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誕生于元代前期的胡祗遹曲論,其教化觀與歷代曲論中的教化觀有著明顯的區別,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本文力從元代前期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出發,綜合考察當時的文化背景、文壇狀況、胡祗遹生平和詩歌,揭示其教化觀獨特的時代文化內涵。
關鍵詞:胡祗遹;教化觀;文化內涵
作者簡介:孫建杰,男(1981-),河南鶴壁人,碩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戲曲。
[中圖分類號]:B22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204-01
胡祗遹曲論教化說,主要見于《贈宋氏序》:
樂音與政通,而伎劇亦隨時所尚而變。近代教坊院本之外,再變而為雜劇。既謂之“雜”,上則朝廷君臣政治之得失 ,下則閭里市井父子兄弟夫婦友朋之厚薄,以至醫藥卜巫釋道商賈之人情物理,殊方異域風俗語言之不同,無一物不得其情、不窮其態。[1]
“樂音與政通”無疑是對儒家傳統禮樂文獻《樂記》的繼承,《樂記》明確提出“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的觀點。“伎劇亦隨時所尚而變”,“近代教坊院本之外,再變而為雜劇”,在胡祗遹看來,雜劇是古樂新的表現形式,也可以如同古樂一樣“審樂以知政”,“知國祚之興亡”,發揮其“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的教化功用。
教化說雖在后世屢見不鮮,但考胡祗遹生平、詩文雜錄、社會情形,他的教化說實則反映出元代前期這一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化走勢,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
胡祗遹生于1227年,卒于1295年,其活動年代在元蒙滅金后的三十余年和滅宋后的十來年里。就是在這幾十年里,自漠北草原到江南水鄉,東海水濱至西域荒漠的中華大地上發生了亙古未有之變故,傳統文人也經歷了一場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劫難。
為了盡快征服中華大地,蒙古軍隊在征戰過程中實施了野蠻而殘酷的殺戮政策,濫屠殺少仁義,大軍所過之處,城毀人亡,家離子散,慘絕人寰。保州(今河北保定)城陷之日,“尸積數十萬,磔首于城,殆與城等”[2],蠡州(今河北蠡縣)城破之日,元軍殺戮殆盡,“屠其城無噍類遺”[3];鳳翔被攻破之際,元太宗窩闊臺下詔曰:“詔從臣分誅居民,違者以軍法論”[4]。元蒙軍隊殺戮之殘酷,手段之殘忍,在中國歷史上是罕見的,關漢卿寫金朝中都淪陷時稱“白骨中原亂如麻”,“天催地塌”,堪稱絕望的呼號。
軍事上的殺戮還不是最可怕的,文化上的侵蝕和文明的喪落才是當時儒士最為震撼和恐懼的。元蒙的入侵,在當時文人看來實是華夏文明史上一大劫難,自古以來只有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蒙古的入侵,實不啻于天崩地裂,自三王五帝以來建立的文明秩序、倫理規范有一日顛覆之危險。傳統文化喪失的憂患成為這一代文人的集體病。劉因《翟節婦詩序》言:“昔金源氏之南遷也,河朔土崩,天理蕩然,人紀為之大擾,誰多維持之者?”[5]表達了對于天理蕩然、人倫擾亂的憂慮。《宋季忠義錄》卷十二云:“元既有江南,以豪奢粗戾變禮文之俗,未數十年,熏漬狃狎,胥化成風,而宋之遺俗銷滅盡矣。”明初宋濂對此還大為傷痛:“元有天下已久,宋之遺俗變且盡矣。”[6]感慨衣冠盡失之變。
胡祗遹詩作中也常常流露出對其時儒家倫理喪失的感慨。“人心隨俗移,趨向竟日下。一聞談古者,愕睨雜譏罵”(卷二《題鄆城湯鼎臣汲古齋》),忠實地記錄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社會現狀。在《題醉經堂》一詩中,胡祗遹更是對當時文化混亂“正學久消沉”的狀況發出振聾發聵般地呼喊:“名教廢已久,異端千萬途。淫辭溺浩蕩,正路日荒蕪。”(卷五)述寫了一代儒士對名教廢亡,異端肆虐的憂患之心。
可見,其時士階層對傳統文明秩序的淪喪,倫理道德的瓦解和異化的憂慮絕對不是個案,而是整整一代文人的傷痛,整整一個時代的文人集體病癥。蒙古人軍事上的勝利越大,對中原的入侵越深入,就越來越感到華夏文明這個龐然大物絕對不是他們那種簡單的游牧文明所能統轄的,他們必須尋找更加適合統治這塊土地的方法。在一番審視后,歷代王朝所遵奉的儒學進入了他們的視野,尤其是到了忽必烈時代,儒士真正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未繼位之前,忽必烈就“延番府舊臣及四方文學之士,問已治道”[3],并在其帳下聚集了一大批文人儒士,如劉秉忠、郝經、張文謙、王鄂、張德輝等,北方理學名士姚樞,竇默和許衡也被網羅其中。在至元改元前夕他又“敕選儒士編選國史、譯寫經書,起館舍給俸以贍之”[7],至元四年(1267)又“敕修曲阜圣廟”,“敕上都重修孔子廟”[8],至元六年(1269)“立國子學”,至元八年(1271)“詔天下興起國子學”[9]。平定南宋后,他還屢次派程鉅夫南下搜羅儒士,如趙松雪、葉李等。忽必烈本人更是接受了張德輝、元好問“儒者大宗師”的稱號。這一系列重儒崇儒的舉動,使長期以來沉淪下僚,只能徘徊在元王朝大門之外的儒士們看到了重振中原衣冠文明的希望。
值得注意的是,胡祗遹于中統初年(大致在1260年左右)入忽必烈朝為官,恰恰就是在這一時期,自然不能不受時代氛圍的影響。《紫山大全集·原序》中稱胡祗遹為官“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一時名卿士大夫咸器重之”;序中贊其任翰林文字兼太常博士的政績時說:“百年墜典,一朝而復,天下翕然稱之,以為禮樂文物,盡在其中矣。”“擢山東憲使齊魯風俗為之一變”。《元史·胡祗遹傳》評其任地方官員時的政績說“抑豪佑,扶寡弱,以敦教化,以歷士風。”可見,胡祗遹一向是以教化百姓,恢復傳統禮樂文明為己任。在《登鳴鶴堂故基》一詩中胡祗遹描述了自己心目中重建中原文化后美好的理想世界,即“風俗日淳美,春風和氣中,周旋禮與樂”(卷二)。而且,據《元史·胡祗遹傳》記載,胡祗遹入朝為官,乃是為宣撫大名張文謙舉薦。張文謙是忽必烈時代力推漢法,要求以漢法變革漠北舊俗的代表人物,他們行漢法的主要主張和措施就是尊孔推儒,恢復中原的傳統倫理秩序,這和胡祗遹一直以來要求恢復中原禮樂文明的態度是一致的。
因此,胡祗遹在此時期提出戲曲教化說也絕非是偶然的,戲曲教化說與其一生志在恢復傳統倫理的抱負是相一致,深深地烙上了那個 “天綱絕,人理滅” 時代的印記,浸染了元代前期文人儒士尋找傳統、重樹儒家倫理秩序的心理路程。
參考文獻:
[1]《四庫全書·集部·紫山大全集》卷八。本文所引胡祗遹詩文,均見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紫山大全集》,以下只表明題目,卷數。
[2]郝經《陵川集》卷三十五《須城縣令孟君墓銘》。
[3]姚燧《牧痷集》卷二十一《懐逺大將軍招撫使王公神道碑》。
[4]劉因《靜修集》卷八《遺文二》《中順大夫彰徳路緫管渾源孫公先塋碑銘》。
[5]劉因《靜修先生文集》卷六,中華書局1985年排印本,第105頁。
[6]宋濂《文憲集》卷十九《汪先生墓銘》。
[7]文源閣《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元史·世祖一》
[8]文源閣《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元史·世祖二》
[9]文源閣《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元史·世祖三》
[10]文源閣《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元史·世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