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獻給艾米莉的玫瑰》中的異化主題

摘要：異化主題是現代主義文學的重要概念，它總結出了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下的種種關系的異化。本文擬從自然與個人、社會與個人、個人與個人、個人與自我這四種關系來探討《獻給艾米莉的玫瑰》所表現的異化現象，并論證出艾米莉悲劇的真兇——異化。

關鍵詞：異化主題；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威廉#8226;福克納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029-02

十九世紀末期到二十世紀中期，歐美的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然而，在新的經濟體制下，人的自由度反而降低，西方人在精神上的惶恐在加劇，異化程度也在逐漸加深。“現代派文學傾向于文化批判，本質上是基于對人的生存狀況、人的本質問題的探索”。現代主義文學對文化與文明的批判，正基于西方人力圖擺脫異化走向自然的愿望，因此異化也就成了現代主義文學的重要主題。異化主題與現代派文學的緊密聯系主要表現在：一是現代派文學的共同主題是表現現代人的困惑，目的是反映西方資本主義世界的全面危機；二是現代派文學通過異化這一主題對壟斷資本主義社會中自然與個人、社會與個人、個人與個人、個人與自我這四種基本關系的尖銳對立作了深刻的反映。因此，異化主題是現代派文學的重要支柱，異化現象是現代派文學的主要描寫對象。

威廉·福克納(William#8226;Faulkner)是美國二十世紀著名的小說家，是美國文學的最杰出的代表。“艾倫#8226;泰特在二十世紀中期就指出：‘如果說即使沒有莎士比亞，伊麗莎白時代仍然是英國文學之驕傲的話，那么南方各州的新文學即使沒有福克納也是杰出輝煌的。’把莎士比亞和福克納比較，由此可見福克納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除了長篇小說，福克納還創作了許多優秀的短篇小說，《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則是其中的一部優秀的短篇小說。小說講述了十九世紀后期南方沒落貴族格爾生家族最后的一個成員艾米莉小姐孤僻、凄慘的一生。

一、自然與個人關系的異化

自然與個人的關系的異化主要是物質世界對個人的異化，代表著物質與精神的對立。“現代主義作家懷疑物質財富的創造對人類所起的進步作用，認為物質文明有抑制人的生命本體、扼殺人性甚至毀滅人類的危險”。在許多現代主義作家的筆下，物質世界往往成為了人類生存危機的制造者，大自然是丑的與惡的，物質文明造成了人類精神的虛無感、威脅感與恐懼感。

美國南北戰爭以北方勝利為結束，這意味著南方過去的輝煌已經成為歷史，南方種植場奴隸主的特權徹底破滅。然而北方資產階級進行戰爭的目的是恢復全國統一，廢除奴隸制度，以便資本家獲得更多的廉價勞動力，從而使得資本主義得到順利的發展。這象征著先進的資本主義制度正在侵蝕造成物質相對落后的奴隸制種植園經濟。《獻給艾米莉的玫瑰》中的女主人公艾米莉·格里爾遜即是南方奴隸主的代表人物。她身處這一社會階層，卻深深厭惡；她享受著這一階層賦予她的利益，卻又在不斷嘗試著突破傳統，以謀求新的出路。這是她所代表階層傳達出的種種精神矛盾，而這種精神矛盾也是恐懼的另一種表達方式。他們畏懼改變，卻又深知改變往往無法避免；他們渴望改變，卻又恐懼改變會帶走他們所珍視的權力。

小說開頭杰斐遜的參議員們去向艾米莉小姐討交她所欠稅務，“她的聲調冷酷無情：‘我在杰斐遜無稅可納。沙多里斯上校早就向我交代過了。或許你們有誰可以去查一查鎮政府檔案，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這樣冷漠高傲正是她為了彰顯自己地位的所做出的行為活動，她很珍視自己的身份。當她的貴族身份開始變質的時候，她開始向新的經濟制度示好：在父親死后，她把頭發剪短，像個小姑娘，說明艾米莉想擺脫父親的束縛，也是想擺脫貴族的束縛，過一種全新的生活；她與來自北方的工頭荷默伯隆墜入愛河，公然地出雙入對。這一系列的行為印證了她內心的矛盾與恐懼，這是物質文明的進步給她與她所代表的階層留下的種種無法彌補的硬傷。

當杰斐遜鎮的行政當局訂好合同要鋪設人行道，“建筑公司帶著一批黑人、騾子和機器來了”，工頭就是北方人霍默#8226;巴倫。“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聽他用不堪入耳的話責罵黑人，而黑人則隨著鐵鎬的上下起落有節奏地哼著勞動號子”。霍默作為北方先進的資產階級的代表，理應捍衛當初北方南北戰爭的“誓言”——解放黑人奴隸，但他所做的卻是與南方奴隸主本質一樣而名號不一樣的“剝削”。這是資產階級穿著美麗的外衣，給人們以無限美好的遐想，實質卻和物質進步前一樣丑陋。

無論是艾米莉小姐所代表的貴族階級還是眾多黑人奴隸階級，資本主義的強勢進攻，只是帶來了相對的物質文明，但是，在實現精神相對自由的概念上，并沒有產生太大的作用，反而使得個體在新舊制度的沖擊下，更加無所適從，增多了恐懼感。小說中艾米莉小姐在政治變革后被剝奪了曾經擁有的貴族權利，黑人奴隸在被解放后，被冠以工人的名號，但仍然以奴隸的實質為資本家工作，這一切都顯示出作為個體與物質文明即自然的異化關系。

二、社會與個人關系的異化

社會與個人的關系的異化主要是社會對個體的人的異化，表現了整體的人與個體的人的對立。從遠古時代開始，人類便是結群居住，這樣的群居能給個體的人帶來相當的安全感，但結群后的社會力量又在有形無形中制約著人，尤其是科學化進步化的西方現代社會，個體的力量在強大的社會面前顯得渺小無力，喪失個性，這就是社會對人的異化。

“人物矛盾是推進小說情節發展的重要因素，許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并不單純是兩個個體之間的矛盾，在許多文學創作中，人物矛盾不僅是社會矛盾的縮影，還常常隱喻著作者不愿明示的社會矛盾”。在《獻給艾米莉的玫瑰》中，作者福克納采用了一種特別的寫作手法：以第一人稱復數“我們”來敘述的。“我們”明顯是別有用心的用法，目的主要有以下兩個：這樣的處理不著痕跡，很自然地使讀者融入“我們”的身份；以“我們”影射作者想要表達的當時的社會立場。“我們”是公眾發言人，是艾米莉小姐所居住的杰斐遜鎮的居民，以“我們”的所看、所感和所聞為基礎，以這種方式來記錄艾米莉小姐的一生，這樣難免會受到時間地點限制，而這種限制卻也恰恰促成小說懸念迭起，也更加渲染了小說陰森、恐怖的氣氛。

“我們”對艾米莉最開始的態度是出于好奇，總想知道她的個人生活是什么樣的，想探詢她為什么總是那么孤僻和乖張，所以“我們”抓緊一切機會走進艾米莉的生活，同時妨礙她的自由發展。在艾米莉父親去世的第二天，大家都聚集到艾米莉家里，出于禮節地哀悼亡者，其實是想窺探他們的生活。再后來，“我們”對于艾米莉生活的種種怪癖開始加予干預。艾米莉想保留父親的遺體，但“我們”百般阻撓，正當“我們”要訴諸法律和武力時，艾米莉崩潰了，妥協了，“我們”獲得了勝利，埋葬了她的父親，同時也埋葬了艾米莉的自由。如果說對于這一事件的處理止步在口頭警告的階段，那么對于后來艾米莉與荷默的愛情，“我們”更施之于行動干預。當“我們”看到艾米莉與荷默往來密切逐漸相愛時，“我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把他們的結合當做全鎮的恥辱、壞榜樣，為了組織他們的愛情，“我們”派去了浸禮會牧師加以勸告。“我們”之所以會如此反對，是因為艾米莉的行為是有悖于當時的社會道德，也有悖于貴族的禮節。艾米莉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貴族，她就不應該與北方人有任何感情瓜葛，身為大家閨秀也不應該忘記自己的高貴身份。就是因為這些與所謂可笑的社會普遍群體行為準則相左，艾米莉便成為了眾人攻擊的對象，承受了許多多余的壓力，這些都是社會群體生活帶給她的煩惱，這也是個人與社會異化關系在文中的表現。

三、個人與個人關系的異化

個人與個人的關系的異化就是他人對個人的異化，表現了個人與個人之間的對立關系。“非理性主義的本體論哲學認為，人是受欲望驅使的，生命的本能是利己的，這就從人性的本質上指出了個人與個人之間互相殘害的丑惡現象”。“現代主義作家從這種主觀唯心主義觀念出發，認識并表現資本主義社會中人喪失固有的行為準則后完全根據與他人的利害關系來調整自己行為的現象”。這便是許多現代主義作家所披露的許多個體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侵害他人的利益，暴露出資本主義帶來的負面效應。

在《獻給艾米莉的玫瑰》中最重要的矛盾莫過于艾米莉與荷默的感情糾葛，這對矛盾不單單影射出南方和北方的矛盾，同時也表現出在資本主義逐漸滲透舊的社會制度時，個人與個人之間異化的加劇。在艾米莉的父親死后，她終于有機會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大膽地與他人相愛。這時，她碰見了那個讓她傾心的男人荷默，“他個子高大，皮膚黝黑，精明強干，聲音洪亮”，這些男性特征深深地吸引著艾米莉，以至于她忘記了他是個北方人。艾米莉愛上了荷默，這種感情可以說是淳樸的、無雜念的，但同時又可以說是自私的、偏執的。“逢到禮拜天的下午我們就看到他和艾米莉小姐一齊駕著輕便的馬車出游了”，“我們都高興地看到艾米莉小姐多少有了一點寄托”，直到艾米莉小姐去藥店買砒霜，“我們”才知道艾米莉和荷默的愛情最后破滅了。線索到這里戛然而止，他們的愛情以一種無法被讀者知曉的方式走到盡頭，到了小說的最后，當艾米莉小姐去世之后，“我們”才知道砒霜是用來毒死荷默的，艾米莉是用這種極端的方法留住了荷默。

結局讓人感到一陣感傷，可以說艾米莉愛這個男人愛了一輩子，但當荷默想離開她時，她為了留住他，不惜犧牲他的性命，這將個人與個人的異化關系表現得淋漓盡致。“艾米莉是小說作者對人性的寫照，折射出人類真實的自我：欲望、道德和現實的矛盾統一體”。艾米莉無力地在欲望的驅動下，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來實現自我滿足。艾米莉因為自己的欲望而扼殺了他人的生命利益，這是異化的突出表現。

四、個人與自我關系的異化

個人與自我的關系的異化主要指人的個性的異化、自我的消失，表現出現代主義作家對自我的穩定性和可靠性的懷疑。“現代心理學認為，人的自我的核心是潛意識和本能，它是飄忽不定、變化莫測的”。現代主義作家從這種觀念出發，力圖在作品中表現受他人與社會壓抑下的個人的自我和個性。他們筆下的人物的特點是沒有激情、沒有自己的思想和表達方式、“趨于非個人化或社會化”。

“艾米莉是—個多層次的、極富個性的集合體，她的內心世界極端矛盾和痛苦”。她的生活中缺乏很多正常的元素，例如她沒有真正的親情、友情和愛情。在小說中有一個經典的畫面：“身段苗條、穿著白衣的艾米莉小姐立在背后，她父親叉開雙腳的側影在前面，背對艾米莉，手執一根馬鞭，一扇向后開的前門恰好嵌住了他們倆的身影”。這一畫面既隱含著艾米莉對父親的畏懼，又表現出父親對艾米莉苛刻的態度。這樣的父親自然不會給艾米莉提供任何正常的親情，這是艾米莉走向個人與自我異化的第一步。艾米莉在杰斐遜鎮總是很寂寞，沒有人敢接近她，和她做朋友，她總是很孤獨，也就養成了性格上的孤僻。最后，當艾米莉渴望得到愛情的心被撕碎之后，她完全變成了一個沒有激情、喪失自我的人。

艾米莉被賦予了耀眼的光環，她有著貴族的身份并且傲慢地行使著偶像的特權，對上門催繳稅務的人，高傲地拒絕；當鎮上需要安裝門牌號碼和郵箱時，她也是拒絕，鎮上無人能奈何于她。但與此同時，她也必須做出相應的犧牲。“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本能的渴望健全地發展，她必須放棄真正的自我，放棄融入社會，放棄擁有常人一樣的愛情、婚姻和家庭的權利，任憑她父親將一個個求婚的小伙子趕走，而去扮演虛假的精神至上、無欲的南方淑女的角色，最終淪落為乖張、孤獨的老處女，成為一個怪誕的‘另類’”。她這種沒有激情、喪失自我的形象從側面反映出個人與自我的關系的異化。

艾米莉的命運悲劇催人深省，這不僅僅是她個人的悲劇，也是當時社會的悲劇。同樣，造成這一悲劇的也不僅僅是她個人。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在南北戰爭后大舉向南方的奴隸制度進攻，在巨大的社會變革之下，艾米莉無所適從，但她知道，她即將失去她的貴族身份，這一制度是造成她悲劇的第一個因素。當艾米莉愛上了荷默之后，社會對她這種喪失“高貴”、有悖禮節的行為加以勸阻和打擊，社會便成為她悲劇的第二個因素。艾米莉沒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殺害荷默，以達成與他雙宿雙棲的心愿，這種不顧他人利益來滿足自我欲望即是她悲劇的第三個因素。艾米莉面對種種壓力和不幸，卻無法以正確的態度應對，以致形成了畸形的性格和心態，這是她悲劇的第四個因素。這四個因素恰恰反映了資本主義社會所面臨的自然與個人、社會與個人、個人與個人、個人與自我關系的異化。綜合來看，其實是異化“成就”了艾米莉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