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動句“V+起來”句式補議

摘 要：本文簡要介紹了中動句的研究現狀。通過前置與刪除、句式變換、語義指向及對動詞的分析等方法，把“V+起來”句式中句式相同、但意義不同的一種句式從中動句的研究中分離出來，從而更加有利于中動句的研究。

關鍵詞：中動句 “V+起來”句式變換分析 語義指向 層次構造

目前國內對于中動句還沒有系統的研究，而國外對于中動句的研究已經達到了一定深度，并且提出了幾種說明其句法、語義特點的解釋性理論。曹宏的幾篇論文從結構、層次和語法關系、語義等方面對中動句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可以說是對中動句比較系統的研究。但是，在對中動句的范圍問題上，筆者想談一下自己的拙見。首先來看一下英漢中動句的差別。

Ji（1995：1）總結了英語中動句研究的有關成果，指出中動句的一個重要特點：在形式上是主動的而在意義上是被動的（active in form but passive in meaning）。例如：

（1）Farmers often kill chickens.

（2）Chickens were killed（by farmers）.

（3）Chickens kill easily.

其中，例（1）是主動句，例（2）是被動句，例（3）是中動句。例（3）中的動詞謂語采用主動句的形式，但是句首的“Chickens”相對于謂語動詞“kill”來說是受事。也就是說，中動句是一種受事主語句。關于受事主語句很多學者持有不同看法，我們這里指的是從主語的語義出發，主語是受事的句子，并且是指沒有“被”字的狹義受事主語句。

英語中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例如：

（4）Tomatoes bruise easily。（西紅柿很容易碰傷。）

（5）My voice doesn’t carry well。（我的聲音傳不遠。）

（6）This wheat grinds well。（這種麥子很好磨。）

（7）The paper tears easily。（這種紙幣一撕就破。）

應該指出的是，這種例子在英語中雖然有一定的數量，但這類句子的主語（指物）的居多，通常具有某些內在的特征或者屬性，能夠促使動詞所表示的動作得以實現或者難以實現。而且這樣的句子在英語中被看作是特殊的句式，因為被動句才是英語的常見句式。而漢語則不同，受事主語句（包括中動句）在漢語中是常見句式，而“被”字句是被看作特殊句式。這里我們不展開論述。

漢語中動句的特點和英語有些不同，不能簡單地說：用主動形式來表示被動的意義。由于漢語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形態標記，因而不像英語那樣可以很容易地斷定句子在形式與意義上是主動還是被動。但是我們可以通過不同句式的比較分析，對句子中相關成分的施受關系的分析，發現漢語中動句和主動句以及被動句在形式和意義上的差別：

（8）A.我摸了一下那個桃子。 B.那個桃子軟軟的。

（9）A.那個桃子被我摸了一下。B.那個桃子被摸了一下。C.那個桃子我摸了一下。

（10）那個桃子模起來軟軟的。

其中例（8）是主動句，廣義的施事等主體論元角色充當主語。例（9）是被動句，由廣義的受事等客體性論元充當主語；其中A是有標記的被動句，B是施事不出現的有標記的被動句。C是無標記的被動句。而例（10）就是通過跨語言對比確定的漢語中動句。它有自己的特點，無論是在形式還是意義上，跟一般的主動句和被動句有著明顯的不同。

中動句的句式構造：從成分構造上看，漢語中動句一般由三個部分組成：句首通常是一個名詞性成分（NP），句中通常是一個動詞性成分（VP），句尾通常是一個形容詞性成分（AP）。我們可以把這種句式記作“S：NP+VP+AP”。

我們要討論的中動句只是漢語受事主語句中的一個比較特殊的現象（VP＝V+起來），而不討論諸如“房子修好了；計策想起來了；謎語猜出來了。……”這些受事主語句。

我們先來看下列兩組例子①：

A：（11）他看起來競技狀態不錯，信心十足。

（12）這話聽起來很有點不對味。

（13）這些事說起來也有十幾年了。

（14）他們算起來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

（15）那些痛苦，想起來是多么美麗，令人非求進步不可的痛苦啊！

B：（16）這種蛋糕吃起來很松軟。

（17）那種腳手架安裝起來很麻煩。

（18）磨去尖頂的法螺號吹起來很響。

（19）這種東西點起來味道很嗆，人和蚊子都受不了。

（20）這輛車開起來很平穩。

（21）影評寫起來不容易。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在以往的中動句研究中，往往把這兩組放在一起討論和研究，盡管注意到它們的差別，但都是放在了中動句的研究范疇中。我們覺得，這兩組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具體表現在：

一、“V+起來”的刪除與前置

首先，A組的句子“V+起來”可以省略，而它們的意義不會有太多的改變。

A'：（11）'他競技狀態不錯，信心十足。

（12）'這話很有點不對味。

（13）'這些事也有十幾年了。

（14）'他們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

（15）'那些痛苦，是多么美麗，令人非求進步不可的痛苦啊！

當我們把“V+起來”刪去以后，上面的句子仍然成立，且它們的意義與原來的意義相差不大。我們再看一下Ｂ組的句子改變后的情況：

B':（16）'這種蛋糕很松軟。

（17）'？那種腳手架很麻煩。

（18）'？磨去尖頂的法螺號很響。

（19）'這種東西點味道很嗆，人和蚊子都受不了。

（20）'這輛車很平穩。

（21）'影評不容易。

當我們把B組的“V+起來”刪去后，發現變換過的（17）和（18）已經不能成句，其他的雖然能夠成句，但是語義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變，所以變換是不成功的.

其次，A組的句子可有如下的變換：S：NP+VP+AP→S1：VP+NP+AP。改變后的句子仍然成立，并且意義沒有改變。

A'':（11）''看起來，他競技狀態不錯，信心十足。／看起來他競技狀態不錯，信心十足。

（12）''聽起來，這話很有點不對味。／聽起來這話很有點不對味。

（13）''說起來，這些事也有十幾年了。／說起來這些事也有十幾年了。

（14）''算起來，他們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算起來他們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

（15）''想起來，那些痛苦，是多么美麗，令人非求進步不可的痛苦啊！

我們看不出變換后的句子和原句有什么意義上的分別。“V+起來”后提到句首后，其后又無標點均可，并無限制，句子仍然成立。

B''：（16）''吃起來這種蛋糕很松軟。／吃起來，這種蛋糕很松軟。

（17）''安裝起來那種腳手架很麻煩。／安裝起來，那種腳手架很麻煩。

（18）''吹起來磨去尖頂的法螺號很響。／吹起來，磨去尖頂的法螺號很響。

（19）''點起來這種東西味道很嗆，人和蚊子都受不了。／點起來，這種東西味道很嗆，人和蚊子都受不了。

（20）''開起來這輛車很平穩。／開起來，這輛車很平穩。

（21）''寫起來影評不容易。／寫起來，影評不容易。

雖然變換后的句子在形式上好像是倒裝句式，但倒裝句式往往是為了突出所要傳遞的最重要的信息。有幾個基本特點：語句重音在前置成分上；倒裝的意義中心始終在前置成分上，后移成分永遠不能成為強調的對象，它只起到補充的作用等等。B''中的句子，我們感覺不到前置成分重音的存在。這是因為原句是中動句，其句首成分是所要表達的新信息，句末的AP才是原句的自然焦點。

同時我們發現，能合法地進行省略和變換的“V+起來”中的“V”，其實只有“看、聽、說、論、算”等少數幾個，其中“算”出現的頻率最小。同時，根據其他學者統計，絕大多數能進入中動句的動詞不能適應S：NP+VP+AP→S1：VP+NP+AP這種變換。也就是說Ａ組具有自己的特殊性。

二、A、B兩組的“VP+AP”中的動詞（動詞短語）差別

動詞作為無標記被動句的結構核心，制約和決定著進入該句子的其他成分的語義和語序。為了使這種制約關系正確運用，它自身得具備相應得語義特征，也就是說無標記被動句對于動詞嚴格的語義選擇限制。

我們先看一下B組，句首的受事主語可以做“VP”中動詞“V”的賓語，不需要添加其他任何成分，即“V+NP”作為一種結構成立：

Ｂ'''：（16）'''吃這種蛋糕

（17）'''安裝那種腳手架

（18）'''吹磨去尖頂的法螺號

（19）'''點這種東西

（20）'''開這輛車

（21）'''寫影評

也就是說，B組作為中動句和一般的無標記受事主語句在動詞的選擇上是一致的。

王燦龍考察了中動句中單音節和雙音節及物動詞的語義特征。我們引用其中的幾個例子：

信寄了。→寄信

書買了。→買書

舊報紙賣了。→賣報紙

肉切厚了。→切肉

墻壘矮了。→壘墻

練習做完了。→做練習

語義指向是指句法成分的語義指向，不是指某個詞的語義指向。按照狹義的語義指向是指句中的某個句法成分與哪個成分之間有語義聯系。“指向”反映的是成分間語義上的相關關系。也就是說，“V”在語義指向上是指向句首受事主語的，這一點可以通過上面的轉換清晰地看出，并且轉換后的“V”和“NP”之間的語義關系沒有改變。

下面把A組進行同樣的轉換：

A：（11）''''看他

（12）''''聽這話

（13）''''說這些事

（14）''''？算他們

（15）''''想那些痛苦

我們可以看出，有的不能合法轉換，即使可以轉換，也與原來的意義大相徑庭。與之相比較的是“V+起來”作為一個整體，提前到句首時的情況不能相提并論了。也就是說，A組中“V+起來”結合比B組中的更加緊密。

三、A、B兩組中的“VP+起來”不同的涵義

A、B兩組在結構形式上雖然都是“V+起來”，但是其中無論是“V”還是“起來”的意義都有所不同。A組中的動詞，我們上面已經提到過，只有“看、聽、說、論、算、想”等幾個少數的心理動詞，通過對這幾個詞詞義的分析，發現都含有“判斷、評價”義。B組中的動詞我們上文已經分析過，是采用了原來比較實在的基本意義。

關于“起來”的意義，其他學者已經有了比較深入的分析，“做插入語或者句子的前一部分，有著估計或著眼于某一方面的意思，不得加入‘得、不’”（呂叔湘，1980）。一般認為，“起來”在中動句中具有評價義。這種評價義是從時體義（表示動作開始并有繼續下去）上引申出來的，即表示在動作開始并繼續下去的條件下將會出現什么情況。Sung（1994：7）指出，“起來”除了有“趨向、結果、起始”三種功能外，第四種功能是引導一個表示條件的從句，其意義相當于英語中的“when”或“whenever”，可以簡稱為條件義。

（22）這輛車開起來很順手。

When anyone drives the car， he feels it is easy to drive it.

（23）這本書念起來很容易。

When anyone reads this book， he feels it is easy to read it.

以上兩例是B組的情況，而A組中的成員無法做出這樣的變換。“宋國清（1994）所總結的‘起來’的第四種用法——條件義：‘每當’（相當于英語whenever），實際上并不是‘起來’單獨所表示的意義，而是向中動句等具有通指性的情狀類型特征的句子的句式意義所賦予的。”而A組并不能適應此項制約，所以不同于B組。

同時，我們發現A組中的“看/說/聽/算/想+起來”可以縮略成“看/說/聽/算/想+來”，并且進一步發展成為“看來、說來、聽來、想來、算來”等詞，這是一個詞匯化的過程，即本來要用一個臨時的短語形式來表示的意義，現在用專門的詞匯形式來表達。這個“虛化”的過程我們且不討論其程度如何。呂叔湘（1980：309）指出：“‘看來、說來、想來、聽來、算來’可以作插入語，帶有估計或者著眼于某一方面的意思。這里的‘來’都可以改用‘起來’”。王健慈（1997）把這類句子中的“看來、說起來”等稱為評判動詞，認為它們表示說話人的評判或態度，是一種情態成分。

也就是說，兩組“VP+起來”組合后的意義是不同的。A組是評價義，B組是條件義。

我們通過比較可以發現A組是主觀性的，而B組是客觀性的，即“AP”是對受事主語本身屬性的描述。

另外，曹宏通過研究，得出了中動句的句式意義：“NP”有這樣一種屬性，在“V-NP”的時候，它通常呈現出“AP”這樣一種狀態。或者，簡單地說：在“V-NP”的時候，“NP”通常“AP”。他的研究沒有區分我們所說的A、B。但是，我們會很容易發現，這一句式意義只對B組起作用。例如：

（16）→這種蛋糕有這樣一種屬性，在吃這種蛋糕的時候，它通常呈現出很松軟這樣的一種狀態。→在吃這種蛋糕的時候，這種蛋糕通常很松軟。

而A組對于這一句式意義并不能成立。例如：

（14）→？他們有這樣一種屬性，在算他們的時候，它通常呈現出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在算他們的時候，他們通常都是四十多歲。

曹宏在論述的時候可能忽視了這一點。而這一點恰恰起到了分化兩組的作用。

四、結語

A、B兩組看似形式上是相同的，我們在上文中利用刪除和前置、句式變換、語義指向分析以及對它們各自的“V”的考察，發現這兩組其實在深層語義上是不同的，即B組是中動句的研究對象，而A組具有以下特性：1.“V+起來”更應該看作是插入語；2.“V”所代表的動詞其實只有幾個心理動詞而已，不同于中動句的實義動詞。如果把A、B兩組放在一起作為中動句來研究的話，A會影響到對B所代表的中動句規律的研究，所以我們有必要把A從中動句的范疇中剝離出來單獨研究。

附注：

①本文中的A、B兩組的例句大部分來自曹宏《論中動句的層次結構

和語法關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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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房玉清.實用漢語語法（修訂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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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曹宏.論中動句的層次結構和語法關系[J].語言教學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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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陸儉明.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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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張道真.新編英語語法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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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鵬 上海海洋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201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