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互文修辭的表達作用

摘 要：唐代賈公彥“凡言‘互文’者，兩物各舉一邊而省文”一說讓人們覺得凡互文必是為使文句簡潔。其實，互文的表達作用遠不止此，它還有諸如緊縮文句使之符合格律要求、實現(xiàn)句子前后詞義的訓釋限制與補充、形成對仗以體現(xiàn)語言的對稱美等多種作用。

關鍵詞：互文 省略 對仗

在中國，互文最早是訓詁學上的術語。近代，隨著西方修辭學的引入，訓詁學意義上的“互文”又進一步被理解為一個辭格，變成寫作中的一種技巧（倪寶元，1994）。對互文概念的界定，研究者們至今沒有達成共識。對互文的表達作用，研究者們亦無系統(tǒng)的論述。唐賈公彥《禮義注疏》中提到：“凡言互文者，兩物各舉一邊而省文，故曰互文。”此說容易引起人們對互文表達作用的誤解，認為凡用互文就是為了使文句簡省。這種影響散見于許多關于互文的文章中，例如：互文的最大好處就是能“用最少的詞語表達最豐富的內(nèi)容”，“互文……這種修辭手法，主要是為了使語句簡潔，對仗工穩(wěn)，意義含蓄”（余秋芳，2002），“ ……采用互文手法，相鄰詞語內(nèi)容相互補充，結合起來表示一個完整的意思，結構緊湊不可分，形式上或并列對稱或連貫一體，感情表達深切，收到‘文省而意存’的修辭效果”（往合義，2007），“‘互文見義’由于具有言此及彼，上下句互相補充的特點，故于詩文中能使文字簡煉而意義完備，字有限而內(nèi)涵豐富等特點”（楊樹達，2010）。其實，互文的表達作用遠不止“省文”一個，下面通過幾組例子來分析互文的表達作用。

第一組例子：

（1）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左傳·隱公元年》）

（2）吳師克東陽而進，舍于五梧。明日，舍于蠶室。公賓庚，公甲叔子與戰(zhàn)于夷，獲叔子與析朱鉏，獻于王。王曰：“此同車必使能，國未可望也。”（《左傳·衷公八年》）

例（1）依服虔注：“入言公，出言姜，明俱出入，互相見。”意思是說，公（與姜）入而賦曰：“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與公）出而賦曰：“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前后兩個括號中省去的是主語的一部分。例（2）依西晉杜預注：“公賓，公甲叔子并析朱鉏為三人，皆同車，《左》互言之。”即戰(zhàn)于夷時也有析朱鉏，獻于王時也有公賓庚。如不用參合見義的互文手法，就要將文句補綴成如下的樣子：

吳師克東陽而進，舍于五梧。明日，舍于蠶室。公賓庚、公甲叔子、（析朱鉏）與戰(zhàn)于夷，獲（公賓庚）、叔子與析朱鉏獻于王。

其中前一個括號省掉句子主語的一部分，后一個括號省掉的是該句的賓語的一部分。

從對例（1）、例（2）的分析可看出，作者運用這種類型的互文時，或依前而承前省，如例（1）前半句說“公”而在后半句將其省掉，只言“姜”；或依后而蒙后省，如例（2）后半句說到析朱鉏，而在前半句將其省掉。這樣，在效果上和省略手法一樣，使文章簡潔干煉，在形式上則運用參合見義的互文手段。

第二組例子：

（3）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李煜《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

（4）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贈》）

（5）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腸。（曹丕《燕歌行》）

（6）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杜牧《泊秦淮》）

例（3）“朝”與“晚”互文，意為“早晚寒雨凄風，總是吹打叢林中的花朵”。作者將其緊縮在“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九字中，使之符合了詞格的要求。例（4）“巴”與“楚”互文，句意為“巴地和楚地的山山水水都是十分凄涼的地方”。作者將其壓縮，根據(jù)平仄、音韻的要求進行搭配、處理，使之符合詩韻的要求。例（5）、例（6）中的互文也都有濃縮句子字數(shù)，使前后句符合字數(shù)、平仄、音韻要求的作用。

從上面的分析來看，這種類型的互文在形式上是同句互見，多出現(xiàn)于對句子字數(shù)有嚴格限制的韻文類作品中。文人墨客在作詩填詞時，每句的字數(shù)、平仄、聲韻等都要受到一定的限制。近體詩產(chǎn)生后，這種限制發(fā)展到了頂峰，他們不得不設法將所要表現(xiàn)的內(nèi)容通過各種手段進行壓縮、處理，使之符合格律聲韻的要求。這時有縮句作用的互文便成了他們的有力工具。

第三組例子：

（7）時維九月，序屬三秋。（王勃《滕王閣序》）

（8）薄污我私，薄淤我衣。（《周南·葛覃》）

例（7）中的“時”和“序”，“九月”和“三秋”分別互文，意為“正當深秋九月之時”。句中“時”為時節(jié)，“序”為“時序、季節(jié)的次序”。兩詞義近，“九月”和“三秋”義通。例（8）陳灸《詩毛氏傳疏》謂“上句言‘污’，下句言‘淤’；上句言‘私’，下句言‘衣’，皆互詞耳”。“私”和“衣”義近，“污”和“淤”義通。這組例子與一般的“避復”的修辭格不同，因為上下兩句中對舉的詞雖然詞義相近或相通，好像與“省文”沒有關聯(lián)，但須“參互補充”，才能完整準確地理解詩義。

以上句子運用“互文”修辭手法，避免了用詞的重復，使行文錯落有致，不致呆板。

第四組例子：

（9）若夫藻扃黼帳，歌堂舞閣之基，璇淵碧樹，戈林釣渚之館……（鮑照《蕪城賦》）

（10）故能侈秦法，佚周令……（鮑照《蕪城賦》）

（11）心絓結而不解兮，思蹇產(chǎn)而不釋。（屈原《哀郢》）

（12）乃清蘭路，肅桂苑。（謝莊《月賦》）

（13）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屈原《離騷》）

例（9）中的“基”在古文中其義一般有兩個：①地基，墻基；②基礎，根本。而“館”的意思是：①賓館；②華麗的房屋。它們的相通之處在于都可指一定的地方。句中“基”和“館”成對使用，詞義上相互補充對方不足，形成互文。文章中富麗堂皇、尋歡作樂之地，有的在戶外，有的在室內(nèi)，“基”和“館”意思互相補充，解決了作者表達意圖和實際表達效果之間的矛盾。例（10）中的“侈”有兩個義項：①奢侈，浪費；②放縱，放肆。而“佚”通“軼”，其意有：①超車；②水溢出。作者將“侈”和“佚”對用，其詞義互相限制，使兩個詞在此語言環(huán)境中都趨向“超過、壓倒”之義。這是兩種詞義相互滲透，去異求同的結果。

例（11）、（12）、（13）中的“解”“釋”“清”“肅”“用”“服”這些詞，其義本身相近。在對句中以互文（詞義互相訓釋、限制和補充）方式成對使用，后來形成并列雙音合成詞，它促成詞義的鮮明性和單一性。這種互文對于漢語詞的雙音節(jié)化，使詞義向更準確、鮮明、豐富的方向發(fā)展，起了一定促進作用。

從以上分析可看出，用這種互文，在同一語言環(huán)境中用同義詞（實為近義詞或有一定詞義聯(lián)系的詞）互訓，一方面使文章變化錯落；另一方面同義詞成對出現(xiàn)，詞義上彼此提示，使讀者可以互相參照，更好地理解文章。

第五組例子：

（14）壇羅虺蜮，階斗麋鼯。（鮑照《蕪城賦》）

（15）常綢繆于結課，每紛綸于折獄。（孔稚珪《北山移文》）

（16）臨濬壑而怨遙，登崇岫而傷遠。（謝莊《月賦》）

（17）朝避猛虎，夕避長蛇。（李白《蜀道難》）

例（14）中，“壇”和“階”，“羅”和“斗”，“虺蜮”和“麋鼯”分別對仗，“壇”與“階”又是互文，說“壇”上之情形，其中也含“階”上之情景；道“階”上之情景，亦有“壇”上之情形。整句意思為“壇羅庭階，成了毒蛇出沒、野獸格斗的場所”。例（15）前后對仗，“結課”和“折獄”相對，又是互文，句意為“常常在終結考課和判斷案件中牽纏忙碌”。例（16）、例（17）也是既對仗，又互文。

以上這些例子，在形式上是對句互見，它們既對仗又互文。作為互文，作者將一句話分成兩句來表述；作為對仗，又將同類或對立的概念并列起來，兩兩相對，形成語言形式的對稱美。因對仗而互文，兩者相得益彰。這種方法，對在詩詞格律限制下的表情達意，無疑是一種十分重要的表達手段。

第六組例子：

（18）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北朝民歌《木蘭詩》）

（19）于是南岳獻嘲，北隴騰笑，列壑爭譏，攢峰竦誚。（孔稚珪《北山移文》）

例（18）大意是“木蘭為出征做著繁忙的準備工作，在各處集市上購置出征用品”。作者為了突出渲染準備工作的繁忙，從“東、西、南、北”四方面各述其一，實際不是定指。“馬、鞍、轡、鞭”具體在何處所買，不會有明確的方位限定。互文與鋪陳結合，當時緊張忙碌的情形躍然紙上，亦言準備工作之充分。例（19）意為“周子變節(jié)使北山群峰對當初容納此人爭相嘲笑譏諷”。作者用互文、擬人手法極盡鋪張，從“南岳、北隴、列壑、攢峰”四個方面描寫各自的反應，極大地增強了文章的氣勢和感情色彩。

從以上例句分析看，這種互文在形式上是多句互見。互文與鋪陳結合，增強了文章的氣勢和感情色彩，能渲染氣氛，烘托事物。鋪陳手法的自由運用，在一定程度上要借助互文修辭手段的幫助。

通過對以上六組例句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互文的表達作用至少應有以下六個方面：

（一）從語法角度看，在前后句中分別省掉句子成份的一部分，表現(xiàn)出與省略手法的某種相似性。

（二）緊縮文句，使之符合諸如詩句字數(shù)，押韻等語言形式方面的要求。

（三）避免用詞的重復，使行文錯落有致，不致呆板。

（四）通過互文，實現(xiàn)句子前后詞義的訓釋、限制與補充，表現(xiàn)為同一語言環(huán)境下的同義詞互訓。

（五）形成對仗，實現(xiàn)文章語言的對稱美。

（六）鋪張排比，渲染氣氛，烘托事物。

由此看來，互文手法的獨特內(nèi)涵，大大豐富了文章的表現(xiàn)形式，使文章更加工整、凝煉而富有內(nèi)在文學感染力。它的作用，是其它修辭手法無法替代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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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興來 甘肅蘭州 西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院 730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