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彩藝人

自出娘胎，朱國元的腿就落下了殘疾。15歲時，父母見他既不能下地干活，又不能外出打工，就尋思著讓他學一門手藝，今后也可以養家糊口。但他們四處托人，卻沒有人肯收朱國元為徒，最后總算拜在了燈彩藝人宋明章的門下。燈彩在他們這個橫塘鎮可是有悠久傳統的。橫塘燈彩曾經名聞遐邇，還作為皇家慶典的裝飾品進過紫禁城。可是后來隨著時代的變遷，橫塘燈彩也日漸式微，到最后只剩下了宋明章在苦守著這門古老的技藝。宋明章快50歲了，膝下卻只有一個14歲的閨女。按照祖上傳下的規矩，手藝是傳媳不傳女的，因為閨女遲早都要嫁人，學了也等于自學。于是宋明章就想收一個徒弟，再讓徒弟認他為干爹，使得這門手藝不至于在他的手上失傳。但是燈彩現在只是在節慶活動中用到一些，平時賺不到什么錢，他找來找去，都沒有人肯來學這種吃不飽、餓不死的手藝，正好朱國元也拜不到師傅，于是他們就成了一對師徒。

朱國元腿雖有殘疾，手卻很靈巧，腦子也不笨，宋明章教他的技藝一般都能很快領會。對師傅也很孝敬。為此宋明章也感到很欣慰，就收了朱國元做干兒子，并暗自慶幸這門扎燈彩的技藝終于后繼有人了。再說宋明章的閨女宋曉玉，自小就沒了娘，父親又是個沉默寡言人，平時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自從朱國元來后，兩人年齡相仿，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親密伙伴。后來兩個人都長大了，宋曉玉自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成了大姑娘后，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朱國元也暗暗地愛上了這個師妹，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個殘廢，根本就配不上師妹，所以愛也只能永遠藏在心底。

就在朱國元24歲那年，宋明章因病去世了，臨死前把朱國元叫到床前說：“我把扎燈彩的所有技藝都傳給了你，假以時日，你一定能超過我，這方面我已經沒有什么遺憾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曉玉，你是她的哥哥，今后一定要照顧好她。”朱國元含著眼淚鄭重地答應了。過了不久，有人來給宋曉玉做媒，男方是鎮政府的一名辦事員，叫王云飛。宋曉玉去見了一面后，見對方長得也還端正，就來征求朱國元的意見。對此朱國元心里雖然一千個舍不得、一萬個不情愿，但想起了師傅的臨終囑托，為了宋曉玉的幸福，他還是張羅著將師妹嫁了出去。過門的那天，宋曉玉拉住朱國元的衣袖，哭著說：“國元哥，我走了，以后就沒人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服了。”

朱國元說：“你放心去吧，我自己會照顧自己。”兩人畢竟相處了將近10年，宋曉玉也知道朱國元在心底愛著她，現在要分開了，就格外顯得依依不舍，就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這時，一旁等著的王云飛有些不耐煩了，催促說：“快走吧，那邊的人還都等著看新娘子呢。”宋曉玉這才抽抽噎噎地上了路。宋曉玉走后，朱國元的父母怕他生活不方便，要把他接回家去住，但他拒絕了。他要留守在這里，是怕師妹萬一有什么事回來找不到人。

一天，縣文化館的一位老師來找朱國元，告訴他橫塘燈彩由于歷史悠久，已經列入了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錄，并正在積極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按照規定，獲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民間工藝，需要確定一名直接傳承人，由地方政府給予每月1000元的津貼。那位老師要朱國元準備好材料進行申報。朱國元聽了非常高興，這不僅是為了那每月1000元的津貼，更主要的是師傅守了一生的清貧，將橫塘燈彩這項民間工藝保存了下來，如今受到了政府的重視，師傅的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了。第二天是星期日，早上，宋曉玉回來了。宋曉玉嫁給王云飛后，就去了鎮上的一家企業上班，今天是她休息。朱國元立刻就把這個喜訊告訴了她，可是宋曉玉卻沒什么反應，只是默默地替他洗衣服做飯。吃午飯時，朱國元發現師妹的神情有些憔悴，兩眼也有些紅腫，似乎曾經哭過，這才感覺到她今天來還幾乎沒說過什么話，而以前每次回來，她都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他關切地說：“曉玉，你怎么啦?什么事惹你不高興了?”宋曉玉低著頭沉默片刻，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朱國元又說：“是不是和云飛吵架了?”宋曉玉抬起頭來似乎想說什么，但還是忍住了，眼里卻已有淚花閃現，朱國元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宋曉玉自從嫁給王云飛后，夫妻間雖談不上如何恩愛，但也一直都相安無事，現在宋曉玉這么傷心，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可是他再怎么問，她就是不肯說，午飯后就回去了。

朱國元牽掛著師妹的事，第二天一早就趕到鎮政府，找到王云飛說：“云飛啊，我看師妹這些天好像有些不高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王云飛正捧著一杯茶，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說：“你來得正好、我還正要去找你呢!我岳父沒兒子，只有曉玉這一個親骨肉，而你只不過是求我岳父收你為徒的，你有什么資格做橫塘燈彩的直接傳承人?”他這一說朱國元立刻就明白了，想必是王云飛也知道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直接傳承人每月有1000元政府津貼的事，想讓宋曉玉去爭，而宋曉玉卻不太愿意，夫妻倆就為此產生了矛盾。從鎮政府出來，朱國元就直接去找了宋曉玉，說：“縣里要申報橫塘燈彩的直接傳承人，你是師傅的親生女兒，我準備把你報上去。”

宋曉玉立刻就意識到了什么，說：“是不是云飛對你說過什么話了?你別聽他的。父親將一身的技藝都傳授給了你，這個傳承人你當之無愧。”

朱國元說：“你就別再推了，我答應過師傅要照顧好你的。你過得不好，我以后還有什么臉面去見師傅?”宋曉玉見他這么說，也就不再推脫。朱國元又說，“噢對了，你成為橫塘燈彩的直接傳承人后，有關部門可能會要你拿出作品來，這段時間你有空了就回家來，我教你扎幾樣燈彩，到時候你就不會措手不及了。”這以后，宋曉玉白_天上班，晚上就去向朱國元學習扎燈彩。宋曉玉雖說沒真正學過扎燈彩，但也常給父親打些下手，對這項技藝并非完全不熟悉，況且又心靈手巧，所以十幾個晚上后，她就已經能扎出幾樣燈彩來了。

一天晚上，朱國元正在堂屋里手把手給宋曉玉講解幾個要領，大門突然被重重地推開了，王云飛帶著幾個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指著朱國元的鼻子罵道：“我說我老婆這些日子怎么天天晚上都跑出去，原來是你這個殘廢在勾引她!現在被我抓住了，你還有什么話說?”宋曉玉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起身護在朱國元的身前說：“王云飛你瘋了!他是我哥哥，這些天他都在教我扎燈彩!”

王云飛冷笑著說：“什么哥哥，你們的關系就在你過門那天我就看出來了!他一直都愛著你，你也喜歡他，教你扎燈彩無非是一個幌子罷了!”朱國元平白無故被誣陷，覺得非常生氣，但他知道這時候如果跟王云飛吵起來，一定會使宋曉玉左右為難，也勢必會影響到他們夫妻的感情。他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不動聲色地對王云飛說：“云飛，我希望我們能單獨談談。”

王云飛說：“好啊!我看你還能說出什么來!”他讓帶來的那幾個人都退到門外去!朱國元也說服了宋曉玉暫時回避一下。當屋里只剩下他們二人時，朱國元說：“雖然我和師妹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但為了使你不再胡亂猜疑，我決定明天就離開這里。可是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你必須要對我師妹好。”

王云飛說：“曉玉是我老婆，只要你不夾在我們中間，我當然會對她好的。”其實他也知道，朱國元這些天都在教宋曉玉扎燈彩，但他又想到如果朱國元還在橫塘鎮，那么宋曉玉申報橫塘燈彩直接傳承人的這件事就很玄乎，他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趕走朱國元，現在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第二天一早，朱國元就收拾行李離開了橫塘鎮。他拖著殘疾的雙腿去了很多地方，靠扎燈彩維持著生活，更以沿途的所見所聞豐富了他的燈彩技藝。但不管到了哪里，有一個身影卻始終會浮現在他的眼前，想趕也趕不走。但他卻不知道，宋曉玉在他走后不久就和王云飛離婚了。就這樣漂泊了一年多后，朱國元終于忍不住又回到了橫塘鎮，可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他那幢一年多無人居住的老屋里竟然有炊煙在升起，進了屋一看，里面也收拾得干干凈凈。這時，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灶間走了出來，朱國元一看就愣住了，說：“曉玉，你怎么會在這里?”

宋曉玉見到朱國元回來，不禁喜極而泣，流著眼淚說：“國元哥，你怎么才回來呀!我已經等了你一年多了。”她撲過來，不顧一切地投進了朱國元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