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語言學.體驗哲學觀

摘 要：哲學作為語言學的基石和搖籃，是一種具有強大生命力的語言理論。認知語言學是在傳統語言學和認知科學的基礎上產生的新的語言學分支。其哲學基礎與傳統語言學和生成語言學有重要的差別。認知語言學以體驗哲學為理論基礎，其體驗哲學表現為心智本是體驗性的，思維大多是無意識的、隱喻性的。體驗哲學強調，意義基于感知，感知基于生理結構，認知結構與感知機制密切相關。

關鍵詞：認知語言學 哲學觀 體驗哲學

一、引言

認知語言學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美國和歐洲新興起的學科。作為一種全新的語言研究范式，它對傳統語言學理論提出新的、富有挑戰性的觀點，處于語言研究的前沿。而哲學作為語言學的基石和搖籃，是一種具有強大生命力的語言理論。認知語言學以體驗哲學為理論基礎。Lakoff在1987年的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 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女人、火與危險事物：范疇對于心智揭示了什么》）中論述了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1980年Lakoff Johnson合作出版了Metaphor We Live by（《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又于1999年出版了Philosophy in the Flesh（《體驗哲學》），批判在西方流行多年的經驗主義和唯理主義的傳統哲學觀，如客觀主義、形式主義、二元論、天賦論等，建立體驗哲學（Embodied Philosophy，Embodied Realism），從而徹底改變西方哲學的觀點。同時體驗哲學對西方傳統思想提出巨大挑戰，成為第一代和第二代認知科學的分水嶺，也成為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

二、哲學基礎

哲學是語言學的基石和搖籃。語言學派的分水嶺最終可以追溯到不同的語言哲學和認知觀。語言哲學最基本的問題是語言與客觀世界的關系問題。西方哲學對認識論的研究一直貫穿著純經驗主義或純經驗論（empiricism）與理性主義/唯理主義（rationalism）的爭論。這兩種對立觀點以不同的形式反映在語言研究中，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在兩種對立的研究方法上：一種是通過可觀察到的語言用法從外部對語言進行研究；另一種把語言看作人的天賦才能的一部分，是人類理性的表現，從人類心智內部研究語言。

結構主義語言學主要是基于純經驗主義哲學觀。生成語法主要是基于唯理主義的。以喬姆斯基為首的生成語言學的哲學基礎是基于笛卡爾哲學（主要是二元論、天賦論）和形式主義哲學之上的一種混合物。

認知語言學是生成語言學的反叛，在哲學觀上二者是針鋒相對的。認知語言學是在反對以生成語法為首的主流語言學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其哲學基礎是經驗主義哲學和非客觀主義的經驗現實主義哲學。

認知語言學是在傳統語言學和認知科學的基礎上產生的新的語言學分支，其哲學基礎、研究思路和分析方法都與傳統語言學和生成語言學有重要的差別。認知語言學與傳統的語言研究方法的不同首先表現在它采用了經驗主義（experientialism）的哲學主張。經驗主義認為，感性經驗是知識的唯一來源，經驗的內容是客觀物質世界，一切知識都由經驗產生。認知語言學之所以成為認知語言學是因為它有統一的哲學基礎?！罢J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是經驗主義，這一哲學觀點旨在通過對進行認知活動的生物體的身體構造和經驗的研究來解釋意義。在這里，‘經驗’不是指狹義地發生在某個個體身上的事件，而是指人類經驗的總和：包括人類的身體構造、基因遺傳、在客觀世界中的物理運動、社會組織等等?！保ㄋ{純，2001：15～16）

認知語言學以人類的身體經驗為基本出發點來研究范疇、概念、心智、認知和語言，其中既具有純經驗主義的觀點，又具有理性主義的成分。（王寅，2005：13）

三、體驗主義哲學

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是體驗哲學，其心理學基礎是基于體驗性心智主義、建構論。認知語言學的哲學觀——體驗哲學表現為“心智本是體驗性的，思維大多是無意識的”。認知語言學以體驗主義為立身之本，對語言現象進行全方位的解釋，并以此否決生成語言學的認識論和方法論。（趙彥春，2009：37）

體驗主義哲學的主要觀點如下：

1.思維依賴肉體——人類的認知結構來自人的體驗，并以人的感知、動覺、物質和社會經驗為基礎，它對直接概念和基本范疇及意象圖式進行組織和建構。

2.思維具有想象性——間接的概念是運用隱喻、轉喻思維方式的結果，并以此超越對外部世界的直接印象或表征，由此而產生“抽象”的概念。

3.語言與外部世界不對應——語言與認知參與而形成的概念結構相一致。

4.概念結構和認知模式具有完型特點——學習和記憶過程依靠完型結構，而不只是符號的機械運算。（趙彥春，2009：31-32）

體驗哲學有三條基本原則：心智的體驗性、認知的無意識性、思維的隱喻性，其中體驗性是最主要的內容。體驗哲學認為，范疇、概念、推理和心智并不是對外部現實客觀的、鏡像的反映，而是由身體經驗所形成的。身體、大腦與環境的互動提供了日常推理的認知基礎。反映在語言中的現實結構是人類心智的產物，而人類心智又是身體經驗的產物?！爸黧w-客體”二分法不能成立。這徹底批判了笛卡爾和喬姆斯基的“心智與身體分離”的二元論。

認知語言學就是從認知角度深入研究語言，努力發現語言背后的認知機制，特別是Lakoff于1987年出版了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女人、火與危險事物：范疇對于心智揭示了什么》），以及Lakoff和Johnson于1999年出版了Metaphor We Live by（《體驗哲學》），明確提出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是體驗哲學，后來又反復強調了這一原則：“從最深層的意義上來說，心智是體驗的，意義是體驗的，思維是體驗的，這是體驗哲學的核心?！保ㄍ跻?005：50）

四、體驗哲學的三項基本原則

“認知語言學是一門堅持體驗哲學觀，以身體經驗和認知為出發點，以概念結構和意義研究為中心，尋求語言事實背后的認知方式，并通過認知方式和知識結構等對語言作出統一解釋的、新興的、跨學科的學科?！保ㄍ跻?，2005：8）

（一）心智的體驗性

心智的體驗性認為：我們的范疇、概念、推理和心智并不是外部現實客觀的、鏡像的折射，而是由我們的身體經驗所形成，特別是由我們的感覺運動系統所形成。我們大部分推理的最基本形式依賴于空間關系概念，身體、大腦與環境的互動，提供了日常推理的認知基礎。

人們在經驗和行為中形成了概念和范疇，語義與此同時形成。這就形成了認知語言學的一個基本觀點：在語言與現實之間存在認知和概念這一中間層次，如果不依靠認知結構和范疇知識，就無法接近現實。因此，反映在語言中的現實結構是人類心智的產物，而人類心智又是身體經驗的產物。

心智的體驗性徹底批判了笛卡爾和喬姆斯基的心智與身體分離的二元論。心智和推理基于身體經驗，概念通過身體經驗獲得意義，它們不是純心智的，也不是一種獨立于身體的先天能力。人類通過身體與世界的互相作用來與世界相連，我們整天生活在客觀世界中，無法與其分離，使得認知、心智、知識成為可能的只能是我們的身體經驗。

意義基于感知，感知基于生理構造，認知結構和感知機制密切相連。人類因自身的生理構造用特殊的方法來感知世間萬物，理解其間的各種關系，因此概念和意義是一種基于身體經驗的心理現象，是人類通過自身的身體和大腦與客觀世界互動的結果，它們通過體驗而固化下來。思維和推理也基于體驗。意義通過體驗和大腦而產生。

（二）認知的無意識性

認知的無意識性是指對我們心智中的所思所想沒有直接的知覺。我們即使理解一個簡單的話語也需要涉及許多認知運作程序和神經加工過程，分析如此復雜，令人難以置信，是無法覺察的。視覺、聽覺、嗅覺、感覺等神經加工過程無法被意識到，大部分推理也不能被意識到。語言習得也是在無意識狀態下進行的。

人類的范疇根據原型進行概念化，每一個原型就是一個神經結構，它能使我們進行與此范疇相關的推理和想象。基于原型的推理十分常見，但不為我們所意識。因此，體驗哲學認為我們大部分認知和推理是無意識的，它決定了全部知覺思維的結構。沒有這種無意識思維，就沒有有意識思維。

（三）思維的隱喻性

隱喻是基于身體經驗的，我們日常經驗中的相關性不可避免地引導我們獲得基本隱喻，它是身體、經驗、大腦和心智的產物，只能通過體驗獲得意義，這樣就把主觀判斷與感覺運動經驗連接起來。我們能自動和無意識地獲得這些思維隱喻模式，而且一定要利用隱喻進行思維。隱喻的體驗性說明它們不可能是任意的。

隱喻使得大部分抽象思維成為可能，它是不可避免的，是我們最偉大的智力之一。隱喻的基本作用是從始源域將推理類型映射到目的域，大部分推理屬隱喻性。隱喻性的推理使得抽象的科學論述成為可能，哲理也基于隱喻。哲學運用相對少量的隱喻形成了統一的核心理論。因此，隱喻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語言、思維，以及哲學中無處不在，不用隱喻來思考經驗和推理，是很難想象的。隱喻不是偉大的詩人的創新，而是人類正常認知世界的方式。正是隱喻，使得我們能夠正確理解抽象概念域；正是隱喻，將我們的知識擴展到了新的領域；正是隱喻，把哲學中的理論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并賦予其巨大的解釋力，使得我們能更好地理解哲學理論。剔除隱喻，就是剔除哲學；沒有隱喻，哲學家就不能進行深奧的推理；易言之，沒有隱喻就沒有哲學。（王寅，2005：619～622）

雖然體驗哲學并不能解決語言研究中的所有問題，其觀點也受到來自不同層面的質疑，但畢竟體驗哲學提出了一個嶄新的哲學理論，對傳統哲學中基本觀點和思想提出挑戰，使我們的研究朝著了解語言的本質、揭示語言的奧秘這一終極目標前進了一大步。

五、體驗哲學：劃分第一代與第二代認知科學

Lakoff和Johnson將認知科學劃分為兩大派：第一代認知科學與第二代認知科學。

第一代認知科學起源于20世紀50年代，當時認知心理學成為心理學研究的主要方向，生成語法成為主流，計算機被用于智能研究。這一代認知科學基于傳統的英美分析哲學和先驗哲學，接受了其中許多主要觀點，如客觀主義、形式主義、符號主義、認知主義、二元論、非隱喻性推理等。他們認為范疇、特征、關系等是客觀存在的，獨立于人的意識，與人的身體經驗、神經系統、主觀因素無關。人類的心智和意義僅是外部世界的內部表征，僅對自然作出客觀的、鏡像的反映，推理具有非隱喻性。認知心理學、人工智能、形式邏輯、生成語法將其發展為：心智的主要特征可用形式化的方法來描寫，用形式符號來表征；思維僅是對抽象符號的機械運作，可根據形式規則對這些符號進行運算，而這些符號本身就像計算機語言一樣，是無意義的。他們還將感知與概念分開，認為人類的推理能力獨立于感知能力和身體運動，主張推理是一種自治的能力，同時還認為語言是自治的、句法也是自治的，它們與體驗無關。喬姆斯基將笛卡爾哲學和形式主義哲學加以綜合，形成了一種混合哲學，構成了他的語言學基礎，與第一代認知科學的觀點一致。

第二代認知科學出現于20世紀70年代，以體驗哲學為基礎，對第一代認知科學提出了尖銳有力的批判，堅決反對分析哲學的基本觀點、認知心理學的符號加工假說和生成語法中的先驗哲學假設。其主要觀點是：概念、范疇、心智來自身體經驗，具有體驗性；認知具有無意識性；思維具有隱喻性。核心觀點是基于身體經驗，推理、語言、句法都不是自治的，意義與我們在世界上所發揮的有意義的功能相關，是通過身體獲得的。

體驗哲學是第一代認知科學與第二代認知科學的分水嶺。兩者的劃分具有深遠的意義，能使我們更清楚地理解認知科學理論，不至于將其間不同流派混為一談。認知語言學的基本觀點與第二代認知科學一致。（王寅，2005：622～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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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衛東 戴衛平北京 中國石油大學外語系10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