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碼轉換的認知心理機制

摘 要：說話者為了達到自己的交際目的而選用語碼轉換來實現對語言現實、社會規約及心理動機的順應，從而最終實現自己的交際意圖。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研究語碼轉換，運用順應論，結合具體語料對語碼轉換進行解釋，由此闡明語碼轉換的認知基礎、認知途徑及認知心理過程，從而揭示語碼轉換的認知心理機制，并在此基礎上構建其認知心理模型圖。

關鍵詞：語碼轉換 順應論 認知心理機制 認知心理模型

一、引言

社會發展、科技進步和經濟繁榮等因素促使了不同語言文化的滲透與融合，導致了人們語言使用、表達和交際手段的多樣化。語碼轉換現象就是現代社會中語言使用和交際手段多樣化的典型例證。呂叔湘（1983：8）指出，語言使用是與認知、社會、文化等因素密切聯系的一種互動性社交行為，據此，語言研究應該著眼語言使用過程的動態性與順應性。冉永平（2006：150）認為，語碼轉換是涉及社會文化、認知心理、交際目的等多種因素的語言行為，是一種與語用意圖、目的密切相關的交際策略。本文從認知語言學角度出發，運用順應論，結合具體語料對語碼轉換進行解釋，主要包括語言現實、社會規約和心理動機這三個因素對語碼轉換的影響，由此闡明語碼轉換的認知基礎、認知途徑及認知心理過程，從而揭示語碼轉換的認知心理機制，并在此基礎上構建其認知心理模型圖。

二、語碼轉換概述

研究者們從自身的研究視角和研究目的出發，對語碼轉換進行不同的解釋，以至于至今對語碼轉換的概念都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定義。Gumperz（1971）認為，語碼轉換是指人們在一次性對話或交談中同時使用兩種或多種語言及其變體（language variety）。Scotton（1977）認為，語碼轉換是指在同一次對話或交談中，說話者從使用一種語碼轉向另外一種語碼。轉換可以是詞語，也可以是句子；轉換的語碼，可以是沒有譜系關系的另一種語言或同一種語言的兩種變體。祝畹瑾（1994）認為語碼轉換存在以下三種現象：（一）交際者在不同場合使用不同語言；（二）交際者在一次交談中使用不同語言；（三）交際者在一句話里使用不同語言。Hamers Blanc（2000）認為，語碼轉換（code-switching）是指同一次對話中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或變體的交替使用，是語言接觸和跨文化交際中的一個普遍現象。McCormick（2001）認為，語碼轉換是指兩種或多種語言或方言成分的并置。據此，本文從廣義的角度給語碼轉換下一個定義：語碼轉換是指說話者在一次交際過程中使用兩種或多種語言變體的現象。

國內外研究者從社會語言學、語法學、會話分析和心理語言學等不同角度切入，對語碼轉換進行了細致的研究。社會語言學把語碼轉換視為一種社會現象，在宏觀層次上探討語碼轉換與社會因素之間的內在關系、社會動機和意義，強調語碼轉換的社會組織信息，但忽略了交際者使用語碼轉換的語言、認知和心理等因素，不能體現語碼轉換的動態過程（Blom Gumperz，1972；Fishman，1972；Giles Clair，1979；Milory Li，1995）。語言學把語碼轉換看成是交際者的語言能力在語言使用中的表現（于國棟，2004），主要研究參與語碼轉換的語言在轉換過程中受到的語法和句法限制（Poplack，1980；Sankoff Poplack，1981；Scotton，1993、1998；Scotton、Carol Jake，2000）。會話分析主要是通過對日常交際中的言語序列進行研究，說明語碼轉換在具體對話中的演繹過程及功能，但不能全面、動態地解釋說話者進行語碼轉換的原因與動機（Auer，1998；Li Wei，1998；高軍，戴煒華2000；劉正光，2000；于國棟，2000）。心理語言學主要研究交際者在語碼轉換過程中的思維模式及大腦的激活狀態（Belyayeva，1997；David Li，1996；Scotton，2001、2006）。

綜上所述，所有這些研究都是從單一的角度對語碼轉換加以解釋，具有局限性和片面性，缺乏全面性和充分性。因此，語碼轉換作為一種能動的語言交際行為，需要集合語言、社會、文化、認知和心理等因素進行多維度的分析。

三、順應論對語碼轉換的解釋

Verschueren（1999）以語言選擇、語言適應為中心，為語言使用提出了順應論（The Theory of Linguistic Adaptation）。他認為語用學旨在發掘語言使用的復雜性，包括語言使用過程中的語言、認知、社會和文化等方面的種種因素。人們之所以能在語言使用時進行語言選擇，是因為自然語言具有變異性（variability）、商討性（negotiability）和順應性（adaptability）。語言的變異性是指語言具有一系列可供選擇的可能性，語言的商討性是指所有的語言選擇都是在高度靈活的語用原則和策略的基礎上做出的，語言的順應性是指語言使用者為了滿足交際需要而盡可能地從可選擇的不同語言中做出靈活的選擇。這三個特性緊密相連，缺一不可。正是基于這三個特性，在交際過程中，說話者才能在高度靈活的原則和策略的指導下，用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或方言來表達自己的思想，選擇特定的語碼進行言語交際，實現自己的交際意圖。由此看出，順應論揭示了人們使用語言的動態過程，人們在交際過程中自覺地進行語碼轉換來順應語言現實、社會規約和心理動機。

（一）語碼轉換對語言現實的順應

語碼轉換對語言現實的順應是指說話者由于純粹的語言內部因素而使用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或語言變體。對語言現實的順應主要有以下三點原因：1.其中一種語言彌補了另外一種語言的空缺，因為每種語言的詞匯并不是一一對應的，有的詞匯或表達可能在一種語言符號系統中存在認知缺?。?.某種思想或觀念只存在于一種語言之中，而不存在于另外一種語言當中，那么這兩種語言互相接觸時就會出現語碼轉換的現象；3.語言的精確程度。比如某些方面用英語表達更貼切，而有些方面用漢語表達會更精確，因此我們有時傾向用英語表達，有時卻又選擇漢語表達（于國棟，2000）。例如“clone”這個詞，人們最初都直接用這個英語單詞來進行交際，采用其英語源語的原因在于漢語關于這個詞匯意思的表達很繁瑣，后來人們用這個英文單詞的音譯形式“克隆”來代替中文中的“無性生殖”。在這里，用“clone”的英文表達比中文更簡練精確，更能清楚地表達意思。由此可知，說話者在語言使用過程中，用語碼轉換動態地順應語言事實，明確表達自己的意思。

（二）語碼轉換對社會規約的順應

語碼轉換對社會規約的順應是指說話者基于語言外部的原因，對社會文化、風俗習慣和行為方式的順應。說話者是生活在具體社會中的人，他們的言語行為會受到社會規約的制約。在不同的交際場合，說話者根據不同的交際需要而轉換語碼，動態地順應、遵守社會規約。同時，作為文化載體的語言自然會帶上文化所賦予的隱含義，這時有可能一種語言中的詞比另一種語言中的詞更適合某個場合。例如，A對B說：“你今天穿得真sexy！”，B笑而不答。這里的語碼轉換正是因為社會規約的原因。中國人對“性”一類的話題比較敏感，雖然如今人們著裝比較時尚，思想也變得開放了，但“性感”一詞用漢語表達會覺得不舒服，有點貶義的感覺。此時用“sexy”轉換語碼，回避了尷尬，詞語的色彩也變得中性化，既婉轉中聽，又不乏贊賞之情，B笑而不答就表明了她對“sexy”一詞的接受和認可。由此可知，說話者在語言使用過程中，用語碼轉換動態地順應社會文化、規約，既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情感，又有效地避免了尷尬。

（三）語碼轉換對心理動機的順應

語言是人們主觀能動的產物，使用不同的語言是人們心理及主觀意愿的反映。語碼轉換對心理動機的順應是指說話者為了實現自己特定的交際目的而采用積極主動的交際策略。因為年齡、職業、學歷、個性以及經歷背景等差異，交際者之間常常出現心理距離，語碼的選擇與轉換可以增大或縮小這種距離（李俊英，2007）。例如，在2008年2月16日的《快樂大本營》節目中，周筆暢先后用普通話、英語、長沙話和廣東話向觀眾打招呼：“大家好，我回來了（普通話）。Hi，everybody.I’m back（英語）。父老鄉親哎，我想醉你們了（長沙話）。大家好，我番來啦（廣東話）?！笔紫葟钠胀ㄔ掁D換成英語，是因為她要表明自己剛從美國學成歸來；再轉換成長沙話是由于她成名于湖南衛視，而且攝影棚內的大部分觀眾是長沙人；最后又轉換成廣東話，是表明自己的廣東籍貫。顯而易見，她的后兩次語碼轉換增加了與長沙乃至全湖南省觀眾，及廣東省觀眾的親切感，縮短了彼此之間的心理距離，取得了良好的交際效果，使得現場氣氛熱烈。由此可知，交際過程中說話者的心理動機會在許多情況下影響其語言行為，而采用語碼轉換就是說話者出于心理動機而做出主動順應的表現。

綜上所述，語言使用的過程實際上就是語言選擇和順應的過程，同一個交際目的可以通過不同的語言形式來實現。語碼轉換正是說話者從語言、社會、文化、心理的綜合角度出發，為了實現特定的交際意圖而做出的語言順應。

四、語碼轉換的認知心理機制

認知語言學以認知為出發點，將語言使用看作是說話者主體的心智活動，力求尋找語言事實背后的認知方式。語言使用與人的心理活動密切相關，對于言語交際中的語碼轉換，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可以理解成交際雙方基于客觀世界的心智體驗，說話者為了實現其特定的交際意圖，順應語言現實、社會規約和心理動機，并經由一定的認知心理機制做出語碼轉換，聽話者通過一系列的認知推理來理解說話者進行語碼轉換的意圖，這個交際過程是語言行為和心智活動有機結合的認知心理過程。

下面將結合一首詩來具體闡述語碼轉換的認知基礎、認知途徑及心理過程：

“蓮歸

……

凌空俯瞰那‘泉通十字門

寶聚三巴寺’漢夷雜居之地

澳門如一朵蓮花懸浮海上

蓮莖與香洲、關閘一脈相連

……

大橋如弓射出輝煌澳門

海堤相接路環島更加蔥蘢

CASINO 的輪盤滾動

任君去贏得開心輸得高興”

（《羊城晚報》1999年12月8日B2）

（一）語碼轉換的認知基礎

人類的知識與經驗都來自于對客觀世界的觀察，對事物間聯系的理解，對邏輯規則的掌握。也就是說，客觀世界是人們生成語句，形成語言的認知基礎；語言是對客觀世界進行概念化后的符號表達，是對客觀世界的認知結果。正如詩中的“casino”一詞，“casino”在英語中的意思為“a building or room where people play gambling games such as roulette”，其中“gambling games”是關鍵；而“casino”在漢語中的意思是“賭場，即專供賭博的場所”，帶有貶義色彩。作者正是依據“casino”和“賭場”之間在語義方面的聯系與區別而做出語碼轉換。由此可知，作者基于對客觀世界的認識，運用自己的語言知識（包含語音、語義、語法及文化色彩等各個層面的語言知識），選擇恰當的語碼形成語言，進行有效的交際。也就是說，語碼轉換的認知基礎是基于客觀世界的語言文化知識。

（二）語碼轉換的認知途徑

語言并不直接反映客觀世界，而是以人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包含概念、判斷和推理等形式）作為媒介。認知先于語言，語言體現認知，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緊密聯系。言語交際中對語言運用和理解的過程就是認知處理的過程，說話者在這個過程中需要將自己主觀的心理意識通過語言這個客體表達出來，而語言表達和認知方式不可避免地會受到人類知識、社會習俗與文化規約等因素的影響。正如這首詩，漢語文化中“賭場”總是和罪惡相聯系，而“casino”在澳門是合法的，并且澳門正是因為“casino”才獲得“中國的拉斯維加斯”之美名?！癱asino”和“賭場”之間在文化色彩上的區別，以及作者對澳門賭博產業的認可，使得作者做出語碼轉換來順應語言現實、社會規約及心理動機等因素。由此可知，當交際涉及到一些不雅的話題或是非自由話題時，說話者通過語言順應這一途徑，選擇并轉換語碼，避免尷尬，使得交際行為順利進行。也就是說，語碼轉換的認知途徑是對語言現實、社會規約及心理動機的順應。

（三）語碼轉換的認知心理過程

交際過程是一個據意而擇言，就言而得意的過程（劉煥輝，2002：52～53）。可見，言語交際是一個言與意（即形式與意義）相互制約與順應的互動過程。說話者根據交際意圖選擇恰當的語言形式來傳遞話語意義，說話者在選擇語言形式時盡量使用恰當的語碼來保證聽話者得到的內容是他所意圖表達的；聽話者理解說話者意圖的過程不能簡單地解釋為從說話者到聽話者的單向傳遞，而是聽話者積極做出認知推理、主動領會說話者交際意圖的動態推理過程。語言選擇的背后暗含著說話者的心理動機和心理機制，這個動機和機制所具有的和企圖獲得的后果就是讓聽話者明白說話者的意圖，從而實現交際目的。

客觀世界是語言和認知的基礎，認知是客觀世界與語言的中介，語言是客觀世界與認知的結果。也就是說，客觀世界通過認知中介對語言發生作用，認知是人與客觀世界、人與人互動和協調的過程，人們通過認知對客觀世界形成概念和意義（其中包括推理、概括、理解等一系列心智活動），語言是認知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并反過來促進認知的發展和對客觀世界的認識。語碼轉換正是說話者基于客觀世界的語言文化知識，為了有效地實現特定的交際意圖，通過語言順應而選擇恰當語碼的主觀心理過程，從而使得交際雙方在心理上達成共識。正如這首創作于澳門回歸時期的詩，詩的作者基于自己對中英語言、文化知識的了解（即對“casino”和“賭場”的語義差別有非常清楚的認識），結合主觀的心智體驗（即對澳門“casino”產業的認可和接受的心態和意圖），巧妙地做出語碼轉換，從而避免了誤解，并有效地表達了自己的交際意圖。

綜上所述，語碼轉換是說話者為實現特定交際意圖和語用功能而做出的主觀心理活動，是基于客觀世界的語言文化知識與基于主觀的心智體驗相互動的過程，這個主客觀相互動的過程正是通過語言順應獲得的。根據上述分析可以構建出語碼轉換的認知心理模型。

五、結語

從認知語言學角度分析語言使用，有助于理解人們在理解和生成語言過程中所運用的認知策略和心理規律，可以為語言研究提供一個包括語言、社會、文化和認知心理在內的理論模式，對語言使用的心理、動機和功能等方面做出全面的解釋。在言語交談過程中，說話者基于客觀世界的語言文化知識，通過語碼轉換來順應語言現實、社會規約和心理動機，由此滿足主觀的心智體驗，從而構建、協調人際關系和實現交際意圖。

（本文是浙江省寧波大學2010年研究生優秀畢業論文培育基金項目[PY20100016]、寧波大學2011年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G11JB005]及寧波大學2011年大學生科技創新[SRIP]項目的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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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夢靈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315211；原學梅河南洛陽 洛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47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