罷了。由此我們明白,鯀受到了不公的對待。
其實對于鯀的蒙冤,歷史典籍中也有所反映。屈原在《離騷》中說“鯀婞(x ng)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婞,倔強固執(zhí)的意思,就是說, 鯀太耿直了,終死不得其所。這里屈原是以鯀自比,想“世人混濁而我獨清,世人皆醉而我獨醒”的屈原該是何等的清高,能以鯀自比,鯀該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吧?
另據(jù)《山海經(jīng)》第十八卷海內(nèi)經(jīng):“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復(f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大意是說,水太大了,鯀無奈就偷了天帝的神奇寶貝“息壤”來堙堵洪水,由于是未獲帝命的擅自行動,天帝震怒,派祝融在羽山之郊將鯀殺死。但禹自鯀的腹部生出,于是天帝命禹去平治水土。禹最后治水成功,定下九州。這真是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一段描述。據(jù)此,鯀不但不是罪人,簡直是盜火到人間的普羅米修斯。鯀臨死還向人間貢獻(xiàn)了一個兒子,以繼承自己的治水大業(yè),真是前赴后繼,以天下為己任了。
再拿國人皆知的《紅樓夢》做點論證:在《紅樓夢》“老學(xué)士閑征姽婳詞,癡公子杜撰芙蓉誄”一章中,曹雪芹借賈寶玉之手鄭重地為晴雯寫了一篇誄文,其中道“閨闈恨比長沙,巾幗慘于羽野”。這是什么意思?“恨比長沙”指賈誼之恨,“慘于羽野”則指崇伯之冤了。當(dāng)然,曹雪芹這里將一個丫頭與賈太傅與崇伯鯀相提并論,未免失之輕重,但既是“癡公子”杜撰的,也就不必深究了。
看來,鯀確是受了冤枉。無獨有偶,與鯀同時代的,還有一個受冤屈的治水人,叫共工。共工是氏族名,也是部落首領(lǐng)名,同時也是官名。共工氏是一個善于治水的部落,部落首領(lǐng)共工是一個善于治水的人,還做過堯的大臣。傳說共工氏一族利用“壅防百川,墮高堙(y n) 庳(bēi)”的辦法治水。“壅防百川”可理解為筑壩擋水,從這一點來說,共工可稱得上是壩工之祖;“墮高堙庳”則是將高處的土運往低處,這樣就可使本氏族的農(nóng)田少受水患,這一點共工又稱得上是農(nóng)田水利之祖。
也正因為善于治水,共工卻承受了“莫須有”的罪名。《國語·周語》記載:“昔共工棄此道也,虞于湛樂,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墮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禍亂并興,共工用滅。”罵得不輕!但一個“欲”之,卻告訴我們,共工利用水“以害天下”只是一種誅心的推測,這不是“莫須有”嗎?
除“莫須有”的罪名外,共工還背負(fù)一個大惡名。《紅樓夢》“冷子興演說榮國府”里有這么一段:“天地生人……若大仁者,則應(yīng)運而生,大惡者則應(yīng)劫而生……蚩尤、共工……皆應(yīng)劫而生者……大惡者擾亂天下。”這里,共工成了應(yīng)劫而生的“大惡者”。 中國人講究“罪疑惟輕,功疑惟重”(尚書·大禹謨),看來我們需要為共工鳴不平。
高聲為共工叫屈的是毛澤東。毛主席在《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中寫道:喚起工農(nóng)千百萬,同心干,不周山下紅旗亂。只此一句,毛主席即將共工看成了英雄。為什么?且看詩人的自注:諸說不同,我取《淮南子·天文訓(xùn)》,共工是勝利的英雄,你看“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共工是炎帝族的后裔,曾與黃帝族的后裔顓頊發(fā)生戰(zhàn)爭。戰(zhàn)爭可以促進(jìn)氏族的融合,堯在位的時候,共工與崇伯鯀是同僚,而鯀則是顓頊之子,看來已是一家人了。共工所用的“壅防百川”的辦法與鯀的“堙障”之法如出一轍,所以,對于“鴻水滔天”大概也是法非所宜,所以二人一同受了冤屈。盡管如此,鯀與共工的治水實踐,還是為大禹的成功做出了合乎情理的鋪墊,于是大禹才改“堙障”而為“疏導(dǎo)”了。即或是現(xiàn)在治水,也需要疏堵并用。
據(jù)《史記》五帝本紀(jì),舜上臺的時候,向堯進(jìn)言將共工貶到了北方做地方官,“請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看來,共工不是大惡人,否則以堯舜之圣賢,是不會讓有罪的共工出任地方大員,特別是擔(dān)任教化之重責(zé)的。
史料上對鯀與共工的一些描寫有失公允,但畢竟“諸說不同”。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看,現(xiàn)在可以認(rèn)為鯀與共工都屬于早期治水的勇敢實踐者,都是應(yīng)當(dāng)受到尊敬的治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