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美國的研究中國者中也有一個《星球大戰》故事發生的那個星系的話,那么亨利·基辛格無疑就是其中的尤達大師。至少英國《金融時報》的特約編輯西蒙·沙瑪是這么認為的。他在基辛格的新書《On China》(論中國)出版之后充滿感慨地寫了一篇書評,其中充滿了對基辛格個人魅力和政治眼光的溢美之詞。
溢美基辛格的人很多,尤其是在中國逐漸成為“世界第二”之后,但是大多數人都溢美他當年和尼克松總統一起作出的歷史性決策,卻并不了解堅持這個決策的勇氣和思想?;粮竦摹墩撝袊繁旧砭褪且徊扛爬ㄟ@種堅持的著作。盡管這本書中還有不少中國人看起來不太認同甚至不太喜歡的東西,盡管這本書的作者已經82歲高齡逐漸淡出中美關系領域,盡管這本書所描繪的中國仍然充滿不確定性。
對于上個世紀后半葉最早一批與中國接觸的美國政治家和思想家來說,借用今天流行的金融市場概念,他們是在“做多”中國。如果把中國比作一只股票,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新興市場上,做多這只股票是需要勇氣的。即便這兩年來,在大家都認為中國經濟成績斐然的時候,但中國的資本市場上依然充滿了“做空”的看客,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未來的不確定性。
做空是一件零成本的事情。因為當人們發現,在下跌的時候也可以賺錢,那么這個時候,無論在國際政治舞臺上還是資本市場中,有一種共同的原始欲望就被激發出來了,那就是恐懼和欲望交織的怪胎。人們一方面為一個利維坦的搖擺所恐懼,另一方面又在這只龐然大物的庇護下拼命賺取合法的與不合法的利潤。其實這個時候,不少人都懷著一種不安全感,所以這些年來中國高收入群體的海外移民浪潮逐年增加,所以唱空中國的聲音越發響亮。因為只要有了退路,恐懼就消失了,欲望就上升了,這時候的欲望也叫做空。
當然,有的時候做空也需要一些投入。比如當年里根政府為了搞垮蘇聯而出臺的星球大戰計劃,的確產生了巨大的財政投入,但是也拉動了上世紀80年代初的美國經濟。
但是做多則不然。做多是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投入的,因為做多把投資者和被投資對象的利益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在這個時候,對象上漲,自己盈利,對象下跌,自己賠錢,對象解體,自己破產。雖然從基辛格的角度來說,他不是自己在投資,但是當中美兩國第一次進行接觸的時候,這些美國的政治家們就堅信,中美兩國的利益是密切聯系在一起的。因為這兩個國家誰也承擔不起對方下跌所產生的巨大破壞能量。這個時候,做多不是一種愿望,而是一種必然。
問題在于,30多年之后,當中國的經濟看上去充滿風險,而中國的挑戰又十分“明顯”的時候,你還愿不愿意做多。
其實基辛格本人并不是一個典型的“多頭”。如果你看他最近對于阿富汗局勢的文章,你會發現他在預言下一場印巴戰爭快要到來;如果你看他不久前接受的采訪,你會發現他認為朝鮮擁有核武器只是時間問題;甚至如果你仔細看《論中國》這本書,在回顧了他和周恩來的親密友情之后,他的文字甚至隱含著對中國未來的擔憂。請相信這位82歲的美國政治家本質上是一個精明的猶太商人,他最了解的實際上只是什么時候買入,什么時候賣出。所謂對中美關系的堅持,其實就是利益兩個字。
沒有人在人性上選擇做多,但是總會有人處于利益考慮選擇做多。在過去的30多年來,之所以有一大批美國學者做多中國,是因為他們看到了中國這只股票正處在一個快速上升的通道,人口紅利、經濟動力、社會努力、改革出力。這個時候做多對于美國來說,好處比壞處大。而做空中國的壞處是人所共知的,這個龐大的經濟體、社會體一旦出現問題,那么給整個世界帶來的將是災難性的后果。當然,也正因為如此,不少中國學者才堅信,沒有人敢做空中國。
真的是這樣嗎?過去的30多年對于世界來說,同樣是一種積累。因為世界越了解中國,他們承擔中國風險的能力和思想準備就越充分。30多年前,中國的一項外交政策能夠引發國際社會的巨大恐懼;但是30多年之后,中國外交部三令五申反復強調的話,可以被孔子學院的外國畢業生用“中庸”二字輕易化解。不少人在享受做多福利的同時,其實也在不斷尋找做空的機會,考量做空的風險。一旦人們發現,其實做空中國不那么難,也不那么可怕,那么你就不要怪詹姆斯·查諾斯準備了2000萬美元的離岸資金,就敢對沖中國房地產下跌。因為國際政治與經濟從本質上說,就是一對利益的孿生子。
所以,歸根結底,做空與做多的區別,就是時機問題。而創造這個時機的,往往不是投資者,而是被投資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