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勉越來越覺得女友小凡有些不正常。她的臉蒼白得可怕,近乎透明,顯得兩只眼睛大得突兀。
這天,她下班回來,把包往墻上一掛,就朝正玩電腦游戲的李勉走過去,直到她的手觸到李勉的臉,那冰涼的撫摸才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讓李勉惱火的是,她走路輕飄飄的,連點聲音都沒發出來。他轉頭看她一眼,尖刻地說:“以后能不能先招呼一下?跟個鬼一樣,把我的魂都快嚇跑了!”
她垂下頭,長發便遮了半個臉,李勉從電腦屏幕的反光里看見她這個模樣,心里一怵,一下想到《午夜兇鈴》里那個女鬼。小凡在身后摟住他的脖子,手臂也是那種讓人很不舒服的涼。她柔聲細氣地笑,將一點溫暖的鼻息噴到他脖子上,說:“我回來了,看你正在忙,怕打擾了你。想吃點啥?我給你做去。”
李勉忙關了游戲,打開桌面上一個word文檔,解釋說:“寫著寫著就沒靈感了,所以玩會兒游戲,換換腦子。”小凡扭身去洗手,聲音遠遠飄過來,說:“沒事兒,我相信你能寫出好作品的。”
聽著小凡在廚房忙碌,李勉覺得挺過意不去,他想起畢業之后這一年多來的日子,他自己幾乎沒工作過幾天,職場競爭太激烈,而他心中的目標太高,所以,他就決定待在租住的小屋里專職寫作,他自認為很有一些文學天分,總以為只要自己用心去寫,就能寫出轟動性的作品,然后名利雙收。
這么一來,兩個人的生活壓力就一下全壓在小凡一個人稚嫩的肩上,李勉覺得這只是暫時的,相愛的人還分什么彼此嗎?到時候他功成名就,自然加倍償還給她。但小凡工作的單位工資并不高,每月的薪水除了吃飯、交房租、水電費、網費什么的,已所剩不多,偏偏李勉還結交了一幫文友,經常出去聚餐,就捉襟見肘了。
正這么想著,小凡已經把飯菜端到了簡陋的飯桌上。李勉坐下來吃飯,發現小凡一個勁兒往他碗里夾菜,自己只是偶爾吃點青菜。就說:“你怎么不多吃些?看瘦成什么樣子了。”小凡說:“我要減肥呀,胖了你就不喜歡了。”
他也就沒說什么,吃了飯,照舊是坐在電腦前面敲鍵盤,在紙上用筆草草地畫。而小凡則忙碌著洗衣服、拖地,除了李勉電腦桌上的臺燈外,她把屋子里所有的燈都關了,像個幽靈似的走來走去。李勉有時候覺得與其說她在走,不如說她在飄。
等到小凡上床睡下,李勉這才興奮地打開電腦游戲,又玩了幾個小時,這才精疲力竭地洗洗,躺倒在床上。
睡到不知什么時候,李勉被一個噩夢嚇醒過來,在夢里,他被披頭散發、滿臉血污的一個女人用雙手緊緊扼住喉嚨,扼得他舌頭吐出好長,身子難以動彈。他拼命掙扎,猛一使勁兒才醒過神來,一睜開眼,就看見黑沉沉的夜色里,一個長發看不清面目的腦袋垂在他頭上方,兩只冰涼的手抓住他胳膊,抓得他生疼生疼的。李勉被嚇得一聲慘呼,差點背過氣去。
這時,他聽見小凡的聲音幽幽響起:“做噩夢了嗎?你又哭又罵,又推又打的。”開了燈,李勉才發現方才垂在自己頭上方的居然是小凡,不由驚懼萬分。
重新熄了燈,李勉聽見小凡在身邊很快發出細微的鼾聲。他自己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李勉想起有天晚上,也是半夜時分,他被尿意憋醒,一摸身邊,竟然是空的,小凡不知去了哪里。他也沒在意,就爬起床去衛生間,剛走出,臥室門,就發現小小的客廳里有個黑影坐在那里,發出含糊的咀嚼聲。他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問:“是小凡嗎?”燈光亮了,小凡安安靜靜坐在他的電腦椅子上。那次小凡解釋說,她迷迷糊糊上完廁所,不知怎么著就坐在客廳發起了呆。
這會想想,那是相當詭異的。還有一次,李勉跟文友喝完酒,到夜里快12點才回到家。他想小凡應該早就睡了,掏出鑰匙開了門,正要開燈,卻發現有個黑影子正拿著什么東西在地板上拖,當時吃了一驚,開了燈一看,竟然是小凡在拖地。當時他就質問:“深更半夜你在干什么呢?”小凡說:“你不回來,我睡不著覺,就干點活。”他問:“那怎么不開燈呢?”小凡竟說沒想起來。
以上的情形發生過好幾次,以往小凡的種種異常現象,這會兒都逐一在李勉腦海里回放,他嚇得一夜未眠。朦朦朧朧困了一會兒,等到睜開眼睛,小凡早上班去了,桌子上放著早餐。
李勉整個上午都渾渾噩噩,眼前總閃現著小凡蒼白的臉、冰涼的手。到中午時,他想,給小凡打個電話吧。打她手機竟然是欠費停機,又給她辦公室打電話,他暗自慶幸記著這個電話。一打過去,對方說,孟小凡3個月前就被辭退了。
李勉大吃了一驚。他想,她失業了怎么不跟我說呢?他神經錯亂地打開本市一個論壇,以前他經常在里面廝混,自從迷上網絡游戲,有好久都沒到這里逛了。他胡亂翻著網頁,一眼看見一個消息:無名女高樓墜下,當場慘死,面目全非。
帖子是幾個月前的了,詳細敘述了一場慘禍的發生,有鼻子有眼,描繪得生動淋漓,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腦袋幾乎全被撞碎,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染得殷紅一片,不過李勉一眼就覺得這死去的女子就是小凡。
他覺得世界轟然倒塌,巨大的悲傷擊潰了情感的堤壩,想起過去跟小凡在一起的一幕幕,眼淚恣肆汪洋。“小凡,小凡!”他念叨著她的名字,“你怎么那么傻呀,你還沒享受到我帶給你的幸福呢,怎么忍心把我獨自留在世上啊!”
痛徹心扉的悲傷之中,一絲驚悸突然涌上心頭,原來,幾個月來他是跟一個女鬼同榻而眠,受著它的照顧。李勉的心里一下子被恐懼塞滿,頓時覺得周身鬼氣森森,身子顫抖不止。
李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家門,炫目的陽光照得他頭暈乎乎的。他在城市里驚慌失措地走,專找人多的地方鉆。一連幾天他東躲西藏著,覺得小凡之所以死后留在他身邊,就是想伺機把他帶走,因為她曾說過,要和他“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日死”。不,他不想死,宏偉的理想八字沒一撇呢,所以,他拼命地想逃出小凡的控制。
幾天時間下來,李勉兜里原本裝的一點錢已花得一分不剩。這天,他又渴又餓,剛走到公園門口一家小店前想討口水喝,店主人是一個消瘦的小老頭,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突然問:“你是不是叫李勉?”
李勉很是驚訝地點點頭。老頭一經確認,激動地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大聲叫著:“你們找的那個李勉現在在我這里,快點過來吧!”李勉聽得一愣愣,旋即想到小凡,除了小凡,在這個世間還有誰會找他?
他嚇得扭身就想跑,卻被老頭攔腰抱住,怒喝道:“你這個沒有責任心的家伙,人家小姑娘為了找你,腿都跑斷了,連本市電視臺都播出尋找你的新聞了,你跑什么呢?壞蛋!”
李勉急忙跟老頭說他女友已經死了幾個月了,并開始講她的種種詭異故事,正說著呢,一輛電視臺的采訪車停到了店門口。小凡跑了下來,去抱李勉。李勉又驚又嚇地推拒,嘴里連聲慘呼:“鬼,鬼!小凡別帶我走啊,我還想活下去!”
小凡一臉悲切地停住了腳步,問:“李勉,你怎么了?”這邊老頭就給一位戴眼鏡的短發女記者把李勉的話復述了一遍。
女記者一聲怒斥:“李勉!你這個靠女朋友養活的寄生蟲,我看你心里有鬼才對!你打著寫作的幌子整天在家里混吃混喝,可你知道小凡有多苦嗎?她失業之后,怕影響你的情緒,瞞著你去醫院打零工,給病人接屎接尿擦身子,為了省錢,連燈都不舍得開,常常自己餓著肚子也要讓你吃飽喝足,你還是個男人嗎?你所發現的靈異,用你那顆荒蕪的心去想一想,現實嗎?虧你還是名大學生,唯物主義思想哪里去了?”
小凡拉著記者的手臂柔聲哀求她別再吵。李勉發了會呆,這才明白,事情原來被他曲解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羞愧地走到小凡面前,將她摟在了胸前,說:“小凡,對不起,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再也不胡思亂想了。”
小凡緊緊抱著李勉的腰,輕輕拍著他,像哄一個孩子,說:“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以后咱們一塊努力,未來還是光明的。”李勉再也止不住眼淚,他想,以后再也不能這么理想主義了,眼前這個女孩值得他去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