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東:盈利之上,人福另有追求

對話武漢人福醫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張小東

6月29日下午，在魯磨路369號人福醫藥總部4樓一個處于角落的辦公室里，張小東接受了本刊專訪。他衣著簡單，身上一件普通的紅色POLO衫，略顯寬松。兩個小時的訪談，他不時輕啜一杯很濃的綠茶，語速不緊不慢。人福醫藥的7位創始人，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年輕一點的張曉東，以便區分，員工私下里親切地稱他“老東”。作為國內最早的新聞專業碩士研究生，在人福醫藥內部，現為公司董事會成員的他，是公認的“思想家”。他愿意分享企業的經歷以及日常思考，個人之事不愿多言。

《鄂商》：最早的七位創始人，在做出創立企業的決定之前，曾經花兩天的時間來討論，為什么要討論，討論什么？現在怎么看當年的討論結果？

張小東：我們幾個創始人當時都是武漢大學研究生會的，大家一起合作，共通的東西很多，感覺很愉快。后來面臨畢業，因為專業不一樣，雖然大家分配的工作都很不錯，但要么是學術方面的，要么從政，跟我們的志向有一些差距。后來我們在一起討論，也覺得國家更需要的，不是這方面的人才，而是缺做實業的。很簡單，氣味相投嘛，又想一起做點事情，于是大家就一起做了。

從后來辦企業的實際過程來看來看，當時的很多設想還是太過理想主義，跟現實還是有些距離，因為當時對企業沒什么認識。當時談虛的東西比較多，實實在在的東西比較少，這可能時知識分子下海辦企業的通病。但比如說在為什么辦企業這些基本的問題上，基本上還是堅持下來了。

《鄂商》：后來討論的結果是要做什么呢？

張小東：在行業的選擇上，因為我們當時的團隊是7個人，有4個學生物的，一個學化學的，就聽取了他們的意見，做醫藥健康這方面的。后來還討論出了一個企業口號——“讓生命之樹常青”，這有兩層意思。

首先，我們認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企業的生命是無限的。通過創辦一個企業，我們的一些想法，我們的一些追求，在生命終止以后，還可以通過一個有生命力的企業把他延續下去。

再就是我們選擇了健康產業，就承擔了一種責任，就是對人類的繁衍和健康要承擔責任，做出我們的貢獻，讓人類的生命之樹常青。

當時提出的這個口號，成為了人福醫藥的企業宗旨，因為這是我們的最主要追求。

《鄂商》：創業過程是不是很艱苦，是怎么渡過去的？

張小東：當時確實很艱苦。2000塊錢的啟動資金，很大一部分都是借的。

我們最開始做的項目是尿激酶，因為它有一些銷售渠道，而且生產工藝比較簡單，主要就是將塑料桶擺在廁所接男性尿液，從中提取一種酶，用于治療心腦血管疾病，出口至日本。當時我們在武漢的老機場那邊租了一個很破的房子做廠房，每天就在人流量很大的公共廁所里面把尿液收集起來，然后用板車拉到工廠處理。

“拖尿”這樣的重體力活，當時還是請了一些民工，我們更多的是做一些車間處理，對外聯系。但是人流量高、產量要求高的時候，搬運尿桶我們也要做。比如春節那段時間，飲食比較好嘛，酶的含量就比較高，是生產的“黃金時期”。但多民工都回家過年了，我們幾個就會留下來，過節的時候就在收集尿液，往工廠拖，還要做一些加工處理的工作。

剛開始做了很多很艱苦的體力勞動，很累，很辛苦，但是很有趣，很有意義。

后來的幾年也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經歷了很多坎坷。最困難的時候工資發不出來了，連民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我們當時管飯，有時沒米下鍋了，就回家里把家里米缸的米背過來。

到后來我們做了一些研究，逐步調整了我們做實業的經營方向，還有在工廠里面盡可能實施機械化，平時做一些創新性的技術創新創造。可以說是在我們還是逆境下堅持過來了，一直到1997年上市，情況就好了很多。

上市以后，我們也做了很多調整，剛開始時也是什么賺錢就做什么，做的事情比較多。這幾年我們更加專注了，基本上從原來的產業里面退了出來，有很多產業我們也把它從人福剝離，人福就專心致力于醫藥產業。

《鄂商》：你們的創業經歷真正的是篳路藍縷，之前那么不辭勞苦，為什么會想到交班？

張小東：你看現在的核心管理團隊，李總（人福醫藥現任總裁李杰）在醫藥方面絕對是個專家，在國內屬于一流水平，經驗比較豐富。學海（人福醫藥現任董事長王學海）很年輕，知識結構比我們那一代人更適合于現代高科技企業的發展。專業的人，有經驗的人來把控企業，比我們做的更優秀，所以就交給他們做。我們不參與，或者是少參與，是因為他們比我們做得好。

我們看重更多的是能力，但也要看個人價值觀是否和企業的核心理念吻合，要看是否德才兼備。我覺得做企業沒有天分，只有勤奮。你看學海也是在公司最困難的時候加入進來的，剛開始起點也很低，工資也不多。盡管現在他也很年輕，但是經歷很多，經驗很豐富。至于李杰總裁，我們當時兼并宜藥集團時，就一致認為，他和他身邊的團隊比宜藥集團的產業重要。

再就是，不是說創始人團隊不管這個企業，大的問題上我們還是要參與意見和決策的。但我們更多的是關注公司的發展基本原則和主要方向，這個還是我們這個團隊（董事）來掌握的。當然，現在李總和學海也慢慢的融入到這個團隊的角色和團隊機制中來。然后，參與創辦人福的團隊成員，現在也在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也有其它的經營管理工作。

《鄂商》：在之前的采訪中，我聽王學海董事長說過“堅毅”這個詞，后來也聽說了“堅毅”是人福很重要的企業精神，你在強調這個詞時還曾跟員工講“趙氏孤兒”的故事。看過陳凱歌導演的《趙氏孤兒》嗎？請給我講一下你對這個詞的見解。

張小東：中國的企業得以成長，它的精神力量一個很重要的來源就是傳統文化。我認為中國的傳統文化，在“五四”反帝反封建時被否定過，加上西方各種思潮的涌進，對傳統文化構成了斷裂式的沖擊。

實際上中國傳統文化最有價值的東西在先秦，先秦文化的陽剛之氣是非常強的。陽剛之氣，表現在兩個方面：首先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剛烈”；另外就是堅毅——為了追求一個東西，忍辱負重，堅定不移地去追求一個遠大的目標，可以犧牲很多東西，放棄很多東西，我覺得這也是一種陽剛之氣。我們覺得這種陽剛之氣對做企業是很重要的。我給大家講這個故事，是因為我們的企業文化精神應該要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從里面去吸取一些養分，來使我們的精神面貌更加豐滿。

我們當時辦企業，并強調企業的精神追求，想到的是如果所有的企業都有自身價值理想和追求，那么企業就可以成為改變社會文化面貌的重要力量。這是我們作為創業者當時的一些思考，這些思考我們企業今天仍然在堅持。

比如說，我們企業關于“堅毅”這一企業精神的表述是，“善于忍讓和放棄，堅忍不拔地追求遠大的目標”。辦企業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即在非常困難的時候，心理壓力非常之大時，能否堅持下去，能否放棄一些東西，不被眼前的困境所迷惑，堅忍不拔地追求遠大的目標。很多人問我，辦企業什么素質最重要，我說，第一是心理承受能力。一個沒有心理承受能力的人是沒有辦法去做企業的。辦企業可能每天都要面對危機，面對一大堆讓人心力交瘁的事情。

現在拍的很多電影我都是不看的，因為我覺得一些商業化的電影，導演、編劇沒有理解傳統中的精髓，很多作品都比較膚淺，還是應該多去看原著。

《鄂商》：很多公司的創始人，都會把自己的性格和堅持投射到所創立的公司上和接班人身上，人福的創始人和現在的高管團隊之間存在這種影響嗎？如果有，那么創始人的思想和想法，是如何傳承給下一代管理者的？

張小東：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們更多的是講企業的性格，創始人的一些個性，為人處世的一些方式對企業性格的影響有很重要作用，但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價值觀。一個企業，真正應該傳承的不是企業領導人的一些個人作風，而是大家都認可的核心價值理念，因為他是集體的產物，而且會在企業發展過程中逐漸的明顯和確定。

真正產生影響的是企業的核心價值理念。核心價值理念的認同與否，既產生了傳承的機制，也產生淘汰的可能。企業核心價值理念一方面會產生凝聚力，讓認同這個理念的人\"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保持團隊的穩定性；另一方面不認可企業核心理念的人，會被逐步淘汰。

人福早期的很多作風、比如說企業內的民主平等，一些做法，比如說分享制度：讓每個人都有一個很好的發展空間，每個人都可以分享企業成長的成果，這些做法都是和早期確定下來的企業核心價值理念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鄂商》：我看到你之前寫過這樣一句話，“在市場經濟的汪洋大海中，它（人福醫藥）也許不是一條最大的船，也許不是一條最耀眼的船，但會是一條永不沉沒的船。”這個該怎么理解？

張小東：做企業的目的就是盈利。但實際上有很多企業做得很大，但是可能一夜之間垮掉，這很容易。包括一些中國的民營企業，家族企業做得非常大，可能我們跟他們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基本理念有兩個區別：為什么辦企業？辦企業肯定首先是盈利，但是在盈利的基礎上我們有更大的追求；再就是在個人和企業的關系處理上，是把企業的利益放在個人追求之上，還是讓個人凌駕于企業之上？縱觀許多民營企業，共患難容易，共富貴難，因為看到企業賺了這么多錢了，就想著拿著錢自己出去單獨發展了。這個時候，個人和企業的利益就發生了沖突，不容易擺平衡，所以我們剛開始就有一個目標，就是想試圖解決這兩個矛盾，只要這兩個矛盾解決好了，企業就可以長足發展下去，就可以說“不是最大，不是最耀眼，但肯定不會沉沒”。

我們后來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還是比較滿意的，當然也有一些沒有處理好的，那就是有團隊成員自動退出，所以現在剩下來的是4個人。

《鄂商》：古語說“由儉入奢易”，我聽到了一些人福創業之初的故事，比如說過去很艱苦，很節儉，那么你們現在怎么看待獲得的財富？

張小東：我們當初辦企業，也沒想過要為個人積累很多的財富，再者我們企業并不是、也不提倡靠特別的節儉來積累財富。但是關于財富，首先我覺得人不能窮，確實是人窮志短，人最好在財務上面是自由的，有了財務自由，才不會每天為生計去算計、去掙扎。有財務自由和沒財富自由的人生境界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我們要逐步改善員工的財務自由，比如說通過股權分享，這是我們一直在努力的地方。我們當初創辦企業的幾個人，有了財務自由之后，也并不想去過得很奢侈，否則那樣的財務自由反而又變成了一種心理束縛。隨心所欲，和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有自由感是最好的。

《鄂商》：經營企業二十幾年，您怎么看目前國內大的商業環境？

張小東：目前的商業環境不正常。真正的商業文明，他是講平等，講自由競爭，但是在中國，最有勢力的是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在這個過程中是沒有辦法、沒有權力跟國有企業競爭、尋求生長的。這就迫使了民營企業只有挖空心思尋租，試圖去和權力結合，由此產生了很多問題，一些民營企業的倒掉，要么是因為與權力結合過密、尋租不當，要么是不愿妥協。中國的民營企業，還有很多的路要走。

《鄂商》：那在您經商的過程中，有沒有妥協過？

張小東：在這樣一個生存環境中，必須要向權力妥協。但前提是不會動搖你的價值觀，動搖你的根本追求，它僅僅是一種手段。而且在有一線可能的情況下，應該去拒絕妥協。

企業應該把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建立在自己企業的一些基本素質上，而不能去建立在向權力尋租的基礎上。可能在某些情況下，面對生存的壓力，會做出一些，但原則的東西一定不能變，這一點我們的企業一直在堅持。包括很多政府部門，都評價人福有一種正氣，因為不會去做一些邪和歪的事情。我們企業這些年的口碑還是比較好的。

《鄂商》：在創始團隊的設想中，人福究竟要成為怎樣的一家企業？有沒有標桿？

張小東：我們沒有一個明確的企業樣本，我們創業伊始就想做截然不同的企業，當然我們會吸收做得成功的一些企業的精髓。但我們更多的還是按照我們自己的想法，怎么去把企業做好。真正成功的企業，一定是獨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