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代社會的巨大變遷使知識分子從原有的政治、文化形態中分離,開始了自我形象的轉型。本文試從現代學校、新聞報刊、文化出版這三個方面探討現代“公共空間”在推動中國近現代社會歷史轉型和知識分子自身轉型過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公共空間 新聞報刊知識分子轉型
作者簡介:左靜,女(1988-),1988年4月21日生,漢族,四川眉山人?,F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0級文藝學專業的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223-02
“空間”一詞最初只是一個地理或者物理概念,后來西方大多數社會學者賦予它哲學、社會學意義上的闡釋。列斐伏爾認為,空間不僅是物質的存在,也是形式的存在,空間“真正是一種充斥著各種意識形態的產物”[1]。西方多數空間理論家都普遍認同空間的生產主要是通過話語建構式的空間再現、通過精神性的空間活動來完成的。公共空間既可以是物質的載體,也可以成為精神文化的腳注。
“傳統士大夫重要的文化空間是書院、藏書樓,相互之間以寫作、書信和會晤的方式進行學問的交流和切磋,他們的政治表達途徑是在宮廷之中面陳政見,或者在地方上疏諫言、發布政教?!保?]但是隨著科舉制度的取消以及一系列的社會變革的發生,知識分子通往權利階層的管道被切除,于是開始將目光從廟堂轉向了更廣闊的世界,選擇現代學校、新聞報刊、文化出版的現代“公共空間”,完成了從士大夫知識分子向現代知識分子的轉變。許紀霖談到那個時期的知識分子認為“士大夫從過去的醉生夢死中幡然醒悟,開始大規模地議論時政,參與變革。一時間,報紙、學堂、學會層出不窮,形成了公共交往和公眾輿論的基本空間。”[3]這些現代空間承載了知識分子最永恒的家國夢想,為其提供了思想和精神上安身立命的精神領地,在其痛苦轉型的過渡階段為其提供了自我想象和自我表達的社會舞臺。
一、科舉制的廢除以及現代學校的出現
1905年科舉制度的廢除,標志著古代士子進入社會中央集權的傳統道路被封鎖了,取之代替的是新興的西式與教育和更為廣闊綜合的學科教育。這就意味著士子們進入社會權利體系的途徑斷裂了。誠如余英時先生指出,近代知識分子參加中央與地方權力結構的管道也因此被切除了,他們的政治社會地位被邊緣化了。
由于西方思潮的大肆涌入,新式學校成為接受外來新思想、新知識的前沿陣地,改變了傳統科舉制度的單一僵化的教育體系和教育模式,為具有新思想的知識分子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思想舞臺和活動空間。就以興辦學校一項來說明。到1889年,國內的教會學校學生有16836人;1895年大增至21353人。[4]這意味著這些學校培養出越來越多的科舉教育的叛逆者,他們或主動,或被動地疏離了傳統讀書人的仕、學合一的人生道路,為此后的知識分子離開廟堂,進入社會,建設社會“公共空間”打下了初步的心理和教育基礎。
二、現代新聞報刊的出現
(一)近代報刊的演變
報刊逐漸從一種外來的舶來品,到真正占領知識分子的內心領地,成為言說的公共空間,大概經過了幾個階段。
至19世紀末,出現了一大批由外國傳教士和商人主辦的、影響深遠的中外文報刊,如《蜜蜂華報》、《中國叢報》、《字林西報》、《香港中外新報》、《萬國公報》、《申報》、《字林滬報》、《新聞報》等,形成了一股強勁的發展態勢,中國新聞史上出現了一個獨特的“外報時期”,拉開了中國近代報刊業的序幕。
為了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維新派創辦了《中外紀聞》、《強學報》、《國聞報》、《時務報》、《湘報》等一系列報刊,使報刊逐漸由一種之前邊緣、受歧視的地位轉為一種上層知識分子心目中理想的言說方式,改變了報刊和辦報人傳統的邊緣化地位,也為后來公共空間的正式形成奠定了基礎。在資產階級革命派那里,報刊作為革命斗爭服務的輿論的空間的作用正在進一步加強,以報刊為代表的自由言論的公共空間正在逐步形成。在后來的新文化運動及其早期共產黨人的斗爭活動中,報刊逐漸從一種體制外的制度開始逐漸進入主流知識分子內部,并參與社會斗爭的,它由一種茶余飯后的消遣逐漸變成了社會各個權利團體爭奪的一個重要輿論公共空間,而各個勢力也以報刊為核心開展博弈。而近代報刊的發展史,也是和知識分子自身形象的自我變遷和重塑是呼應的。
(二)報刊對知識分子轉型的影響
2、1無窮延續的時間觀替換了循環的歷史時間
對于古代中國的士人而言,時間是靜止的、單向度的、循環的,表征時間變化的不是具有提示意義的時鐘或者文字,而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自然符號諸如“驚蟄、春分、夏至、谷雨”以及道統和政統的斷裂與接續。但是這種用時間體驗代替個人的整體的理解世界和時間的習慣性的思維方式在近代中國的歷史中,逐漸地被新興的理性化思維所取代。而新型報紙所傳播的超越以往的新聞的廣度、寬度、深度讓知識分子開始重新理解和判斷這個世界。
譚嗣同在《湘報》后敘中就表達了這種感觸:“夫書,已往之陳跡,古人之糟粕也。千世之變異,非古人所得逆而知也;當時之情事,亦非今人所得虛以揣也?!保?]報紙承擔了時空過渡的功能,是對既往黑暗的重新認知,也是對未來光明的熱切需求,更是對當下現實的深刻剖析。報刊所具有的融合廣闊時空的功能知識分子提供了更廣闊的發現空間和想象空間,寄托了那個時代下知識分子對于現實的愴痛和對于未來的理想式追求。
2、2民族國家的意識取代了儒家的“文化天下”的觀念
一直以來,以漢文化為核心的華夏文明一直扮演著文明輸出者的角色。在1840年爆發的這場代表西方工業文明的英國與代表東方農業文明的中華帝國的“較量”和“決斗”的鴉片戰爭中,儒家文明一直以來賴以自居的“天下”和“文化決定論”被徹底摧毀,國人心中長期以來的中心地位被動搖。在不斷的交鋒和碰撞中,人們開始有了自我反思的意識,開始從外來者的印象中尋找自我認同的影子:即開始從文化認同轉向對由種族、地理、文化和歷史紐帶聯結在一起的“民族”認同,逐漸產生了世界意識和民族家國意識。
而這種民族和國家意識的蓬勃發展除了口頭和民間傳播,更多的是以出現在報刊上的影印文本的“印刷民族主義”的方式被傳播和表達的。知識分子在炮火聲所帶來的實事新聞中開始逐漸重新認識世界和民族,最后又通過報刊這個新興的媒介和空間呼喚民族意識的覺醒。報刊就為處于過渡和轉型時代的知識分子提供了一個自我想象和自我表達的廣闊的空間,在民族意識形成的過程中,報刊發揮了重要的中介作用。
2、3以言報國的報刊立論模式主導了現代知識分子的話語表達
在古代中國,政統與道統的結合決定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雙重身份和使命,一方面,需要實際生活中參與政事為國家建設出謀劃策,參與政治管理;另一方面,需要不斷尋求一種穩定的主流思想為國家提供“道統”上的思想支撐。在道統與政統的不斷對話和此消彼長中,孕育了中國士大夫獨特的精神特質和使命意識,即家國天下和文德教化的雙重使命意識和責任意識,而把這兩種使命意識溝通起來的,正是以科舉制為核心的人才選拔制度和任用機制,而知識分子批評政治的合法性建立在道統的基礎上。但是,當科舉制廢除后,傳統“仕學合一”的系統崩潰,知識分子進入權力系統的道路被中斷,參與中央和地方權力的管道被切除,政治上逐漸喪失中心優越地位,開始被邊緣化,喪失了王權政治的光環,其政治和發型身份已經淹沒,淪落為士農工商四民社會中的普通階層。而對于一種社會制度變革的時效性來講,權力管道的被切除所帶來的效應遠遠不能徹底根除掉知識分子內心深處的使命感。在外在壓力下被強行閹割的憂患意識和報國使命,已經作為一種集體無意識在知識分子血液中扎根。因此,在廟堂的傳統政治言說空間之外,知識分子尋求到了一種新的言說空間來繼續自己的家國夢,即新式報刊。如余英時指出的那樣:“‘士’的傳統雖然在現代結構中消失了,‘士’的幽靈卻仍然以種種方式,或深或淺地纏繞在現代中國知識人的身上?!逅摹瘯r代知識人追求‘民主’與‘科學’,若從行為模式上作深入的觀察,仍不脫‘士以天下為己任’的流風余韻?!保?]
李歐梵認為:晚清以降,知識分子利用報紙媒介,開創了各種新的文化和政治的批評的“公共空間”,知識分子從傳統體制中解放出來,在這塊自由的天地里從事知識傳播、思想啟蒙、政治批評、文化創造等。[7]在某種意義上,正是報刊這種“公共領域最典型的機制”(哈貝馬斯)[8]的出現,以其急速的時間、空間感重塑了知識分子對時空的體驗,并且作為一種社會制度,為過渡時期的具有傳統士大夫責任意識的傳統知識分子提供了一個自我想象與自我表達的舞臺,他們更多地把報刊當做參與社會政治、促進社會改革的武器,以積極進取的姿態參與 “以言報國”的時代事業,并通過現代報刊傳播迅速的特點,使其政治意見得到更廣闊的推廣和呼應。
三、文化出版:稿酬制度的確立與作家的職業化
在中國傳統社會,知識分子的命運是和王權結合在一起的,知識分子在傳統社會里,只是權力的執行者而并非擁有者,即使他們擁有知識資源和道德優勢,卻也無法真正參與權力的分割與實施。無論是道統抑或政統,知識分子都必須借助政治權力的力量來實現所謂的社會抱負。廢除科舉制度以后,知識分子所擁有的知識不再是進入權力體制的工具,而成為實實在在謀生的手段。從廟堂走向社會,從追求“修齊治平”走向民間,選擇實業。
西方思想的傳入,打開了知識分子廟堂之外的世界,改變了知識分子傳統閉塞、僵化的知識結構和知識譜系,改變了他們原本認知世界、感受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和價值觀。他們不再把人生最高理想寄托與廟堂,而是將目光投向現實和世界,他們將自身良好的文化修養和自覺的憂患意識逐漸轉變為具有社會變革效力的文化實踐,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完成了自我身份的轉化,并有力推進了社會的近代化。
稿酬制度的確立使知識分子真正實現了經濟獨立以及伴隨而來的思想、人格獨立。在出版業的空間中,知識分子實現了自我物質和精神的雙重選擇,出版業既是知識分子謀生的歸宿,也是實踐理想的平臺,他們可以通過更穩定的公共空間來根據自己的生命體驗和藝術趣味去從事創作。他們憑借報刊進入正常的社會秩序中,參與社會生產;但是在文化出版所提供的廣闊的公共空間中,他們依然肩負著傳統文人固有的家國意識和參政精神。
結語: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在與中央權力的管道中斷裂后,他們不得不擺脫一直以來依存的權利體制,自覺或非自覺地進入自身痛苦的轉型時期。其自身與生俱來的集體無意識——家國憂患意識和士大夫使命使得他們即使是在政治基礎瓦解的情況下仍然擺脫不了知識分子的靈魂。于是,他們開始尋求新的話語公共空間為其士大夫靈魂安家。而現代學校、新聞報刊、文化出版作為這種“公共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知識分子重塑靈魂和轉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在這個公共空間中,知識分子開始擺脫權利的依靠,以深刻的道統反思精神達到了對政統的分離,并在蹣跚學步中開始形成獨立的思想人格和精神品質,在公共空間中開始自由地進行自我想象和自我表達,他們成為了思想上的先行者、傳播者,積極推進現代思想的發展。知識分子也在其中實現了自我社會角色的轉換和升華:即從廟堂上的維系道統政統的平衡統一轉移到社會層面來“處士橫議”,面向更廣闊的公共空間和社會現實,這種“公共空間”在中國歷史由傳統向現代轉型過程中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
參考文獻:
[1]包亞明.《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
[2]陳媛媛.《中國近代知識分子與傳媒的歷史淵源》[J].湖北社會科學, 2008,(12).
[3]許紀霖.《中國早期現代化研究:中國早期現代化中的公共領域》[N],光明日報,2003—01—21.
[4]桑兵.《晚清學堂學生與社會變遷》[M]北京:三聯書店,1995.
[5]譚嗣同.《湘報》“后敘”[A] .轉引自《中國新聞史文集》[C]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6]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 6月.
[7]李歐梵.《現代性的追求》[M] .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2000年.
[8][德]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M] .曹衛東等譯,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