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惠醫(yī)院坐落在城鄉(xiāng)結合部,是一幢破舊的孤樓。到了夜晚,四周一片黑暗,唯有這幢醫(yī)樓閃著忽明忽暗的燈光,顯得陰森可怖。
這晚,午夜過后,值班的外科醫(yī)生萬景林在診室用電腦寫病歷。不知是因為長久沒進食,還是看電腦屏幕太久了,他覺得頭暈眼花,似睡非睡。
萬景林今天下午做了一例胃癌切除手術。那病人是個酒鬼,酒精導致他的胃里長了惡瘤,胃被切除了2/3。手術做完后,萬景林自己的胃里開始犯嘔,晚飯吃不下。他的幾名護士也是這種感覺。他怕餓著,就給快餐店打電話要了幾份盒飯。盒飯送來后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誰也不拿去吃,那些護士都說不覺得餓。
一會兒,萬景林好似沉入了夢鄉(xiāng)。這時,他忽覺一個長發(fā)女人飄然而至,拿了桌上的盒飯,轉身飄忽離去。他迷迷糊糊地想:
“她們當中到底有人餓了。”過了一會兒,他醒了,見盒飯已一盒不剩。他起身走到隔壁的護士值班室,見那幾人也都在打盹。他叫醒她們,問怎么一下子就有胃口了,把盒飯吃了個干凈,連他的那份也給……話沒說完,他就看出了不對頭,那幾張臉全是驚詫的。
護士當中根本沒有人吃過盒飯。
問題嚴重了,盒飯被外人拿走了。他們一齊跑到走廊,聽到樓梯口旁的水房里傳出狼吞虎咽之聲。奔過去一看,一個穿病號服的老頭蹲在地上,正將幾份盒飯風卷殘云。萬景林大吃一驚,因為這老頭正是被做胃癌手術的那位!他一把搶下盒飯,朝老頭怒吼:“你不要命了!”他叫護士趕緊將老頭弄到急救室,給其做清胃處理,要知道剛被切除了2/3的胃,怎能經受得了如此狂風暴雨般的充填?
他奔到病房去找這病人的陪護,見老頭的老伴正趴在床邊大睡。他搖醒老太太,責問她為何不按醫(yī)生吩咐看護好病人。老太太一臉茫然,說前半夜老頭一個勁嘮叨餓,可她什么也沒給他吃。后來進來個護士,她自己不知怎么就睡著了。聽了老太太說進來過護士,他一下子想起了剛才進他房間拿盒飯的女人,忙問那護士容貌是什么樣。老太太說沒太看清,好像是長頭發(fā)的。他聽了就在腦海里將來拿盒飯的女人與科室里兩個留長頭的護士比較,但覺得那兩個都不像,她們都缺乏那種飄忽的韻味。然而,這并不是最嚴重的問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就算是兩個長頭發(fā)中的一個拿了盒飯,她怎可能把盒飯都塞給老頭吃!
萬景林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這件奇怪的事放下,嚴令護士務必看管好老頭,再不可出狀況。他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醫(yī)保系統(tǒng),查看這老頭的來歷。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個叫黃宗林的老頭20年前竟然就是這家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他老伴叫高金華,竟是同科室的護士。既然有這層關系,他們來這里治療為什么不表明出來,以求得特殊照顧呢?這很不符合常理啊!
他找了幾位院里的老醫(yī)生詢問這兩個人的情況,還真有人記得這對夫妻,說黃宗林那時就是好酒,常常上班時也爛醉如泥,后來突然一天,夫妻倆就辭職離去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借著檢查黃宗林病情的機會,向老太太高金華套問當年辭職的原因。高金華面無表情地回答,那是因為有薪酬更高的醫(yī)院挖他們去。別的就什么也不說了。
這時,黃宗林的表現(xiàn)讓人越發(fā)不可思議。他清醒的時候沒有一點胃口,給什么他都說不想吃。可他睡著后,不是在夢囈中喊餓,就是夢游似的爬下床,準確地奔到有食物的地方,餓狼般把食物往嘴里塞。萬景林想破了頭,也無法從醫(yī)學上搞清這個剛做過胃切除手術的人何以會出現(xiàn)這般怪異行為。
這晚又輪到萬景林值夜班,他突發(fā)奇想,把住院病人的食品都收集起來,鎖進了值班室的鐵柜里,鑰匙放進自己內衣口袋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讓自己的大腦保持興奮,不睡過去。
可是,午夜剛過,他一下子仰坐到椅子上,不知怎地,意識就模糊了,陷入似睡非睡狀態(tài)。他看到電燈仍亮著,但變得非常昏暗,仿佛漫天塵埃中的太陽。他聽到篤篤的腳步聲,瞅見黃宗林撲過來狂砸鎖食品的鐵柜,柜子被砸得直搖晃,卻不知為何聽不到砸柜聲。他想去阻止,可身子怎么也動不了,他要喊叫,也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接著,他看到了駭人的一幕:那個神秘的長發(fā)女扯開衣襟,露著被割開的、血淋淋的腹部,飄忽著跟在黃宗林身后。這女人好像是在責怪黃宗林,也好像是在向黃宗林討要什么東西,不停地推搡他,嘴里嘟嘟地吐著怨言。萬景林聽不到她的話音,卻明白她的意思。她說的是:“為何割掉我的胃。”
萬景林雖然驚恐萬分,卻極想問個究竟。他奮力起身,還是像被人按住似的無法動彈,他扯嗓大叫,喉嚨像被人掐住了。他恐懼,焦急,渾身顫抖。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頭,對他呼喊。他用力起身,總算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大汗淋漓。高金華滿臉驚惶地站在一旁,黃宗林跪伏在鐵柜前,已昏迷過去。高金華說,她只迷糊了一會兒,醒來就發(fā)現(xiàn)黃宗林不見了,挨屋尋找,找到這里見黃宗林正對著鐵柜磕頭,上前一叫黃宗林就昏了過去。她回頭一望,見萬景林也仰在椅子上噩夢纏身般渾身抖動著。萬景林想告訴她自己剛才看到的情景,但欲言又止,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還沒弄清那情景到底是看到的還是夢到的。
黃宗林被抬回病床,萬景林用盡了辦法也沒能把他弄醒。請其他醫(yī)生會診,得出的診斷結果是可能已成了植物人。更令人揪心的是,高金華也像是癡呆了,眼神變得直勾勾地,嘴里一個勁地喃喃自語著,好像是在訴說過去的事,可細一聽又根本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眾醫(yī)生對這夫妻倆的怪病都搖頭攤手,毫無良策。
然而,萬景林此時卻靈光一閃,想出了探查夫妻倆隱秘的妙招。直覺告訴他,這對夫妻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秘密正是致使他們患病的根源。解開這一秘密不是為了窺探他們的隱私,而是為了醫(yī)治他們的病痛,包括他們的心病。他知道神志不清的人最容易被催眠,這種人一旦被催眠,意志就可能被控制,會不由自主得袒露內心秘密。他決定用這一方法試一下。
在一個夜深人靜之夜,萬景林對著昏昏欲睡的高金華耳朵輕語道:“你在做夢吧,夢見了過去做的事了吧?那些事都了結了嗎?不打算說出來嗎?藏在心里可不好啊!”昏沉中的高金華如同被刺了一下,身子一激靈,繼而眉頭緊鎖,面龐扭曲,顯然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萬景林不失時機地繼續(xù)暗示:“夢見_20多年前那件事了吧?那件醫(yī)療事故……”高金華嗚嗚哭起來,抽噎著說:“都怪他喝酒誤事,害得我也……”她斷斷續(xù)續(xù)講出了一件往事。
20多年前,他倆還在這家醫(yī)院行醫(yī)時,黃宗林收了個年輕女患者,說是得了胃病。做護士的高金華給這個女患者發(fā)藥時發(fā)現(xiàn),她還在偷偷地吃著醫(yī)囑以外的藥。高金華將這一情況報告給了黃宗林,黃宗林卻不以為然,說那只不過是一些養(yǎng)胃藥,不會吃出問題。可高金華卻覺得女患者的病在不斷加重。她的感覺沒錯,女患者出現(xiàn)了劇烈的胃痛,黃宗林沒給其檢查就宣布給她的胃做手術。
女患者大概是想換取黃宗林的關照,手術前送了黃宗林幾瓶上等好酒。見酒沒命的黃宗林臨上手術臺還捧著酒瓶狂飲。病人被打上麻藥了,黃宗林卻撲通醉倒了,怎么也喚不醒,所以就……
此時,萬景林忽覺腦后吹來一陣涼風,房間霎時變得昏暗,他一下子仰坐到椅子上,又像被夢魘攫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情景,毫無能力干預。他見那個長發(fā)女好似穿墻而人,露著流血的腹部,飄到黃宗林的病床前,對著昏迷中的黃宗林伸出利爪,發(fā)出切齒的咒語:“你割掉了我的胃,我就先讓你暴食受罪,再取你的胃償還我!”她欲挖黃宗林的腹部。
千鈞一發(fā)之際,入眠狀態(tài)的高金華挺身而起,詐尸般蹦跳到病床前,阻擋住長發(fā)女的暴行,并與其撕抓成一團。萬景林見了暗笑:“啊,女人不管處在何種境況,打起架來都是那幾個招數(shù)。”可是,高金華的低吼一下子掃掉了他低俗的興致,他聽見高金華吼道:“冤有頭債有主,不關他的事,沖我來吧!”怎么,難道這樁公案另有隱情?
長發(fā)女影子般四處飄移著,高金華卻眼神定定地,瞎子似的同對手格斗著。她邊抓撓長發(fā)女邊絮叨著:“病人已上了麻藥,黃宗林卻醉得不省人事。當時也沒有別的醫(yī)生和護士在場,我懷疑這是撈黑錢的手術,所以我沒敢去叫人。我想黃宗林可能已收了人家的錢,手術不做怕要耽誤治療。萬般無奈,我操起了手術刀……沒錯,我是護士,可我的志向是當醫(yī)生,一直偷偷地跟黃宗林學做手術。我一個人切開了女患者的胃,一查看胃里,惡心得差點嘔吐。那胃里已長滿了癌細胞,沒有一點保留的價值了。按常規(guī),這種情況就要中止手術,保守治療,讓病人活到哪天算哪天。可我當時頭腦發(fā)熱,中了魔似的,非要把那個無可救藥的癌胃割下來,就一刀子下去……”
聽到這里,長發(fā)女哀號起來,說她根本沒得胃癌,她讓黃宗林做手術是要……
沒等她說完,高金華翻著白眼冷笑了,說她證據(jù)在手,官司打到哪里她都不怕。說著:她撇開長發(fā)女,撲到一面墻上拍打,嘴里叨念著:“巧了,正是這間屋,當年是標本庫,墻上有暗格。我把那個壞胃給院長看過后,想到應留一手,就把壞胃做了防腐處理,藏進暗格,后來這暗格被抹上墻皮封死了,東西應該還在里面。”她真的敲掉了一塊墻皮,露出了墻里的暗格,一個密封的標本瓶被取了出來,瓶里的藥水泡著個滿是癌細胞的胃。
高金華哈哈笑著,把瓶子扔給了長發(fā)女。長發(fā)女接過瓶子,仔細端詳里面的胃,然后擰開瓶子的密封蓋,取出那個胃塞進腹部創(chuàng)口里。她撫摸一陣創(chuàng)口,似乎感到舒服了,流下了不知是慚愧還是悔恨的淚。最終,她哀叫著“這是我的胃,我是自作自受的”,化作一股煙隱去了。
天亮了,噩夢結束了。黃宗林竟也蘇醒了,他滿臉悔意地拭著淚說:“我在夢里已看到了真相。她其實是為減肥來做刮腹部脂肪手術的,那是違法的。我為了貪圖她的錢財和美酒,就答應了,也沒認真給她做檢查,不知道她已因亂吃減肥藥患了胃癌……我酒醒后聽說她死了,以為是自己醉中做手術致死的,嚇得要命。雖然院長擺平了這件事,我還是沒臉在這里再干下去,就溜了。我真不知道妻子替我做了手術,她心里怨恨我喝酒,早就什么事都不跟我講了……我也得了胃癌,怕是報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