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水滸傳》成書之后的數百年里,潘金蓮成為中國男性最妖艷、最可怖的夢境。她美麗淫邪,風情萬種,激起人的欲望;她心狠手辣,敢于下毒殺人。她是禍水,是陰謀家和虐待狂,又是一個風流的美人兒。
這個潘金蓮“讓人恨不起來”
新版《水滸傳》里的潘金蓮從一開始就受到了矚目。因為這一部戲里的潘金蓮,確實與以往大有不同。
她并不是生來貪財附勢、水性楊花。在張員外家里,這位年輕的侍女堅貞地拒絕張家父子,被嫁給武大郎之后,潑皮無賴到門前騷擾,武大郎不敢言語,她羞憤地抄起搟面杖,將輕薄之徒趕走。她很賢惠,做得好針線,燒得好飯菜,為了省燈油,摸著黑做針線活,只要有口炊餅吃就可以。
她心里有不甘,但是如果沒有武松的出現,她和武大的生活也許就這么過下去,要不了幾年,辛勞和貧寒就會慢慢遮掩她的天生麗質。
在這部新戲里,潘金蓮比以往更加清純、柔美,她為命運不公而痛苦,而追求愛情又把她推向了死亡。用觀眾的話說,這個潘金蓮“讓人恨不起來”。
一個封建婚姻的反對者
潘金蓮的命運轉折,開始于20世紀之初。戲劇家歐陽予倩創作了一部話劇《潘金蓮》。這部戲里,潘金蓮是一個令人憐憫的小婦人。張大戶要收她做妾,她堅決不從,致使張大戶惱羞成怒,把她嫁給賣炊餅的武大。她勉強忍耐,而到了武松回來,她的愛和欲望都被點燃。在追求武松不得,反被羞辱之后,她私通西門慶,之后因為害怕被武松殺死而殺掉了自己的丈夫。
在歐陽予倩的筆下,潘金蓮是一個封建婚姻的反對者,自由戀愛的追求者,她叛逆,追求個性解放,但是在封建時代不可避免以悲劇收場。用“巴蜀鬼才”魏明倫的話說,對潘金蓮,“歐陽予倩全是仰拍,仰著拍,是抬高叛逆女性的高大。”
閻連科不敢說的話
閻連科讀到潘金蓮的故事,是在他16歲那年。在少年的閻連科心里,在武松的英雄身影背后,卻對金蓮存有同情憐憫,覺得她嫁給武大,委實冤枉,嫁給武二,方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后來,他陳述那一段“荒荒唐唐,吵吵雜雜”的思想時說:“這大戶要嫁走金蓮,以解心頭之恨,你如果把金蓮嫁一個窮得叮當響,可比武大長得稍好那么一丁點兒,一星點兒的人,也許金蓮原來那純正的心底也就不會改變,可又偏偏清河縣只有一個‘不滿五尺,面目猙獰’,又生性懦弱,沒有一點兒聰明勁兒的武大。”然而這樣的想法,在當時只能存于心底,不敢也不該說出口。
一直到1998年,年屆不惑的閻連科才把這些少年時的想法寫成一部小說,名為《潘金蓮逃離西門鎮》。潘金蓮被放置在一個現代的鄉村里,她因為愛武二才嫁給武大。但是武二一心要往上爬,做人上人,寧肯娶村長的丑女兒也不愛金蓮。為了給村里爭取“村改鎮”的名額,潘金蓮去市里的李主任家做了兩年保姆,回家之后,卻遭到一致的嘲諷。她在夜里悄悄逃離了已經叫做“西門鎮”的村莊。
金蓮,你好
一直到今天,在經歷了漫長的唾棄、鄙夷與窺視之后,“同情之理解”正在越來越多地給予這個女性。扮演西門慶的杜淳在微博上開玩笑說:“誰來為西門慶報仇啊?”結果被轉發1500多次,評論近5000條。有網友哀嘆:“為什么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
事實也確乎如此。潘金蓮扮演者甘婷婷的走紅,多少可以說明人們并未抗拒這個新的潘金蓮。在這個人物身上,沉積多年的污穢跟灰塵被慢慢清掃,剩下一個可憐可悲的小婦人。像閻連科少年時所想象的那樣,觀眾們終于可以對她說一聲:“金蓮,你好。”(摘自阿里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