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和韓語中的介詞結構刪除

摘 要：本文對現代漢語以及韓語中避免介詞懸空現象進行了一些探討，發現兩者在避免介詞懸空的時候，所遭遇的具體情況及采取的具體手段雖有些差異，但還是存在一種重要的共同點，即二者為了避免介詞懸空，都會采取“介詞結構刪除”手段。

關鍵詞：介詞懸空 介詞結構刪除 漢韓對比 語言共性 語言類型

一、引言

現代漢語中有“房子給（土匪）燒了”“別給（我）打破了”“我給（電視機）修好了”等句子。有些學者認為這種句子反映了“介詞懸空”①的現象。不過，根據另外一些學者對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中介詞懸空問題的考察，認為現代漢語中不允許出現介詞懸空的現象。②古代漢語雖然允許介詞懸空，但要受到一定的限制。而現代漢語則完全不允許介詞懸空，為了避免介詞懸空，它主要采取兩種方法：一是保留代詞；二是干脆把介詞刪除。

從類型學的角度來看，世界上大多數語言在處理介詞懸空的問題時，也都盡量避免介詞懸空，而避免介詞懸空的手段無非就是介詞并移或代詞保留。相比于這種情況，現代漢語是采取介詞刪除的一種較特殊的語言。②

基于這一觀點，本文試圖探討現代漢語中介詞懸空的處理問題，并與現代韓語中介詞懸空的處理進行比較研究。

二、現代漢語中避免介詞懸空的現象

在現代漢語中，主要是在關系化結構中出現避免介詞懸空的現象。如“我們（為之）奮斗的目標”“我向他道歉的那個人”等。這些關系化結構中的“的”提取的成分是被刪除的介詞結構的賓語。②我們通過下面的例子來看這些關系化的結構為了避免介詞懸空而采取的具體手段。

（一）必須采用介詞結構保留（介詞結構不能刪除）

（1）我向他i道歉的那個人i/*我道歉的那個人

這里的“介詞結構保留”與“代詞保留”是同一種現象。所謂“代詞保留”，在這個例子中，就是指“我向他道歉的那個人”，這種結構中的“他”需要保留。筆者認為“介詞結構保留”這種說法比“代詞保留”更簡單，而且這種說法至少在處理現代漢語中的介詞懸空問題上更能反映出一種系統性。基于這種考慮，本文謹慎地將現代漢語中為了避免介詞懸空現象而采取的兩種策略稱為：第一，介詞結構保留；第二，介詞結構刪除。

從“我向他道歉的那個人”這一句子結構中，我們發現該句子為了避免介詞懸空，特地保留了“向他”這一介詞結構。這就是采取了“介詞結構保留”的手段，如果不保留“向他”這一介詞結構，句子就變成“我道歉的那個人”，在這個句子中，雖然不存在介詞懸空的問題了，但在言語交際中，這個句子是無法被他人接受的。

根據文章開頭的敘述，我們知道有兩種手段可避免介詞結構懸空現象，即“介詞結構保留”與“介詞結構刪除”。在“我向他道歉的那個人”這一例句中，要想解決介詞懸空的問題，只能而且必須采取介詞結構保留的策略。而在其他一些語言環境中，采取介詞結構保留或介詞結構刪除的手段都可以避免介詞懸空的問題。

（二）介詞結構保留或者介詞結構刪除

（2）a.我們奮斗的目標/b.我們為之i奮斗的目標i

（3）a.你打架的那個人/b.你跟他i打架的那個人i

（4）a.你開玩笑的那個人/b.你跟他i開玩笑的那個人i

（5）a.你比較的那個人/b.你跟他i比較的那個人i

（6）a.你講話的那個人/b.你跟他i講話的那個人i

在上面的結構中，我們發現這些結構為了避免介詞懸空，可以采取兩種手段。即同樣的結構，在a中采取的是“介詞結構刪除”的手段，在b中采取的是“介詞結構保留”的手段。可見，語言交際中存在這樣一些句子，這些句子中的介詞懸空現象，或者通過“介詞結構保留”的手段，或者通過“介詞結構刪除”的手段來解決。

（三）必須采用介詞結構刪除（介詞結構不能保留）

（7）你來的國家/*你從那里來的國家

（8）你去的國家/*你到那里去的國家

（9）我感興趣的事情/*我對它感興趣的事情

“你來的國家”與（1）～（6）不同，也就是說，（1）～（6）為避免介詞懸空，都采取了“介詞結構保留”的手段，但是“你來的國家”是不能采取“介詞結構保留”手段的，而只能采取“介詞結構刪除”手段。例如，我們可以說“中國是你來的國家嗎？”但不能說“*中國是你從那里來的國家嗎？”。“我感興趣的事情”的情況也是如此。我們通常不說“*我對它i感興趣的事情i”，如果這樣說，這里的“它”就不能與“事情”同指，而只能將“事情”所指的內容理解成“我對它感興趣”這一事實。

三、現代韓語中采取避免介詞懸空的現象

韓語的傳統語法一般認為韓語中沒有介詞，將依附于名詞的后置詞看作是助詞。但根據類型學的觀點，世界上沒有無介詞的語言，而世界上的語言可以分為前置詞語言以及后置詞語言。④因此，我們不妨說漢語屬于一種前置詞語言，而韓語屬于一種后置詞語言。在這里我們可以將韓語中的后置詞簡單稱為介詞。

在現代韓語中，主要是在關系化結構里能看到避免介詞懸空的情況。例如：

“uri/ga buntuhaneun mokpyo” “nae/ga heungmiissneun il”等。

我們（主格） 奮斗的 目標 我（主格） 有興趣的 事情

下面通過一些具體的例證，考查與現代漢語不同的韓語關系化結構中，為了避免介詞懸空而采取的具體手段。

（一）必須采取介詞結構刪除

（10）nae/ga saguahan saram（#45236;#44032; #49324;#44284;#54620; #49324;#46988;）

我（主格） 道歉的 人

=我向他道歉的那個人

（11）ne/ga ssaun saram（#45348;#44032; #49912;#50868; #49324;#46988;）

你（主格）打架的 人

=你（跟他）打架的人

（12）ne/ga jangnanhan saram（#45348;#44032; #51109;#45212;#54620; #49324;#46988;）

你（主格）開玩笑的 人

=你（跟他）開玩笑的人

（13）ne/ga bigyohan saram（#45348;#44032; #48708;#44368;#54620; #49324;#46988;）

你（主格） 比較的 人

=你（跟他）比較的人

（14）ne/ga maleul geon saram（#45348;#44032; #47568;#51012; #44148; #49324;#46988;）

你（主格） 講話的 人

=你（跟他）講話的人

（15）ne/ga on nara（#45348;#44032; #50728; #45208;#46972;）

你（主格）來的 國家

=你來的國家

（16）ne/ga gan nara（#45348;#44032; #44036; #45208;#46972;）

你（主格）去的 國家

=你去的國家

（17）nae/ga heungmiissneun il（#45236;#44032; #55141;#48120;#51080;#45716; #51068;）

你（主格） 有興趣的 事情

=你感興趣的事情

韓語中的（10）到（17）對應于現代漢語中的除（2）外的（1）到（9）的結構。對應于（2）的結構，在韓語中則比較特殊，因為在具體的交際中，它既可以保持介詞懸空的狀態，也可以避免介詞懸空，接下來論述的就是這一問題。

（二）介詞結構刪除或者介詞懸空

我們在上文中談到韓語的關系化結構一般都采取“介詞結構刪除”的手段以避免介詞懸空。但有些個別的例子則允許介詞懸空的存在。如：

（18）uri/ga uihae（seo）buntuhaneun mokpyo（#50864;#47532;#44032; #50948;#54644;（#49436;）#48516;#53804;#54616;#45716; #47785;#54364;）

我們（主格） 為 奮斗的 目標

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例子。因為它很少允許介詞懸空，不過，在這個句子中，允許介詞懸空必須受到一定條件的限制：第一，只限于“-uihae（seo）結構”；第二，只限于口語中，這一結構的介詞懸空不出現于書面語中；第三，介詞懸空時，該結構中的動詞只限于“奮斗、工作、努力、禱告”等少數動詞。

當然，在“-uihae（seo）結構”中，如果不能滿足上述三個條件，也必須避免介詞懸空，而要避免介詞懸空，它的選擇只有一個，就是采取“介詞結構刪除”的手段，即：

uri/ga buntuhaneun mokpyo（#50864;#47532;#44032; #48516;#53804;#54616;#45716; #47785;#54364;）。

我們（主格） 奮斗的 目標

四、現代漢語和現代韓語在避免介詞懸空上的共同點以及不同點

上文談到現代漢語和現代韓語兩種語言避免介詞懸空的一些現象。通過對這些現象的分析，我們來看兩者之間在避免介詞懸空上有哪些異同。

（一）兩者之間的不同點

我們認為現代漢語和現代韓語為了避免介詞懸空而采取的手段不同。即在現代漢語中，采取的是“介詞結構保留”手段以及“介詞結構刪除”手段；而在韓語中，沒有“介詞結構保留”的手段，只有“介詞結構刪除”的手段，關系化的結構要想避免介詞懸空，一般都使用“介詞結構刪除”手段。另外一點就是，在韓語中存在一個特殊的例子。即：

uri/ga uihae（seo）buntuhaneun mokpyo（#50864;#47532;#44032; #50948;#54644;（#49436;）#48516;#53804;#54616;#45716; #47785;#54364;）

我們（主格） 為 奮斗的 目標

它有條件地允許介詞懸空現象的存在。

（二）兩者之間的共同點

第一，避免介詞懸空現象主要出現在關系化的結構中。⑤第二，為了避免介詞懸空，兩者都使用“介詞結構刪除”的手段。

五、結語

介詞懸空是世界語言中較少見的現象，即使在介詞懸空語言中，如英語，介詞懸空也是要受到很大限制的。很多語言為避免介詞懸空，而采取各種手段。非介詞懸空語言采取的手段有：介詞并移、介詞結構保留、介詞結構刪除。⑥從非介詞懸空語言所采取的這些手段來看，正反映了介詞與介詞賓語關聯的緊密度。就是說，介詞與介詞賓語之間的關聯性很強，因此，它們要么緊緊結合在一起，要么干脆同時被刪除。

本文對現代漢語以及現代韓語中避免介詞懸空現象進行了探討，發現兩者在避免介詞懸空的時候，所遇到的具體情況及采取的具體手段雖有些差異，但還是存在一種重要的共同點：二者為了避免介詞懸空，都會采取“介詞結構刪除”手段。這種“介詞結構刪除”手段，從類型學的角度來看，是一種較為獨特的類型。⑥這說明兩者在介詞懸空處理上具有很大的共性。

注 釋：

①“介詞懸空（Preposition stranding）”是指介詞在句法結構中不依附在它的賓語上，而出現在另一個地方的現象。在英語中出現在

WH結構、假被動結構、關系小句結構上。

②參看郭銳《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中的介詞懸空和介詞刪除》（2009）。

③郭銳（2009）指出，“的”或“所”提取的成分是被刪除的介詞結構的賓語。這個介詞結構之所以要被刪除，乃是因為現代漢語中不允

許出現介詞懸空（preposition standing）現象。

④劉丹青（2004）根據介詞語序類型學的觀點，世界上無介詞語言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介詞參項不但適用于有介詞語言，也適用于無介詞

的語言，后者的語序表現是與后置詞語言相同的。在130種語言中的19種“無介詞”語言的表現與后置詞語言一致。這提醒我們注意“無介詞”與后置詞的特殊關系。

⑤在現代漢語的關系小句里，關系小句與被關系化的中心名詞的語序為RelN，這與韓語中的順序是相同的。

⑥郭銳（2009）指出，非介詞懸空語言采取的手段為：介詞并移、代詞保留、介詞刪除。

參考文獻：

[1]陳宗利.漢語關系從句的位置與關系結構的特點[J].語言科學，2009，（2）.

[2]郭銳.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中的介詞懸空和介詞刪除[A].郭錫良.中國語言學（第二輯）[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3]劉丹青.語序類型學與介詞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4]劉丹青.漢語關系從句標記類型初探[J].中國語文，2005，（1）.

[5]唐正大.關系化對象與關系從句的位置[J].當代語言學，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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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Bernard Comrie.語言共性和語言類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8]Lindsay J.Whaley.類型學導論——語言的共性和差異[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9.

[9]Maggie Tallerman.Understanding Syntax[M].Hodder Arnold，2005.

[10]Joseph H.Greenberg.Universals of Language[M].The MIT Press，1966.

（鄭慧仁 北京大學中文系 10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