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鐘嶸《詩品》的自然思想

摘要：“自然”作為中國詩學理論重要的審美范疇之一，歷來受到人們的重視。鐘嶸《詩品》以“自然”為其理論核心，具有獨特的內涵和范疇。自然思想在《詩品》中詩歌發生論、吟詠情性的詩歌本質論、倡導“直尋”的創作方法和追求詩歌之“真美”，創造“自然英旨”的美學理想等方面均得到了具體地落實。并對后世詩歌理論和詩歌創作產生了較為廣泛的影響。

關鍵詞：自然詩品直尋真美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014-02

鐘嶸《詩品》是中國文論史上第一部詩論專著，以其“思深而意遠”、“深從六藝溯流別”的特點在中國古代文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堪稱“百代詩話之祖”。鐘嶸《詩品》以“自然”為最高理論中心，規定著詩歌的本質特征。因此，“自然”這一詩學理論范疇也成為理解鐘嶸詩學理論的關鍵點之一。本文試從自然思想產生的哲學淵源著手，聯系鐘嶸《詩品》中的論述，探討“自然”的基本內涵和范疇，及其對詩歌的產生、創作方法、審美理想等方面的具體要求，從而總結鐘嶸《詩品》中自然思想的獨特創新之處乃至其對后世詩歌理論和創作的深刻影響。

一、“自然”的基本內涵

提及“自然”，我們首先想到的便“自然之物”，是人類生存的那個與人和人結成的社會相對的自然界，那個向人類賦予生存的基本條件，隨處可見的外在的自然山水、花草蟲魚。對于這個人類可以觸及、嗅及、視及、感受到的“自然”，人們加以探索，便可知萬事萬物有其自身的存在方式和發展規律，這些規律是自然而然存在的，不可輕易改變的。

另一方面，“自然”又是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的核心之一，具有強烈的哲學色彩，也是后世倡導、追求自然之美的重要依據。“自然”與道家核心概念“道”密不可分，《老子·二十五章》中對“道”的根本特性給予這樣的描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逼渲械摹暗婪ㄗ匀弧保由瞎⒃唬骸暗佬宰匀唬瑹o所法也”；童書業解釋為：“所謂道法自然，就是道的本質是自然的?！笨梢?，“道”的本性是“自然”的，正所謂《老子·三十七章》中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暗馈笔琼槕匀?，不加干涉的。正是由于“道”的這一特征，我們可以看出，“自然”是一種自在自為的狀態，不加干涉，順應自然本性的本真存在方式。因此，我們可以說，對于“自然”的理解，不僅僅是單純的外在之物，自然界存在之物，它更多的是一種自己如是的狀態。如朱謙之注曰：“黃、老宗自然，《論衡》引《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此即自然之謂也，而老子宗之。”蔣錫昌所說：“《廣雅·釋詁》：然，成也?！匀弧浮猿伞??！薄白匀弧迸c“道”密不可分，它表現了“道”這一本體存在的一種狀態，視“自然而然”為其最高法則，順應自然發展，使“道”成為一種本性的自然?！白匀弧边@種自在自為的狀態更多地表現為一種萬事萬物的本然，存在規律，人們的目的是認識這些規律，適應這些規律，努力做到這種“自然”的本真姿態，來更好的生存。

二、自然思想在鐘嶸《詩品》中的主要表現

魏晉時期是“為藝術而藝術”的時代，此時期重視文學創作本身的特點和規律，重視表現作家特殊的創作個性，抒發個人的際遇與情緒。自然思想在這一時期，表現為個體充分發揮自身的本性，個性逐漸自覺。鐘嶸《詩品》在這一時代思潮中產成，“自然”成為其詩論的核心和統帥，自然思想也在詩歌的產生、創作方法、審美理想等方面得到了具體的多方面地落實，使得詩歌成為其自身本真的實在。

（一）自然思想與詩歌發生論

《詩品》開篇便在序中道：“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币鉃楣潥庾兓?，萌動萬物，觸發人的感情。這萬象的興衰，人心的感蕩，行之于歌舞吟詠。短短十七字，便于開篇寫出了詩歌是如何產生的，揭示了詩歌的本原。這一說法與同時代劉勰的“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心雕龍·明詩》)；前代陸機《文賦》“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心懔懔以懷霜，志眇眇而臨云”的理論基本一致。所謂物動情隨，才能發而為詩，鐘嶸指出自然風物能夠觸發詩人情感，搖蕩詩人性情，從而激發詩人創作，可見鐘嶸對自然風物的重視。自然物以其本真的外在，自然地觸動詩人的情感，詩人以其自身的體會，以詩歌的方式自然地表達情感，以引起共鳴。這種自然山水的自然本性與詩人表達得自然完美結合，將詩人的體驗，自然地感染他人。自然風物充分地體現了“自然”的特點，成為詩歌重要的表現對象，亦成為鐘嶸《詩品》中的品評對象，同時也構成了“自然”的物質基礎。

（二）自然思想與“直尋”的創作方法

鐘嶸《詩品》明確提出“自然”，是在《詩品中》的序中：“夫屬詞比事，乃為通談。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于用事？……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匀挥⒅迹敝灯淙恕Ｔ~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在此鐘嶸重申詩歌“吟詠情性”的本質觀，指出魏晉宋以來的佳句，都是自然直致，直書即目所見，即景會心，直說服前景，道胸中意，倡導詩歌不用典，倡“直尋”的創作方法，創造“自然英旨”并將其作為評判詩歌藝術的標準。

“自然英旨”中的“英旨”，原指甘美之物?！坝ⅰ笔腔ǖ囊馑?；“旨”指美味?！墩f文》中：“旨，美也，從甘?！倍斡癫米⒃唬骸案蕿槲逦吨弧！笨梢?，“自然英旨”指的就是自然精美的詩歌。鐘嶸指出詩歌與“經國文符”、“撰德駁奏”的不同在于詩歌的本質是吟詠情性，流露真情實感，不以過多用典用事來鋪墊，這樣會阻塞詩人情感的流露。應以“直尋”的方式創作詩歌，以事物最本真、自然的狀態來抒寫情感，批判四聲、用典等理論，將“自然”的自然之態，通過“直尋”的方式，結合詩人情感，自然流暢的表達。詩人之真情與自然之真美完美結合，創造“自然英旨”，并將其作為評判詩歌藝術的標準。

這種創作方法在魏晉宋以來的佳句中得到很好的驗證，如《詩品》中所舉之例，徐干《密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曹植《雜詩》“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謝靈運《歲暮》“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由于提倡追求自然之美，鐘嶸也反對風靡一時的聲律論，批評顏延之、謝莊用典成風氣，之后的任昉、王元長等，無詩不用典，無句不用事的詩風，最后使得“文多拘忌，傷其真美”。

（三）自然思想與“真美”

鐘嶸批評詩歌創作用典用事過度會造成“文多拘忌，傷其真美”，此處的“真美”曹旭在《詩品箋注》中譯為“自然之美”，即詩歌不受聲律、用典等方面的約束，任其“自然”本性表達，也就是前面所說的創造“自然英旨”。萬事萬物都存在著自然的、本然的真性、本性，我們要順應其性便會做到“自然”。所以，此“真美”指的便是詩歌的本性“自然”。鐘嶸倡導詩歌創作要存有“真美”，這也和詩歌是吟詠情性的本質息息相關的，此處的“真美”不僅僅是指尊重各體詩歌的本性、本然，而且要表達詩人真實而美好的情感，感情上的“真”，不單單是重視詩歌語言和形式，更重要的是表現本真的情感。這樣說并不意味著完全否定詩歌的形式，否定聲律、用典等，這樣也會“傷其真美”。適當的用典用事，講究韻律，都為了更好的創作詩歌，表現其“自然”本性，表現“真美”。

三、鐘嶸自然思想的創新及意義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鐘嶸強調的“自然”，不單單是指自然界，也指一種自在自為、本然、本真的狀態。對于萬物的本然、自然，人們并非只有順從，任之發展，而是適當地加之人工雕琢，巧妙地表現詩歌的“真美”，創造“自然英旨”，這種雕琢不露痕跡，最終歸于自然，即所謂的“妙造自然”。鐘嶸《詩品》中滲透并強調了“妙造自然”，是對前代理論的一種突破，其詩歌審美觀也開始從“無為自然”向“妙造自然”過渡。然而，以“自然”為審美標準，加以人工的雕琢，不露痕跡的表現詩歌的“自然”，直至皎然《詩式》的出現才標志著“妙造自然”論在詩歌理論中真正確立了。此外，鐘嶸《詩品》中極力提倡自然之美，為后世自然之美作為一種普遍的審美理想成為詩人創作的共同追求提供了前提，影響了后世的詩歌創作。以李白、杜甫為代表的盛唐詩人在其理論和實踐中充分表現了對自然之美的追求。如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睂ψ匀磺逍隆⑻煺妗⑻烊坏馁澝篮妥非?。杜甫對詩歌創作的反復錘煉，咀嚼用字上，強調了歸于自然，追求自然之美。

總之，鐘嶸《詩品》以“自然”為全篇的理論核心，重視自然風物對詩歌創作的重要作用，注重詩歌創作中表現詩人的真情實感，吟詠情性，倡導“直尋”的創作方式，將自然山水之自然本性與詩人情感表達之“自然”完美結合，表現詩歌之“真美”，“妙造自然”，創造“自然英旨”。自然思想滲透在鐘嶸詩歌理論中的詩歌發生論、本質論、創作論、審美理想等的各個方面，從不同層次和角度深入探討和表現詩歌的本質特征及規律，啟發后世詩歌理論和詩歌創作，使得中國古典詩歌的創作更加積極地追求和表現自然境界。

參考文獻：

［1］ 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價》，中華書局，1984年版。

［2］ 朱謙之，《老子校釋》，中華書局，198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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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張智虎，《鐘嶸<詩品>自然思想研究》，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年。

［5］ 孟慶雷，《鐘嶸<詩品>的概念內涵與文化底蘊》，山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