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與”考辨

《廉頗藺相如列傳（節選）》一文因其語言淺易、故事生動而入選中學語文教材，人教版、蘇教版《語文》皆收錄了此文，但是二者對文中詞句的解釋略有不同。本文僅就“孰與”一詞進行考釋，以明正誤。

原文：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威廉將軍哉？……”（蘇教版《語文（必修三）》P101）

注釋：①孰與秦王：與秦王相比怎么樣。

孰與：與……相比。

孰：誰，哪一個。（蘇教版《語文（必修三）》P101）

②孰與秦王：比秦王哪一個（厲害）。

孰與：何如，比……怎么樣。

孰：誰，哪一個。（人教版《語文（必修六）》P106）

比較兩教材對“孰與”一詞的注釋，不難發現其區別：蘇教版釋義側重于“比較”，而人教版則側重于“比較”的結果——“怎么樣”。其實，“怎么樣”不是“孰與”詞義的固有義素，而是“廉將軍孰與秦王”這個短句的謂語的內涵。誠如二教材所釋，“孰”確是“誰，哪一個”之義，但是，“孰與”的釋義中又怎能沒有“誰，哪一個”這一詞義呢？只是不明白人教版的注釋為何前后不一，畢竟這注釋主要是給學生看的，學生就難以明白在“孰與秦王”的翻譯中怎么會多出一個“哪一個”。

“孰與”作為一個固定結構，是語言發展的結果。也就是說，“孰”和“與”原本是單獨運用的兩個詞，只是由于表達的需要而經常連在一起運用，于是成了一種固定結構。這種情況，各種語言中都存在。因此，要探究“孰與”一詞的確切詞義，我們可以把它分解成“孰”和“與”兩個部分，只要弄清各自在該結構中的詞義，也就可以準確地給“孰與”一詞釋義了。

《爾雅#8226;釋訓》：“孰，誰也。”《辭源》（二）：“孰：疑問代詞。誰。《論語#8226;先進》：‘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P794）《漢語大詞典》（2.0版）：“孰：疑問代詞，哪個，哪些。表示選擇。”《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孰：疑問代詞。……用于比較，哪一個，哪一樣。《老子》：‘名與身孰親。’”（P264）縱觀上述各工具書對“孰”字的釋義，可知“孰”用作疑問代詞“誰，哪一個”的時候，有“比較”之義。盡管《辭源》（二）無此說明，但其例證已隱含了這一信息。“孰為好學”就是“誰/哪一個更喜歡學習”之義，不言“表示選擇”，而其義已明。也就是說，“孰”在“誰”這個詞義上，有“與某某相比，誰/哪一個（怎么樣）”的意思。既然是“比較”，就應當有一個明確的比較對象，于是用介詞“與”引出比較的對象。至于介詞“與”字，其古今詞義無太大區別，此不贅言，在“孰與”這一結構中，“與”主要是起引出表示比較的對象的作用。這樣一分析，“孰與”的詞義也就非常明朗了。

再來看看有關工具書是如何注釋“孰與”一詞的。《辭源》（二）：“孰與：何如。兩者相比，擇其一。《荀子#8226;天論》：‘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戰國策#8226;齊一》：‘鄒忌……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P794）按第一個例證的“孰與”釋為“哪里比得上”更合乎我們的語言習慣。《漢語大詞典》（2.0版）：“孰與：比對方怎么樣，表示疑問語氣，用于比照。《戰國策#8226;齊策》：‘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墨子#8226;耕柱》：‘巫馬子謂子墨子曰：鬼神孰與圣人明智？’”可見，“孰與”一詞因“孰”這個疑問代詞而具有“比較”義，“與”則用以引出比較的對象，但是，我們決不能因此而忽略“孰”這個疑問代詞本身所具有的詞義——“誰”“哪一個”。從語法上看，“孰與”等同于“與……孰”，“孰”用來指代“與”前后作比較的對象中的一個。“我孰與城北徐公美”，亦即“我與城北徐公孰美”。因此，“孰與”就當釋為“與……相比，誰/哪一個（怎么樣）”。有些句子就直接采用“與……孰”的結構，《論語#8226;先進》：“子貢問曰：‘師與商孰賢。’”其意思不變。與《漢語大詞典》等工具書相比，《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對“孰與”一詞的解釋就更為確切、全面了。“孰與：與……比，哪一個……；哪里比得上，《戰國策·齊策》：‘我孰與城北徐公美？’《荀子·天論》：‘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P794）這種釋義不僅把握了“孰與”一詞的內涵，詞義落到了實處，而且符合我們的語言習慣。

結合原句，我們便可明白各家對“孰與”一詞的釋義孰優孰劣了。“廉將軍孰與秦王？”顯然，此句承下文省略了謂語“威”，整句應該是“廉將軍孰與秦王威”，與“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句式完全一樣。依照現代語言習慣，該句語序可調整為“廉將軍與秦王孰威”，可以翻譯成“廉將軍與秦王相比，誰/哪一個（更）厲害”。這就比蘇教版的“（廉將軍）與秦王相比怎么樣”的意思更為清楚明白了。若將二教材的“怎么樣”換成“威”，其語句、語意就更有問題了。前者成了“（廉將軍）與秦王相比厲害？”文中對“孰與秦王”的翻譯也是如此——“與秦王相比怎么樣”，顯然，該譯文語句不通順、表意不明確；后者則成了“廉將軍比秦王厲害”，其語氣、語意完全變了，盡管人教版在“孰與秦王”的翻譯中加上了“哪一個”，但是，其譯文“比秦王哪一個（厲害）”還是不合乎我們的語言習慣。可見，人教版、蘇教版《語文》教材對“孰與”一詞的釋義不大妥當。蘇教版只抓住了其隱含信息——“比較”，而沒有把“孰”作為疑問代詞的詞義落到實處；人教版則不僅沒有將“孰”的詞義落到實處（雖然在“孰與秦王”的譯文中已落到實處，但是，單獨解釋“孰與”時，又漏掉了“孰”字的詞義），而且忽略了介詞“與”的作用。

當然，并非所有的“孰與”都有“比較”之意，也就是說，對“孰與”的釋義不能一概而論，必須結合具體的語境。例如：“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1]（P8）在這個句子中，“孰”是介詞“與”的前置賓語，其語序本是“與孰”，為強調而前置。這種情況，理當不能釋為“與……相比，誰/哪一個（怎么樣）”了。

注釋：

[1]《<論語>選讀》：語文出版社，2010年第6版，第8頁。

參考文獻：

[1]古漢語常用字字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2]辭源[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3]漢語大詞典[Z].北京：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3.

[4]語文（蘇教版必修三）[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8.

[5]語文（人教版必修六）[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

[6]論語（選讀）[M].北京：語文出版社，2010.

（劉恒友江西省贛州中學3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