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外的成敗得失可以輕忽,生命本身卻令人難以忘懷。他曾經在《中國文學史》里這樣寫道。
2011年6月7日,章培恒離開生命和成敗,留下對文學史的觀照。
這花去了他一生。1962年,《洪昇年譜》稿成,塵封17年后出版。1996年,《中國文學史》提出“文學的進步乃是與人性的發展同步的”,被譽為“石破天驚”之作。
三年后,他罹患癌癥,卻又重修文學史。他認為以人性寫史,忽略情感,不盡完美。時隔三年重修文學史曾經引起輿論大嘩,認為有騙錢嫌疑,章培恒不急不徐,一百七十萬言,2007年始成。
他不過是多一點認真。駱玉明教授曾說過:“章先生是在文史研究領域最有天賦的人,但在研究時,卻用了最愚笨的辦法。”
他的愚笨辦法的著作曾被形容為“搜羅宏富、取舍謹嚴、考訂翔實、論證有據”。他對學生嚴格更是眾人皆知?!拔覀兂31蛔穯柕臐M頭大汗,連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章培恒先生的弟子,復旦大學古籍所的鄭利華教授和章培恒討論問題,從不會隨便說,我覺得,他知道章培恒一切都要有根據。
他也有自己的不拘一格,自嘲為邪派武功。在賈植芳的九十華誕紀念會上,他說,“我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里面,有人說我的功夫都是邪派武功,換句話說在古代文學研究領域里面并不是正宗的,但是我覺得這個不正宗實在是我很喜歡的,而這個不正宗也就是從賈先生的方法和路經里面所學到的?!?/p>
所謂邪派,在他來說,有旁逸斜出,跨越學科,通古今大視野之意。復旦大學,因為有了他,多了一門古今文學研究。而有關武功,則不能不說起上世紀80年代他的一篇論文,講金庸比姚雪垠寫的好。在那個年代,這話新鮮,而且危險。他說,“一個作品能做到自娛娛人,那已經是相當好了”。曾經他也有寫武俠小說的想法,寫了開頭,發現不是此類人才,欣然放棄。
他頗有愛酒之名。章培恒早年豪飲,最得意三勝以善飲聞名的何滿子。賈植芳家好幾次熱鬧的餐聚,都是因為章培恒新得某種或某幾種好酒,拿到先生家來開“品酒會”。酒桌上多有年輕后輩。他的酒后名論即為,年輕人眼高手低并不壞。因為達到“眼高手高”并不容易,但如果年輕時連眼界也不敢放高,一輩子就很難提高了。言語之間,對年輕人的輕狂頗有嘉許之意。
章培恒誠懇守正之外也善自嘲。他曾主動提起過自己多年前的糗事:某次研討會,一位老先生問他:“章培恒,你還不到60吧?”章先生當時才30出頭,覺得60歲確實還不到,就如實回答“是還不到60?!闭f時舉座大笑。他有得意之色。
章培恒始終反感繁文縟節。去世前幾日,他對兒子重申,不辦追悼會,不舉行儀式。他曾說,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不必特為渲染。
復旦大學將學校主頁調為黑色,致敬這位將生命給了文學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