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有兩只翅膀

摘要：葛蘭西是西方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但他的實踐活動又與經典馬克思主義者如列寧、普列漢諾夫等人一樣，畢生為了社會主義革命事業服務。本文試圖從三個方面探尋葛蘭西的“雙重人格”及其燭照下的復雜生活狀態：畸形人和革命家、革命活動和愛情婚姻、革命家和歷史學家，進而揭示出葛蘭西是如何不斷地與自己較量，并一次次征服自己、調和自己產生新的自己的美學特質。

關鍵詞：葛蘭西雙重人格對比調和統一

葛蘭西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第一代代表人物。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圍繞意識形態批判展開，將非實踐理論發展成一種綜合形式。但由于“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歐洲資本主義先進地區無產階級革命失敗的產物”①，他們的理論中有“一種共同的潛在的悲觀主義”②。又由于逐漸與無產階級的實踐生活相脫離，他們的理論語言也隨著他們的學術專門化而愈益顯得晦澀難懂。而葛蘭西作品的難于理解，主要是由于他的革命實踐活動：葛蘭西一生致力于意大利的獨立強盛，主要作品《獄中札記》在創作時也在逃避當局的審查。

一九二七年，葛蘭西被捕。在獄中的第七年，他給姐姐杰莉亞寫信道：“人格具有雙重性：一部分旁觀過程，另一部分承受過程，但旁觀的部分（只要這一部分存在，就意味著他有自我控制的能力和恢復的可能性）感到自己處境的不穩定，即預感到它失去作用的時刻必將來到，也就是它將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而整個人格將被另一個‘新’人所吞沒，產生不同于過去的沖動、行為和思想方法。”③很明顯，葛蘭西的這個認識中蘊含著弗洛伊德的意識論和馬克思主義的質量變辯證法。但本文更愿意從另一視角梳理葛蘭西的雙重人格及他在這種人格燭照下的復雜生活狀態。

一、 畸形人與革命家

葛蘭西小時候長很漂亮，但后來前胸后背開始長疙瘩，而且越來越突出，個子在長大后也沒有超過一米五。除此之外，葛蘭西經常生病。小時候家里甚至給他準備了棺材和壽衣。成長過程中，營養不良一直伴隨著葛蘭西，還有骨質增生、糖尿病、高血壓、動脈硬化、結核性損傷等等疾病。體質的虛弱讓葛蘭西性格變得內向、孤僻、不善于表達感情。馬基雅維利曾說，“人們實際上怎樣生活同人應當怎樣生活，其距離如此之大，以致一個人要是為了應該怎么辦而把實際上是怎么回事置諸腦后，那么他不但不能保存自己，反而會導致自我毀滅。”④葛蘭西實際上就是如此不幸，但他堅強而又有耐心，喜歡學習，更熱衷于實踐活動。他以堅強的意志，靠勤工和獎學金讀完意大利都靈大學，在大學期間（1913年）加入意大利社會黨。大學畢業后，擔任都靈社會周報《人民呼聲報》主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葛蘭西響應列寧“變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戰爭”的口號，發動都靈工人舉行反戰武裝起義，在工人中贏得威望，被選為社會黨都靈支部書記。同樣為了意大利的獨立強盛，葛蘭西寫了《現代君主論》闡發豐富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在這里，葛蘭西以他的意志和實踐證明了馬基雅維利。他沒有自我毀滅，反而超越了自我，成為全新的葛蘭西，革命的葛蘭西。

很難說，葛蘭西的現實生活和意志實踐哪一個是在審視生命，哪一個又是在承受過程，但他的“雙重人格”很好地將這兩部分調和了起來，它們看似對立，實際上已被葛蘭西的雙重人格統一并形成了新的人格魅力。他是丑的，因為他是畸形人；又是新的、美的，因為他是革命家。在寫下“雙重人格”這段話的同一年，葛蘭西寫下他的座右銘，羅曼·羅蘭的一句話：理智的悲觀主義，意志的樂觀主義。他知道什么時候該審視人生，什么時候又該承受過程，或者他在適當的時間同時旁觀與承受過程。而在旁觀和承受的融合中，體現出的是葛蘭西崇高而悲壯的人生。且不說西緒弗斯和普羅米修斯在輪回的苦難中如何尋求生命的最大價值化，葛蘭西同樣在苦難的實際中調和平衡自己的生命過程，實現了自己價值的最大化。

二、 革命活動與愛情婚姻

一九二二年，葛蘭西三十一歲的時候，他戀愛了。在此之前，葛蘭西創建的《新秩序報》已改為日報，他擔任社長。這個時候，正是意大利的“白色恐怖”時期， “葛蘭西一直處于第一線，他給人們打氣壯膽，并改正錯誤策略，同志們都說他是可靠的領導和頑強抵抗野蠻暴行的榜樣”⑤。而這期間，葛蘭西的身體和神經已經衰弱到極其嚴重的程度。這一年夏天他來到莫斯科郊外的療養院療養，并結識了杰妮婭·舒赫特，他未來的妻子的姐姐。葛蘭西真誠地給戀人茱莉婭寫信道：

“我多次問自己，如果一個人從未愛過任何人，甚至不愛自己的親人，他能聯系群眾嗎？如果一個人從未深情地愛過單個人，他能熱愛集體嗎？難道這不會對我的戰斗生活有影響嗎？難道這不會使我的革命者的品質失色，甚至變成純粹的腦力活動和純粹的數學計算嗎……任何事情都是不可分割的，不能只進行一種活動，因為生活是統一的，每一個活動都從另一個活動中得到力量。而愛情給整個生活以力量……使生活出現新的平衡，并激起更大的激情和更強烈的感情。”⑥

葛蘭西曾經說過，他是用頭腦而絲毫不是用情感來經歷一切的，現在他卻達到了一種新的平衡。然而，由于現實環境的因素，他們只能忍受長期的離別和不定期的相會。在葛蘭西漫長的十一年牢獄生活中，他們也只是間隔很久才通一次信。而且，令人遺憾的是，后來由于茱莉婭生病和其他不確定的因素，他們基本上不再通信。就這樣，葛蘭西在承受巨大的身體機能萎縮的同時，日夜思念著妻子兒女。與此同時，他積極爭取寫作權，一遍又一遍列出寫作計劃，并最終完成了三十二冊《獄中札記》，表達了他對意大利共產黨和工人階級政黨的一系列觀點。這些觀點到現在還有積極地意義。在監獄中耗盡所有生命之時，葛蘭西還給侄女寫信，要她幫他在老家找一處舒適安靜的房子，出獄后他要和家人過與世隔絕的生活……

可以說，葛蘭西在承受生命的種種經歷時，他審視并享受著愛情和婚姻給予他的幸福，盡管這是短暫的，但他用這種短暫調和了他所有的生命中的苦痛。他一次又一次平衡自己的生命狀態，一次又一次在極端的對比中構建新的自我，仿佛一次又一次涅槃的鳳凰。當然，說葛蘭西絕對超越了所有災難，絕對把握了所有困境與意志的對比，又不免絕對與機械。葛蘭西也有過糾結和矛盾，也有過膽怯和逃避，他甚至預見并最終死在了監獄中。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他的人生需要承受的，他的意志會努力來審視并調和這些的。他將這種調和和平衡做到了最大化。盡管他崇高悲壯的人生以悲劇的形式結尾，但他的革命活動意義重大，而且，他是位令人尊敬的丈夫和引以為豪的父親！

三、 革命家和歷史學家

葛蘭西在讀書期間成績優秀，多次受到老師和同學的贊揚，他哥哥的一位朋友稱他為“古希臘化的物理學家”，因為他的古典文化修高，很早就針對殖民主義和被壓迫人民的問題寫作，且在一次物理答題中表現卓越；他的語言學老師堅信他必將成為“戰勝新語法學的最高天使”，因為葛蘭西語言天分很高，而且很刻苦，甚至在家信里，他都讓他母親或妹妹幫他搞清楚某個方言詞的構詞法和意思。葛蘭西的歷史意識也很強烈，他很早就表現出對各國民族歷史的關注，尤其是本民族的歷史，他意識到意大利南方和北方的差距，并終其一生尋求其解決的途徑，逐漸從一個南方主義者轉變為一位共產主義者。在獄中，他的第一個寫作計劃是探討意大利民族知識分子和民間文學等的發展狀況。然而這一切都沒有妨礙葛蘭西成為一個堅毅的革命家。阿爾都塞曾堅定地指出：

“似乎人們只要用一句話，就可以奇跡般地用歷史學家的實踐去取消革命家的實踐（革命家的實踐，他們的生活、痛苦、犧牲、奮斗，總之，他們的具體歷史是不可代替的……）。似乎人們可以把歷史學家的理論實踐同革命領袖的實 踐混同起來！須知前者的任務是分析過去，而后者的任務是在現在中思考現在，思考必將實現的必然……總之，思考他自己的行動，因為他思考的對象是具體的歷史。他的錯誤或成功不單單作為八開本的歷史書在國立圖書館中編目造冊，而要在具體的生活中用具體的名稱固定下來：一九零五年革命、一九一四年革命、一九一七年革命、希特勒、佛朗哥、斯大林格勒、中國、古巴。”⑦

在這里，阿爾都塞本來想表達的是對列寧這位“非專業哲學家”的革命家的肯定，而葛蘭西雖然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但已有很多人指出他的革命實踐和理論特質更接近經典馬克思主義者。因此在這里，我們也可以列出葛蘭西具體生活中的具體名稱：《新秩序報》、意大利共產黨、現代君主、《獄中札記》等。除此之外，葛蘭西的革命家身份和他的歷史學家及其他身份也并不矛盾。同樣很難說，他的哪個身份在旁觀過程，哪個身份又在承受生命。他作為革命家在思考自己的行動時，一邊思考一邊行動，一邊審視一邊承受；他作為歷史學家在分析過去時，凝視的是革命的現狀和意大利的未來。葛蘭西再次用他的“雙重人格”融合平衡了他多重潛在的（語言學家和歷史學家等）和現實的身份（革命家）。正因為這再一次的融合統一，使得葛蘭西作為革命家區別于歷史學家，也區別于其他革命家。

惡劣的環境作斗爭，而最重要的是他與自己的較量。如果說天生的畸形是他所沒辦法選擇的，他必須去調和自己先天的殘疾和偉大的意志，那么短暫而幸福的婚姻，優秀的歷史文化造詣，都是他有意無意放在自己的對立面的東西。當然，并不是說革命的意志就是葛蘭西的本質的需求或特征，它是葛蘭西在和自己內在或潛在的需求的不斷的對比調和中，逐漸統一自己并形成的新的自我特質。然而，在“雙重人格”的召喚和影響下，不論是在葛蘭西人生的結尾，還是葛蘭西歷史傳統的結尾，這恰恰又是葛蘭西之為葛蘭西的最本質的東西。

人類社會進入二十一世紀，生產力極度發展，社會商品極大豐富，機械忙碌的日常生活已讓很多人的心靈日漸枯竭，“人格分裂”逐漸成為現代人焦躁、緊張的病征之一。回顧葛蘭西的“雙重人格”，將“旁觀過程”與“承受過程”調和統一起來，或許可以給我們一劑心靈雞湯，幫助我們更健康地行走在人世間。

參考文獻：

[1] [英]佩里·安德森，高铦等譯.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第117頁

[2]同①，第112頁

[3][意]朱塞佩·費奧里，吳高譯.葛蘭西傳[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4][意]馬基雅維利，潘漢典譯.君主論[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5][意]朱塞佩·費奧里，吳高譯.葛蘭西傳[M].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第156頁。

[6]同⑤，第167頁

[7][法]路易·阿爾都塞，顧良譯，杜章智校.保衛馬克思[M].商務印書館，1984年出版，第15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