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幾字灣內的鄂爾多斯,既有過“河套人”創造的璀璨的遠古文明,也是中世紀以來草原游牧文化的搖籃。還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陵寢所在地。鄂爾多斯意為“眾多宮殿”,這一名字本身已經足以引人遐思。
2000年以來,鄂爾多斯市因為經濟發展和生態建設齊頭并進的良好勢頭而受到國內外的高度矚目。隨著媒體和學術界的廣泛介入,特別是眾多重要的現場工作會和高端論壇相繼在鄂爾多斯境內召開,更是使得“鄂爾多斯生態建設模式”的名聲不脛而走。這一模式產生的背景是什么,其內涵及精華之處何在,可能受到何種瓶頸的制約,可以做哪些調整,都值得我們進一步地分析和思考。
向沙漠宣戰
黃河幾字灣內的鄂爾多斯,既有過“河套人”創造的璀璨的遠古文明,也是中世紀以來草原游牧文化的搖籃,還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陵寢所在地。鄂爾多斯意為“眾多宮殿”,這一名字本身已經足以引人遐思。但是,近代以來生態不斷惡化的夢魘始終困擾著鄂爾多斯。干旱少雨、植被稀疏、風蝕沙化和水土流失嚴重。自然災害頻發,是曾經的鄂爾多斯生態環境的主要特征。
草原既是農牧民的基本生產資料,也是鄂爾多斯是最為重要的生態屏障。鄂爾多斯屬于干旱。半干旱草原區,處于草原、荒漠及其過渡地帶,近年以來,全市沙化、退化的草場已經占到可利用草場面積的80%以上。而且,由于全球氣候變暖及長期以來濫墾過牧、工業侵占等自然和人為因素的干擾,草原植被繼續遭到嚴重破壞。
從新中國成8立起,鄂爾多斯(2001年前稱為伊克昭盟)就相繼提出了一系列改善生態環境的措施,比如50年代“禁止開荒,保護草場”,60年代“種樹、種草、基本田”,70年代“農林水綜合治理”,80年代“三種五小”,90年代“植被建設”等等,但都沒有徹底扭轉局部改善、總體惡化的嚴峻局面。1998年至2000年,連續三年大旱使得鄂爾多斯赤地千里,沙暴四起,脆弱的環境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諸如“地球癌癥”之類的疾病修辭充分表達了公眾和學術界對于這一生態狀況的憎惡和焦慮。鄂爾多斯因陷入了生態惡化的困境而舉步維艱。面對惡劣的生態環境狀況,鄂爾多斯人和鄂爾多斯以外的人都在積極反思并行動。在這個過程中,政府、社會力量以及國際NGO組織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前者當然起到主導性的作用,后兩者主要在框架內行動,但也顯示了相當的自主性和靈活性。
大規模生態規劃
近年來,鄂爾多斯政府制定“三區”發展規劃。2000年,鄂爾多斯提出建設“綠色大市,畜牧業強市”的發展思路,實施“收縮轉移,集中發展”戰略。在此基礎上,又在2007年制定并出臺了農牧業經濟三區發展規劃,將全市劃分為“優化發展區、限制發展區和禁止發展區”。其中,約4.4萬平方公里、占全市總面積51%的禁止發展區內的農牧民將全部遷出,實現生態環境自然修復;約3.2萬平方公里。占總面積37%的限制發展區內的農牧民將按照政策支持、群眾自愿的原則,進行插花式轉移,通過土地、草牧場合理流轉,建設現代草原畜牧業生產基地,進行適度經營,以減輕生態壓力。
其次,鄂爾多斯市“禁牧、休牧、劃區輪牧及草蓄平衡”政策與國家“退牧還草”政策之間的相輔相成。2000年前后,鄂爾多斯下屬的8個旗、區相繼出臺了禁牧、休牧和輪牧的政策,主要內容包括:在農區、半農半牧區,以及牧區的國家重點生態工程項目區和生態惡化地區實行全年禁牧,全面推行牲畜舍飼圈養;在牧區非項目區返青季節(4-6月)休牧,休牧結束后,實施劃區輪牧,及以草定畜、草畜平衡制度。“退牧還草”工程2002年由中央政府提出,是指通過圍欄建設、補播改良以及禁牧、休牧、劃區輪牧等措施,恢復草原植被,改善草原生態,提高草原生產力,促進草原生態與畜牧業協調發展而實施的一項草原基本建設工程項目。在生態脆弱區和草原退化嚴重的地區實行禁牧,中度和輕度退化區實行休牧,植被較好的草原實行劃區輪牧。到目前為止,全市禁牧面積達到草原總面積的40%,休牧面積(含輪牧)占60%。
再次,國家主導的“退耕還林”與“天然林保護”工程。2000年起,鄂爾多斯市在宜林地區,逐步減少耕地面積,采用喬、灌、草相結合的方式,一方面實現國土返綠,同時也為舍飼養殖業提供充足的飼草料;采用喬、草復合模式,建設城市森林系統。鄂爾多斯市政府投入79億元開展的“兩個雙百萬畝”(雙百萬畝針葉林:百萬畝樟子松林、百萬畝油松林;雙百萬畝闊葉林:百萬畝沙棘林、百萬畝山杏林)生態工程建設也已全面啟動;同時,還開展了城區、園區、景區、通道區、生態移民區“五區”綠化工程。全市已經完成人工造林1016多萬畝,飛播造林838萬畝,封育102多萬畝,退耕還林500多萬畝。
最后,生態移民和城市化進程的推動。從2001年到2007年,鄂爾多斯共向非農產業和城鎮轉移農民40萬人,其中,牧區人口由2000年的93.5萬人減少到2007年的62.7萬人。目前,40%農民已經成功轉移到城鎮和非農產業,城鎮化率達到61%以上。農牧民從農村牧區遷出以后,給土地留下了休養生息的機會,土地植被的自動恢復達到了歷史最佳狀態。
草沙產業的發展
盡管在規模上和國家的宏大敘事不能相提并論,以公司和個人為代表的鄂爾多斯民間力量的努力絕不應被等閑視之。早期的沙漠治理體現了更多的道德訴求和社會責任,涌現了諸如恩格貝治沙基地、以及徐治民、王果香、烏日更達賴等綠化模范,隨著經濟邏輯的引進,鄂爾多斯人發展了錢學森提出的“沙產業”理論,把改善生態環境和獲得經濟效益直接掛起鉤來,也正是這個雙贏的機制獲得了“鄂爾多斯生態建設模式”的美譽。通過在沙漠中種植諸如沙柳、沙棘、甘草等沙生植物,既可以固沙綠化,通過科學管理,也可以有效啟動以其為原材料的下游工業。到2007年,沙棘產業化項目已經帶動農牧民治理砒砂巖390多萬畝,沙柳造紙項目帶動種植沙柳600萬畝,甘草制藥項目帶動種植甘草近400萬畝,全市林沙產業增加值達到了13億元,農牧民來自林沙產業的人均純收入突破1000元,以綠色產業為主的地區產業綜合競爭力不斷增強。此外,鄂爾多斯市200多家煤炭企業聯合起來,計劃投入10億元,在5年內為鄂爾多斯市增加10萬畝碳匯林。可以說,經濟利益驅動型的生態治理獲得了廣泛的響應,社會力量的積極性和自主性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揮。
通過上述各種在長期建設中摸索出的生態治理模式,鄂爾多斯市森林覆蓋率已經由2000年前后的12%提高到了現在的22%,植被覆蓋度從30%提高到75%以上。毛烏素沙地治理率達到70%,庫布齊沙漠治理率達到23%,沙漠趨于穩定。全市空氣質量優良天數達到300多天,集中式水源地水質達標率達100%,入黃泥沙年均減少1000多萬噸。對于西部的生態極度脆弱區而言,這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成就。今天,從東勝去往康巴什新區的道路上,已經荒坡染綠,生機無限,恍若塞外江南景象。
不可否認,鄂爾多斯在改善生態環境狀況的道路上取得了相當令人吃驚的成就,因此加諸其上的眾多美譽也都適得其所。但也應看到,正如美國人類學家斯科特在其著名的《國家的視角》一書中所說,政府進行旨在改善人類狀況的社會規劃時。習慣于采取標準化、簡單化、同時也是粗暴的手段以達到自己的目的,本土知識和智慧、邊緣人群的要求往往被漠視。就鄂爾多斯的個案而言,當然也存在這樣的隱憂。
突如其來的禁牧使農牧區告別了延續上千年的傳統生活方式,如果不是身臨其境,這種連根拔起的撕裂感絕非外人所能領會。單一化的飼草喂養容易讓牲畜上火而奄奄一息,我們常常看到牧民抱著羊羔傷心垂淚,而近在咫尺的草原上的苦豆和苦菜就是敗火良方。
我們也能看到,生態移民和城市化作為從根本上治理農牧區環境惡化的法寶被一再祭出,鄂爾多斯流行過這么一句口號:“減牲口不如減人口,減人口不如減戶口”。但是,一方面農牧民進城后面臨諸多生計困境和情感困擾,另一方面,留在他們身后的故鄉似乎并沒有如愿變得更好。牧民阿德亞告訴過我他的親身經歷:2001年他為了兒子進城,花1萬元在旗里買了座平房,一年后兒子不爭氣回牧區了,房子賣了1萬5千。2011年當孫子要進城讀書(牧區早已沒有學校了)的時候,他們再次涉足城里的樓市,并且再次看到這座平房正在轉賣,現在的價格是88萬。阿德亞說,2001年的羊肉每斤8塊錢,今年20出頭。為了應對城市離奇的房價上升,他們唯一的依靠是自己承包的草場和耕地,甚至尚未承包到戶的庫布其沙漠,希望在永久性的流轉(村民們稱為賣地)中一次性賣出好價錢。為了永久轉讓沙漠,村民們甚至準備集體毀壞與外國NGO簽訂的治理合同。而接手草場、耕地和沙漠的是誰,要做什么,是否導致永久的破壞,他們已經無心、也無力去理會了。與此同時,隨著城市的急劇擴張,城市的水源已經不敷使用。在鄂爾多斯我們隨處可見的一幕是,深達數百米的巨型機井正在日夜不息地抽取草原的地下水并送往城市。遲早有一天地下水會抽完的,那時草原也就變成新的沙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