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堤街:雜亂有“章”

老漢口有“五街并行”，概說一下是“上起硚口，下到集家嘴（或民族路）”，實際上它并不一般齊。比如河街就不起于硚口，在硚口以上它還有好大一截。而長堤街并不止于民族路，而止于提口，民族路以下它還有三里地呢。

長堤街原本是一道防水提，明崇禎8年（1635年）由漢口府通判袁焗督修，史稱袁公堤。老百姓卻從它防后湖水患的功用出發(fā)，叫它為“后湖堤”。知道民國年間，我的兒童時代，還有人叫它“后湖堤”或“堤上”。有幾段漁鼓藝人沿街賣藝、即景即興的嘴詞，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

來到后湖堤，

一場好把戲。

蹬壇子，踩軟索，

外帶翻云梯。

來到江邊站，

一河隔兩岸。

開口叫聲船老板，

我要過江玩。

詞里的“后湖堤”就指長堤街，民國年間它已十分繁華。它全長11華里，應(yīng)該是那年頭全國惟一的超十里的“十里長街”。二十世紀20年代修“三民主義”四條路（三民路、民權(quán)路、民族路、民生路）時，民族路將長堤街一切兩段，成了長堤街的終點，切下去的那一段，就叫東堤街了。

長堤的繁華和漢正街不一樣。

漢正街的繁華在于商鋪云集，集中了當(dāng)年漢口各零售店中的老大或大牌。說布店是謙祥益、瑞汜、怡和、生計；說全號是鄒協(xié)和、老天寶、老鳳祥；說茶葉鋪是車和順、搶云軒、一品香、品馨；藥鋪是萬鶴齡，九芝堂……

長堤街的繁華在于小而密，密而雜。賣米面油鹽的不少，但基本上是小門面，小店子。“油餃（油條）館”、小吃店很多，多是巴掌大的門面，個子高的一腳就跨過一個鋪面。只有茶館比漢水街和河街大，而且?guī)弦恍巴骖^”，客人在里頭一坐就是半天。究其原因，河街上外來的碼頭客，匆匆談事的居多，沒得功夫緊喝茶。長堤街不同，它周邊的手工作坊多，作坊師傅或老板們每天都有些空閑，邊喝茶邊聽書聽?wèi)蜃詈么虬l(fā)。所以這里的茶館都朝大里做，好多裝聽客多賺錢。長堤街和它走邊，好像是走幾步就有一個茶館，里頭的“玩頭”也多。有皮影、木偶、湖劇楚劇清嘴、小曲、評書等等。請不到藝人時，也會有票友的聚會，“打圍鼓”自娛自樂。

長堤街的手工作坊多，但多數(shù)不是它那行業(yè)的龍頭。看到賣雨傘的作坊到處是，就以為它的老大在這里，那就錯了。它們的老太堤蘇恒太，人家所在的西關(guān)帝廟大大的有名，一半是因為有蘇恒太的傘啊。

中藥材行業(yè)也一樣。長堤街下段藥材行密集，上可以給九芝堂、萬鶴齡這些“飲片店”供貨，下能夠跟陳太乙、初開堂等大牌關(guān)聯(lián)。可是這里面還沒有業(yè)內(nèi)反復(fù)風(fēng)雨的行棧，它們只是從藥幫巷里漫出來、溢出來的，人家藥幫巷才是藥材業(yè)的據(jù)地。全國各個藥材集散地，如河南懷慶、江西樟樹、浙江象山等地的藥商，很早就在這里建房子、建巷子、開鋪子，從藥幫大巷建到藥幫一、二巷，那里面才藏著龍臥著虎呢。

但長堤街也有玩成龍頭，“玩出了人樣兒”的。比方銅響器這行，就出了個高洪泰，一咬牙一跺腳，吸引全國成千上萬戲班的“武場”高手到長堤街來挑鑼、選鈸。那音色獨特的虎音鑼、大抄鑼，可是全國獨一份兒。直到現(xiàn)在，它還隔三岔五為交響樂團制響器呢。出名都出了樣，還要玩成什么樣！

長堤街上的善堂也有名。它是民間慈善機構(gòu)，由商家領(lǐng)頭，向社會募化，負責(zé)向窮苦孤寡的人助醫(yī)、贈藥、施粥、送老，還為窮人辦學(xué)。長堤街上的寶善堂、復(fù)善堂都是同行業(yè)中的“名角”。在武漢三鎮(zhèn)二百余家善堂中，像寶善堂那樣成為地標(biāo)，以至它門邊的道路也會以它命名（寶善堂路）的，出了濟生堂外，就不太多見了。

慈善機構(gòu)中，還有一個“敬節(jié)堂”，在觀音廟背后的長堤街面上，門對著育嬰巷。它資助了一些貧苦的孤兒寡婦，也扼殺了女人的天性。

長堤街上小學(xué)多，有一所值得一提，就是正對著存仁巷的“漢口市立第五國民小學(xué)”。它是劉文島任漢口特別市長時設(shè)立的。面街背湖，坐北朝南，綠樹成蔭，湖水漣漣，教學(xué)設(shè)備、運動場地齊全。1949年后改稱“九小”，后又改為一所中學(xué)，再改為市教研室。現(xiàn)在它已煙沒無存，但當(dāng)年的氣韻，至今還令人回味。

長堤街的文化氣息偏于古舊，但也有中西合璧的痕跡。觀音閣背后曾有一簡陋的教堂，誦經(jīng)禮拜都絕不含糊。熟悉那里的街坊們開玩笑說：“一念經(jīng)就‘海里撈鴨’，湖里又不是沒得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