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漢語的空間性與英語的時間性

摘 要：關于英語和漢語的空間性和時間性問題，王文斌做出了英語的時間性和漢語的空間性假設和驗證。本文基于戴浩一提出的時間順序原則，通過在漢英文學作品中尋找例證，證實漢語的意合、物性和空間性特質，英語的形合、抽象、動性和時間性特質。

關鍵詞：物性 動性 時間性 空間性

一、前言

本文就英語和漢語語言的特性——空間性和時間性展開討論。沈家煊認為漢語的詞類系統中實詞類屬于包含模式，漢語是構成關系，所以漢語缺乏形態。漢語名詞、動詞、形容詞三者是包含關系，形容詞作為一個詞類包含在動詞類之中，動詞作為一個次類包含在名詞類中。英語名詞和動詞是分立的兩個類。與之相對立的是劉丹青的觀點。他認為漢語是一種動詞型或者說動詞優先的語言，而英語是一種名詞型或者說名詞優先的語言，兩者分別代表了兩種在詞類的語法優先度上相對立的語言類型。王文斌就這兩者的沖突做出了本質上的解釋。王文斌認為隱匿于這些差異背后的根由是英語的時間性特質和漢語的空間性特質。漢語中的時間順序是空間順序的映射，是空間順序的體現。總的來說，英語是形合的、抽象的、具有動性的句法層面的語言，而漢語是意合的、具體的、具有物性的語義層面的語言，即漢語側重空間性而英語偏向時間性。

二、相關研究

戴浩一指出，兩個句法單位的相對次序取決于它們所表示的概念領域里的狀態的時間順序。丁金國認為，時間順序表達實質上是以空間表達為基礎的，這種先整體后部分的原則是漢文化的鏡像直射。丁金國的觀點驗證了“漢語表述是遵循格式塔心理學的思維”。這一結論“格式塔”心理學，又稱完形心理學，是形成于德國的現代西方心理學的主要流派之一。在德文中，“格式塔”一詞是“形式”“形狀”“要義”的意思，該流派心理學家用這個詞表示對感知對象整體結構的極度重視。格式塔理論反對元素分析，倡導整體組織，認為個體相加能凸顯全新整體。

三、漢語的空間性在文學作品中的體現

選擇在文學作品中尋找例子，是因為寫作中敘述事件的遠近處理（敘述“定位”），是以作者的審美意識為依據的。中國人的審美意識傾向于“先大處觀望，再小處細究”。比如魯迅在刻畫人物的過程中也遵循著漢語空間性的規律。

（1）我這回在魯鎮所見的人們中，改變之大，可以說無過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現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她一手提著竹籃，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經純乎是一個乞丐了。（魯迅《祝福》）

魯迅在刻畫祥林嫂的時候，遵循的就是先從整體印象“改變之大無過于她的了”，然后再到部分的刻畫和描寫，最后再補充作者個人的見解和評論。

（2）隨后走出來一個美麗的少婦，一雙金蓮兒，纖纖盈握，烏油油的發髻，松松的挽著，身穿一件桃紅的短褂子，寬大的袖子，鑲著三寸寬綠緞子的滾邊兒。（林語堂《京華煙云》）

例（2）是作者對木蘭第一次出場的外貌描寫，先用“美麗”一詞概括對其總體印象，然后再從“手、頭發、大衣、袖子”乃至“滾邊兒”，詳細地介紹她的衣著，以體現她特殊的身份地位。

以上是對人物出場的描繪和總結，現在來討論一下場景的描寫。

（3）堂前有了燈光，就是號召晚餐的烽火，合家的人們便都齊集在中央的桌子周圍。燈在下橫；上首是四銘一人居中，也是學程一般肥胖的圓臉，但多兩撇細胡子，在菜湯的熱氣里，獨據一面，很像廟里的財神。左橫是四太太帶著招兒；右橫是學程和秀兒一列。（魯迅《肥皂》）

這里作者描繪了全家吃飯的場景，先是一句“合家的人們便都齊集在中央的桌子周圍”開始總領下文，然后根據中國人上下左右入座順序依次介紹。這種描述方式遵循的是總分的格式塔心理思路。

（4）看那軍馬時，擺得整齊。但見：列列旌旗似火，森森戈戟如麻。陣分八卦擺長蛇，委實神驚鬼怕。槍晃綠沉紫焰，旗飄繡帶紅霞，馬蹄來往亂交加。（施耐庵《水滸傳》第三十四回》）

例（4）描繪了軍馬出城時的氣勢。先總論排列得整齊，然后從陣、槍、旌旗和馬蹄來詳細地描述。

（5）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里低唱，蟋蟀們在這里彈琴。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會拍的一聲，從后竅噴出一陣煙霧。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何首烏有臃腫的根。（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例（5）描繪了有名的百草園，作者總括了對泥墻根一帶的感受，用他自己獨到的描寫向我們一一展示了他童年樂土的一些有趣的事物。

（6）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照著那座宅第的大門，巨大梧桐樹的葉子上，晨間的清露珠光閃耀。這棟房子便是姚家的住宅。大門口兒并沒有堂皇壯觀的氣派，只不過一個小小的黑漆門，正中一個紅圓心，梧桐的樹蔭罩蓋著門前。（林語堂《京華煙云》）

例（6）中，作家介紹姚家大門先從背景開始入手，清晨陽光普照，清露未散，然后再將焦點放在姚家大門上。

（7）書的模樣，到現在還在眼前；可是從還在眼前的模樣來說，卻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紙張很黃；圖像也很壞，甚至于幾乎全用直線湊合，連動物的眼睛也都是長方形的。（魯迅《阿長與<山海經>》）

作者用“粗拙”兩個字先總括了那本《山海經》的做工，然后從紙張、圖像具體解釋“粗拙”體現在哪些地方。

（8）靈區高殿，福地真堂：靈區高殿，巍巍壯似蓬壺景；福地真堂，隱隱清如化樂宮。兩邊道士奏笙簧，正面高公擎玉簡。（吳承恩《西游記》第四十四回）

作者先綜述靈區高殿，福地真堂，然后從巍巍壯闊和隱隱清幽的細致內容進行描繪。

空間化的敘述方式帶來的是各種美學景觀的并置：美的和丑的，滑稽的和神圣的，完整的和破碎的，心理的和物理的，現實的和夢境的……可以并置在一起，從而形成了小說根本性的轉換。人們滿足于構筑一個從人的精神心理深處再造一個“現實世界”的輝煌想象。這種從總體到部分的描寫規律跟中國人的審美角度有關，與中國人看重整體的思維有關，與漢語的空間性有關。

四、英語的時間性在文學作品中的體現

在英語文學作品中，我們很難看到從整體到部分的寫法。

（9）He occasionally gave a smart nod，as if in confirmation of some opinion，though he was not thinking of anything in particular.An empty egg-basket was slung upon his arm，the nap of his hat was ruffled，a patch being quite worn away at its brim where his thumb came in taking it off.（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從《苔絲》第一章對苔絲父親第一次出場的描寫中，我們看到作者采用的是線性，即時間性的動態描寫，缺少整體性。讀者只是跟著作者觀察苔絲父親的動作細節，無法從文本中找到作者的整體觀感。

（10）There was once an old castle，that stood in the middle of a deep gloomy wood，and in the castle lived an old fairy.（Grimm’s Fairy Tales）

例（10）取自《格林童話》，用漢語可以表達為：“在幽深的森林里有一個古老的城堡，城堡里住了個仙女。”英語從小部分castle開始寫，再到整體wood，然后介紹里面住著仙女。可見，英語的表達遵循的是時間順序。

五、討論

如果從因果關系的角度分析，我們會感受到中國人比較重視結果——某個狀態所以是物性，而西方人比較看重原因，喜歡追溯源頭，看重過程。歐美國家的人喜歡把重要的信息放在最后說，而中國人喜歡先說重要的后講細節問題。

西方人擅長抽象思維決定了英語的時間性，而中國人的具象思維特征決定了漢語的空間性。英語中可以加很多的定語從句、狀語從句、賓語從句來補充說話者要表達的意思。而漢語如果要加限定詞修飾的話一般來說都放在句首把要表達的中心放在后面。中國人的思維模式遵循從大到小的三維空間性，而西方人的思維模式是具有線性特征。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這個句子已經被很多人分析過，這里提到它是佐證漢語的物性。“枯藤、老樹、昏鴉”這幾個名詞之間不用任何連接詞，沒有詞性數格的變化卻可以組合在一起，被中國人所接受，這里面隱藏著漢語的具象思維和空間性的成分。“枯藤、老樹、昏鴉”三個意象的空間構成是未給予的，但我們為它們“定位”并不難：枯藤纏繞著黃葉稀疏的老樹，一只鳥鴉在樹枝上呱呱地叫。這就是英迦登所說的圖式化世界的“具體化”。具體化中的“定位”側重的是作品世界再現的一面。相反的，英語卻做不到，英語是時間性的，需要把這幾個點穿在一起，才能構成意思。這里反映的是英語形合特點。如凱撒大帝的名言：I come，I see，I conquer.很明顯，英語具有時間的特性，我們可以感受說話者凱撒大帝的一系列動作過程，這里體現了動性（Event）。

六、結語

本文探討了漢語的時間順序原則與空間性的問題。通過分析中外文學作品中的例證，我們試圖解釋漢語較英語更傾向于空間性，遵循從整體到部分的格式塔心理模式。當然，本文尚未窮盡所有有代表性的文學作品，還有很多的不足，希望在以后的學習研究中加以補充和完善。

參考文獻：

[1]沈家煊.我看漢語的詞類[J].語言科學，2009，（1）.

[2]沈家煊.英漢否定詞的分合和名動的分合[J].中國語文，2010，

（5）.

[3]劉丹青.漢語是一種動詞型語言——試說動詞型語言和名詞型語

言的類型差異[J].世界漢語教學，2010，（1）.

[4]王文斌.論英語的時間性與漢語的空間性——從Humboldt的“內

蘊語言形式”觀談起[R].第9次全國英漢語比較研究會宣講，2010.

[5]戴浩一.時間順序和漢語的語序[J].黃河譯.國外語言學，1988，

（1）.

[6]丁金國.漢英對比研究中的理論原則[J].外語教育與研究，1996，

（3）.

[7]張新艷.格式塔心理學與中國詩歌鑒賞[J].新疆職業大學學報，

2010，（1）.

[8]姜娥，徐靈香.格式塔理論觀照下的古詩《楓橋夜泊》的翻譯[J].

邢臺學院學報，2010，（3）.

[9]王洪岳.論現代派小說的空間性結構[J].沈陽師范大學學報，2007，

（2）.

[10]羊列榮.文學欣賞感應的時間性與空間性分析[J].湖北大學學

報，2000，（3）.

（張冠芳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