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小說心理動詞句式研究

摘 要：小說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重要語料。對魏晉南北朝小說①中心理動詞的句式進行研究，有利于考察魏晉南北朝時期心理動詞句式的特點。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心理動詞常用的基本句式主要有三種：S+V、S+V+O（受事賓語）、S+V+O（使動賓語）。此外，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心理動詞還可用于連動句式、并列句式、兼語句式、被動句式等較為復雜的動詞謂語句句式。

關鍵詞：魏晉南北朝小說 心理動詞 句式

“魏晉南北朝小說具有較多的口語成分，是這一時期的重要語料。由于它們比較接近當時的語言實際，保存了較多的口語詞，在中土文獻中是頗具特色的一類語料。”

心理動詞是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如“樂、敬、憐、悲、懼、恐、思、想”等。按照學界通常的分類方法，心理動詞可分為心理狀態動詞和心理活動動詞兩大類。一般認為，心理狀態動詞表示的是某種情感狀態，如“樂、悲、怒、怨、敬”等。心理活動動詞表示某種心理行為、精神活動，如“圖、謀、度、計、知、識”等。

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心理動詞充當句子的謂語時，用法比較復雜，可用于多種動詞謂語句句式，主要包括以下幾種類型：

一、基本句式

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心理動詞常用的基本句式有三種：

（一）S+V

主語S為表人的名詞，V為表示人的主觀情緒的心理狀態動詞。如：

（1）吏雖驚異，而猶更釘鍱。（《古小說鉤沉·冥祥記》）

（2）又聞人馬鎧甲聲，謂嶷賊上，人皆惶恐，并戒嚴出，將欲擊之。（《搜神后記·卷八》）

（二）S+V+O（受事賓語）

主語S為表人的名詞。V為及物的心理動詞，包括心理狀態動詞和心理活動動詞兩類，表示對人與事的主觀態度或思維、感知等心理活動。受事賓語O為態度所關系的人或事，思慮、計議、感知等心理活動所涉及的事件、狀況。賓語包括體詞性賓語和謂詞性賓語兩類。如：

（3）傅信字子思，遭父喪，哀慟骨立，母憐之，竊以錦被蒙其上。（《古小說鉤沉·裴子語林》）

（4）帝曰：“百姓思雨，寧可得乎？”（《搜神記·卷一》）

（5）詩成，陶猶更思補綴，后坐寫其詩者先呈，陶詩經日方呈。（《古小說鉤沉·俗說》）

（6）劉琨雖隔閡寇戎，志存本朝，謂溫嶠曰：“班彪識劉氏之復興，馬援知漢光之可輔?！保ā妒勒f新語·言語》）

（三）S+V+O（使動賓語）

主語S可以表人、事物或事件。V為表示人的主觀情緒的心理狀態動詞，賓語O為使動賓語。

（7）正在中江，風浪駭目，茍恐怖分盡，猶誦念觀世音。（《古小說鉤沉·冥祥記》）

（8）相如親著犢鼻裈滌器，以恥王孫。（《西京雜記》）

除了以上三種基本句式外，魏晉南北朝小說心理動詞還可用于連動句式、兼語句式、并列句式、被動句式等較為復雜的動詞謂語句句式。

二、連動句式

連動句式是指動詞或動詞結構連用，前后有時間先后或主次之分，都為同一施事主語發出的動作。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心理動詞可與其他動詞構成連動句式，連用的兩個動詞之間可以用“而”“以”等連詞連接，也可不用連詞連接。如：

（9）玄聞之甚忿，常于眾中#61475;厲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親故發，不得復云為名。”（《世說新語·識鑒》）

（10）喜（人名）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世說新語·言語》）

（11）女見大喜，即取先者，曰：“此是兒許?！保ā豆判≌f鉤沉·冥祥記》）

（12）吳國胡邕為人好色，娶妻張氏，憐之不舍。（《古小說鉤沉·笑林》）

（13）帝過愒之，謂姥曰：“王敦舉兵圖逆，猜害忠良，朝廷駭懼，社稷是憂?！保ā妒勒f新語·假譎》）

（14）元方、季方長跪曰：“大人與客語，乃俱竊聽，炊忘箸箄，飯今成糜?！保ā妒勒f新語·夙惠》）

三、并列句式

并列句式是指同一主語連接兩個（或兩個以上）緊相連接的動詞短語，彼此不是先后或主次關系，而是同等的、可以逆轉的并列關系。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兩個心理動詞常常構成并列句式，主要有以下三種情況：

（一）兩個心理動詞語義相同或相近。如：

（15）帝歡悅，舉觴并勸曰：“不德不足當雅貺。”（《古小說鉤沉·幽明錄》）

（16）弘于是便下床去，良久還，便語尚曰：“廟神愛樂君馬，故取之耳?！保ā豆判≌f鉤沉·雜鬼神志怪》）

（二）兩個心理動詞語義相反或相對。如：

（17）遂行推問，乃于數里外得其家，云：“失來十余年。”得之哀喜。（《搜神記·卷十四》）

（三）兩個心理動詞從兩個方面去說明同一對象，兩者互相配合。如：

（18）晉明帝以英武之才，猶相猜憚，乃箸戎服，騎巴賨馬，赍一金馬鞭，陰察軍形勢。（《世說新語·假譎》）

（19）覽問何意。曰：“是仆兒。其母當嫁，悲戀，故啼耳?！保ā豆判≌f鉤沉·錄異記》）

四、兼語句式

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心理動詞可用于兼語式，即“N1+V1+N2+V2”的結構。V1為表使令的動詞，V2為心理動詞，V1與V2之間的N2一般為表人的名詞，指使某人產生某種心理；V1前的主語N1可以表示人、事物，也可表示事件。

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心理動詞的兼語式共21例。如：

（20）于時荊州為之語曰：“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保ā妒勒f新語·寵禮》）

（21）語曰：“向者物何如？乃令君怖懼耶？”（《搜神記·卷十七》）

（22）王公熟視，謂客曰：“使人思安豐?！保ā妒勒f新語·任誕》）

（23）云：“食此，令君不畏風波，辟寒溫?！保ā端焉裼洝ぞ硪弧罚?/p>

（24）武帝謂劉仲雄曰：“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保ā妒勒f新語·德行》）

（25）庾過江，嘆王曰：“庇其宇下，使人忘寒暑?！保ā妒勒f新語·賞譽》）

V2（心理動詞）可以不帶賓語，如例（20）～（21），也可以帶賓語，如例（22）～（25）。V2（心理動詞）后的賓語，在已知的情況下可以省略。如：

（26）謝太傅道安北：“見之乃不使人厭，然出戶去，不復使人思。”（《世說新語·賞譽》）。

（27）涉春爛敗，都督白之，公令舍去。曰：“慎不可令大郎知。”（《世說新語·儉嗇》）

V1與V2之間的表人的名詞可以省略。如：

（28）輅曰：“晝則浮游，夜來病人，故使驚恐也。”（《搜神記·卷三》）

五、被動句式

陳承澤《國文法草創》指出：“表心理或言語等類之他動字……而率不得為被動?！本褪钦f，表心理的他動字（即及物動詞）不能構成被動式。但是根據我們的考察，魏晉南北朝小說中表心理的他動字可以構成被動式。此外，我們還考察了先秦和魏晉南北朝時期其他一些文獻，表心理的他動字也都可以構成被動式。由心理動詞構成的被動句包括概念上的被動句和有形式標志的被動句。我們這里討論的是后者。

魏晉南北朝小說中，有形式標志的被動句共20例，有3種形式：

（一）以“見”為標志的被動句

結構為“見·動”。這種結構的被動句式是最古老的一種被動句式，甲骨文中已有。春秋戰國以及其后相當長的時期，這種句式在文獻中一直被使用。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心理動詞用于被動句中，這種句式僅1例。如：

（29）陳述為大將軍掾，甚見愛重。（《世說新語· 術解》）

（二）以“為”為標志的被動句

魏晉南北朝小說中以“為”為標志的被動句，結構都為“為·賓·所·動”。介詞“為”引進施動者，助詞“所”作為被動句中動詞的詞頭?！盀椤べe·所·動”這種句式自戰國末期出現，是發展比較完善的被動句式。魏晉南北朝小說中，這種句式達17例。如：

（30）長安道人足白，故時人謂為白足阿練也，甚為魏虜所敬，虜主事為師。（《古小說鉤沉·冥祥記》）

（31）周處年少時，兇強俠氣，為鄉里所患。（《世說新語·自新第十五》）

（三）以“被”為標志的被動句

結構為“被·動”。“被”作助詞標志被動，在戰國末期萌芽，到漢代普遍運用。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心理動詞用于被動句中，這種句式僅2例。如：

（32）玄謂：“被親故泣，不被親故不泣”。敷曰：“不然，當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世說新語·言語》）

（33）有金牛出，聲貌奔壯，釣人被駭。（《古小說鉤沉·幽明錄》）

魏晉南北朝小說中的心理動詞用于被動句中，主要句式為以“為……所”為標志的被動句，以“見”為標志的被動句和以“被”為標志的被動句數量較少。以“為……所”為標志的被動句，自戰國末期出現，在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其發展和使用達到高峰期。因此，在魏晉南北朝小說心理動詞的被動句式中，以“為……所”為標志的被動句占主體地位。以“見”為標志的被動句式是一種最古老的被動句式，以“被”為標志的被動句式是一種新興的被動句式，因此它們在魏晉南北朝小說心理動詞的被動句式中使用次數較少。

我們考察了先秦《論語》《左傳》《墨子》《荀子》4部典籍中心理動詞用于被動句的情況。用于有形式標志的被動句共17例，有三種形式。

1.以“見”為標志的被動句，共13例。如：

（34）對曰：“黯也，進不見惡，退無謗言。王曰：“宜哉！”（《左傳·哀公二十年》）

2.以介詞“于”為標志的被動句，共3例。如：

（35）擊我則疾，擊彼則不疾于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而不疾者之拂？（《墨子·耕柱》）

3.以“為”為標志的被動句，僅“為·賓·所·動”結構1例。為：

（36）德若堯、禹，世少知之；方術不用，為人所疑。（《荀子·堯問》）

可以看出，先秦心理動詞用于被動句中，主要是“見”字句和“于”字句兩種古老的被動句式。而 “為·賓·所·動”這種稍為晚出的被動句式僅1例。

此外，我們還統計了魏晉南北朝《百喻經》《洛陽伽藍記》《高僧傳》《顏氏家訓》4部書中心理動詞用于被動句的情況，有形式標志的被動句，共27例，有2種形式：

1.以“見”為標志的被動句，共4例。如：

（37）所住寺僧乃差大僧五人，沙彌十人，營視掃灑，有若弟子，其見尊崇如此。（《高僧傳·譯經中·鳩摩羅什》）

2.以“為”為標志的被動句，共23例。結構都為“為·賓·所·動”。如：

（38）而為執政所患，隨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顏氏家訓·省事》）

與魏晉南北朝小說一樣，魏晉南北朝《百喻經》等4部書中，也以“為·賓·所·動”這種結構居多。

綜觀先秦、魏晉南北朝小說和魏晉南北朝《百喻經》等4部書中心理動詞用于被動句的情況，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先秦、魏晉南北朝小說和魏晉南北朝《百喻經》等4部書中，可以用于被動句的心理動詞基本上為表態度的及物的心理狀態動詞。心理活動動詞只有“知”“識”“圖”三詞有用于被動句的用例。

第二，在魏晉南北朝小說和魏晉南北朝《百喻經》等4部書中，出現了表情緒的不及物的心理狀態動詞“駭”和“惑”用于被動句的例子。一般情況下，不及物動詞不用于被動句。如：

（39）有金牛出，聲貌奔壯，釣人被駭。（《古小說鉤沉·幽明錄》）

（40）婦云：“君自有異志；當為他所惑耳！”（《古小說鉤沉·列異傳》）

（41）此人直以曉算術，解陰陽，故著《太玄經》，數子為所惑耳。（《顏氏家訓·文章》）

考察以上3例，將被動式變為主動式為：例（39）為“金牛駭釣人?！保鉃椤敖鹋Ｊ贯炄笋敗！崩?0）為“他惑君”，意為“他使君惑?！崩?1）為“此人惑數子”，意為“此人使數子惑。”以上3例，將被動式變為主動式后，動詞“駭”和“惑”均為使動用法。

也就是說，不及物動詞一般不用于被動句，不及物的心理狀態動詞本不用于被動句，但其活用為使動用法，在使動賓語后，可用于被動句，這時使動賓語轉化為被動句的主語。

最后，先秦心理動詞的被動句式以古老的“見”字句和“于”字句為主。魏晉南北朝時期，以戰國末期開始出現“為·賓·所·動”結構為主。較為后出的“被·動”結構在我們所測查的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僅出現了兩例。

注 釋：

①本文采用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小說包括魯迅先生《古小說鉤沉》

中所輯的22種小說以及《世說新語》《搜神記》《搜神后記》《西京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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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張京魚.漢語心理動詞及其句式[J].唐都學刊，2001，（1）.

（梅晶 廣東潮州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 52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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