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奧康納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智血》是一部關于現(xiàn)代人精神之旅的悲劇。小說的主人公黑茲爾在其短暫的一生中,經(jīng)歷了三次精神創(chuàng)傷,深刻地影響了他的性格。性格與創(chuàng)傷的相互作用最終使他走向毀滅。
關鍵詞:《智血》;黑茲爾;精神創(chuàng)傷;悲劇性格
作者簡介:杜蕾(1975-),河南省信陽市淮濱縣人,河北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4-0073-02
弗蘭納里·奧康納的處女作《智血》(1952)被認為是“美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宗教小說之一”。[1] 奧康納在這本書的再版序言里寫道:“這是一部關于一個基督徒的喜劇小說,故而是部嚴肅作品,因為任何優(yōu)秀的喜劇小說必須昭示生與死的內涵。”[2]薩克文·伯克維奇(Sacvan Bercovitch)在其編著的《劍橋美國文學史—第七卷》中也指出:本書最好看做是對宗教問題的充滿智慧的譏諷。[3]然而,讀完《智血》沒有體會到喜劇和譏諷,感受的卻是直徹心骨的蒼涼與悲哀。通過細讀文本,分析黑茲爾的經(jīng)歷,可以看到造成黑茲爾悲劇性格及其悲慘命運的心理因素。
一、創(chuàng)傷與黑茲爾悲劇性格的形成
創(chuàng)傷一般指外界因素造成的身體或心理的損害,心理創(chuàng)傷看似并未危及生命,實際上為慢性的負性情感積累,最終導致情感及行為等方面的疾病。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創(chuàng)傷的執(zhí)著—潛意識》中將創(chuàng)傷看做是神經(jīng)癥患者的致病根源,他認為:創(chuàng)傷經(jīng)歷使神經(jīng)癥患者執(zhí)著于過去生活的某個特定部分而無法解脫出來,從而中斷了與現(xiàn)在和將來生活的聯(lián)系。[4]很顯然,弗洛伊德關注的是創(chuàng)傷性記憶,也就是創(chuàng)傷給人的心理和行為帶來的嚴重后果。這將成為本文分析黑茲爾心理因素的有力依據(jù)。
實踐證明,創(chuàng)傷與性格的形成有很大關系。性格往往是創(chuàng)傷經(jīng)歷與創(chuàng)傷積累的產物。黑茲爾的悲劇性格與他的早期創(chuàng)傷經(jīng)歷密不可分。童年的經(jīng)歷導致創(chuàng)傷記憶的形成,而不尋常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又使黑茲爾的創(chuàng)傷逐漸加劇。
黑茲爾出生在一個單純而又篤信基督教的鄉(xiāng)村牧師家庭,祖父和母親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原教旨主義者。他們將《圣經(jīng)》當作上帝的話語來執(zhí)行,把基督教原罪說和救贖觀瘋狂地灌輸給年幼的黑茲爾。黑茲爾的爺爺是個脾氣暴躁的巡回傳教士。他的布道使年幼的黑茲爾對無情的上帝十分畏懼,并在心中埋下信念:躲開耶穌就是避過罪惡。救贖成為黑茲爾思想上的負擔,耶穌讓他感到極其恐懼,“在內心深處總是看見耶穌那襤褸的身影在樹叢中躲躲閃閃地示意他改變方向去往那不知該如何插足的黑暗之中,讓他茫然無知地走向深淵,等到猛然驚覺時,卻已經(jīng)葬身水底。”([2]16)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創(chuàng)傷性的經(jīng)驗會使人淪入無能為力的嬰幼狀態(tài),從而導致焦慮的產生。[5] 爺爺?shù)慕陶d使耶穌以可怕的形象出現(xiàn)在黑茲爾的面前,對此,黑茲爾不知如何應對,他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避開罪惡,以躲開耶穌。
如果說祖父的教誨導致黑茲爾對耶穌的恐懼,那么他十歲那年的一次經(jīng)歷則是對他心理的致命打擊。十歲的黑茲爾無意中看到一場色情演出,遭到母親的打罵。第二天他就穿著放滿小石頭碎瓦片的鞋子,以為這樣耶穌就會滿意了。可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黑茲爾的幼稚想法在這一瞬間被擊得粉碎。
這次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在黑茲爾的心中永久地沉淀下來,并壓抑至潛意識。創(chuàng)傷使他在夢中也時常召回其創(chuàng)傷所由產生的情境。多年后,在退伍去托金漢姆的火車上,他連做噩夢,夢見了自己的爺爺,兄弟,老爸和母親,夢見他們都被裝在棺材里,而關于母親的夢最駭人。他的母親好像躺在棺材里依然不滿足,還要飛出來管束他,“好可怕啊,她像只大蝙蝠,從關她的地方直往外蹦,要飛出去,可是她的頭頂上卻是下沉著的黑暗,一下子又把她關了起來。”([2]21)夢中母親扭曲的形象象征了衣衫襤褸的耶穌,他們都讓黑茲爾感到恐懼萬分。這些夢的意象就像一幕幕恐怖電影在黑茲爾的腦中回放,他想擺脫卻無力自拔。
被迫參軍后,黑茲爾將《圣經(jīng)》當做抵御外界罪惡的武器。無論別人邀他去干罪惡勾當還是逛窯子,他都堅定地告訴他們決不讓自己的靈魂被政府或將被派往的異國他鄉(xiāng)玷污。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滿》中曾揭露了戰(zhàn)爭帶給人類的巨大災難,指出戰(zhàn)爭是人類倍感焦慮,不快樂的根源。黑茲爾在戰(zhàn)場上親眼目睹了戰(zhàn)爭的殘酷和血腥,他自己也被打上了戰(zhàn)爭的烙印。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了他的身體,但戰(zhàn)爭對心理造成的創(chuàng)傷要遠大于身體,負傷后,“他一有時間就研究自己的靈魂,結果卻發(fā)現(xiàn)靈魂已不復存在。”([2]18)戰(zhàn)爭使他認識到宗教的虛偽和蒼白無力,因為上帝對他人的罪惡和自己的懺悔全然不在意。
二、黑茲爾的悲劇性格
性格是人的個性特征的重要方面,它主要通過人的現(xiàn)實行為和心理沖突表現(xiàn)出來。讀完《智血》,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黑茲爾的性格特點:冷漠、偏執(zhí)、殘暴。這些性格正是在他不幸的童年經(jīng)歷和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相互作用影響下形成的。創(chuàng)傷影響了黑茲爾悲劇性格的形成,這種性格又使他作出一定的行為導致了新的創(chuàng)傷,從而又反作用于性格,最終使其走向毀滅。
在黑茲爾的性格中,冷漠與孤僻將其與社會隔絕起來。自始至終,他都無法與人正常交流,他不喜歡任何人,也不愿有人和他作伴。他的臉上總是沒有任何表情,沉地像裝滿了子彈的手槍,眼睛對一切事物都視而不見。對美國南方的社會規(guī)范,他也絲毫不遵從。比他年長的婦女從他那得到的不是尊敬而是譏諷和屈尊。在火車上和希契科克太太交談時,他總是擺出一副乖戾的神情,并帶著屈尊的態(tài)度嘲諷她。甚至車上的乘務員也受到他的鄙視。在托金漢姆,黑茲爾遇到了十八歲的伊諾克·埃默里。這個憂郁可憐的男孩想和黑茲爾搭個伴,被黑茲爾斷然拒絕。黑茲爾對伊諾克的不幸遭遇也表現(xiàn)出極度的冷漠和缺乏同情心。
在黑茲爾的性格系統(tǒng)中,偏執(zhí)和殘暴同樣表現(xiàn)得很突出。他把自己封閉在創(chuàng)傷導致的疾病中,將全部心思都放在褻瀆上帝,詆毀耶穌上。黑茲爾不管見到任何他不認識的人,都神經(jīng)質地對著他人的臉大吼,譏諷別人一定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救贖了,還宣稱他從來不相信罪惡的存在,褻瀆才是達到真理的唯一途徑。
言語上的褻瀆并沒有讓黑茲爾感到滿足,他要公然在街頭建立一個“沒有耶穌的新教”。 這個教派不存在救世主,只致力于宣揚真理。黑茲爾堅信不疑地固守自己的信念,完全無視托金漢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妄想建立一個新教與正統(tǒng)的基督教會抗衡。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甚至用自己身上僅剩的五十元錢買了一輛破車,作為傳教的工具。面對公眾的冷漠、譏諷和厭煩,他絲毫沒有反省自己的行為,完全按自己的主觀意愿行事。
身體暴力是黑茲爾處理與他人關系的重要方式之一,尤其表現(xiàn)在對待胡佛·肖茨和索拉斯·萊菲爾德的態(tài)度上。胡佛·肖茨認識到黑茲爾的“沒有耶穌的新教”具有給他帶來滾滾財源的潛力。黑茲爾冷漠地拒絕了肖茨提供的合作,并砰的猛然把車門關上,將肖茨的拇指夾住。黑茲爾隨后將車開走,留下肖茨一個人在寂靜的街上痛苦得嚎叫。索拉斯·萊菲爾德是肖茨雇來冒充黑茲爾為他賺錢的假先知。索拉斯讓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少年時期對耶穌的恐懼感再度被喚起。黑茲爾堅信索拉斯不是一個不信耶穌的英雄式人物,而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忠實于耶穌的基督徒。殘暴的性情一旦決堤,就如奔涌的洪水一樣無法抑止。黑茲爾看到冒充自己的索拉斯,他腦子里閃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將索拉斯殺掉。第二天晚上,黑茲爾就迅速地實施了自己的殺人計劃。黑茲爾對索拉斯的謀殺殘酷而無情,就像戰(zhàn)場上對敵手的殺戮。對耶穌的恐懼促使他要趕緊除掉索拉斯,戰(zhàn)爭的經(jīng)歷導致他對生命的漠視。整個謀殺過程,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和膽怯。
三、托金漢姆的幻滅
故事的發(fā)生地托金漢姆是一個表面華麗實際上道德腐化的精神荒漠之地。黑茲爾冷漠偏執(zhí)的性格使他與這個城市的人們格格不入,而對宗教的狂熱使他成為這個城市的“另類”。托金漢姆的人們醉心于追求自己的物質生活和利益,對宗教沒有多少興趣。黑茲爾每晚都出來布道。他本來以為很快就能招來大批信徒,但教內成員仍然只有他寡人一個。他想干的事毫無進展。有人譏諷他對宗教的狂熱,而有的人對他傳教的真實動機表示懷疑,如阿薩·霍克斯大罵黑茲爾“也想拿耶穌混飯吃”,( [2]105)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裝成瞎子來布道的偽信徒;肖茨大贊黑茲爾是個了不起的人,想了個了不起的主意來賺錢,他的教派是最新潮的。
傳教的失敗讓黑茲爾深感困惑,精神上備受打擊,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費盡心思,盡傾囊之力,苦心經(jīng)營的新教會竟是這樣的境況。而索拉斯的出現(xiàn)更讓他的精神達到崩潰的邊緣。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新教竟被別人利用,成為賺錢工具之后的第一個晚上,黑茲爾整夜未眠。他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呈現(xiàn)出愁眉苦臉的模樣,似乎正承受著永恒的痛苦。”([2]182)痛苦使他的身體變得衰微,連他的咳嗽聲也“像是來自深淵的求救呼號。”([2]189)
索拉斯之死意味著黑茲爾在托金漢姆的傳教之夢徹底破滅。在去另一個城市的路上,巡警將他攔住。由于沒有駕照,警察把他的車推下堤坎,那輛既是他的傳教場所又是他的安身立命之處的汽車瞬間在田野里被摔得七零八碎。這次的遭遇讓黑茲爾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新的創(chuàng)傷使他的精神徹底地崩潰。隨后的日子里,黑茲爾完全將自己封閉,他瘋狂的自虐行為—用生石灰弄瞎自己的眼睛,在身上捆上帶鉤的鐵絲,穿上裝滿了石子和玻璃渣的鞋子折磨自己—讓人不寒而栗。此時的黑茲爾就像一具僵尸,他不與人交流,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興趣,甚至“錢從他口袋里掉出來,他都懶得彎腰去地上摸索尋找。”([2]223)終于,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黑茲爾獨自離開,并在一處建筑工地旁的排水溝里奄奄一息。在黑茲爾生命的最后,他也沒與其他人建立聯(lián)系,沒感受到溫柔與仁愛。
黑茲爾的一生是個悲劇。畸形的宗教教誨使幼小的黑茲爾茫然無助,戰(zhàn)爭又給他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傷痕,在托金漢姆的經(jīng)歷更使他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使黑茲爾拒絕恢復與外界的認同關系,他一生都沉浸在憂傷、冷漠的情感中。黑茲爾的一生真實代表了生活在精神荒漠之上的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況。
參考文獻:
[1]Kreyling, Michael. New Essays on Wise Bloo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
[2]O’Connor, Flannery. Wise Blood.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1962.
[3] Bercovitch, Sacvan.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American Literatur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4]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高繼海譯,烏魯木齊:新疆科學技術出版社,2003。
[5]C.S.霍爾,弗洛伊德心理學入門,陳維正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