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西人性論的神話淵源

摘要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一大區(qū)別即在于中國人篤信人性之善，而西方人深知人性之惡。這種分歧是有其神話淵源的。洪水神話中中國“治水”而西方“避水”的細(xì)節(jié)差異就已經(jīng)顯示了兩種文化的不同價值取向。

中圖分類號：B82-0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Mythological Figures of Eastern and Western Human Nature

QI Yun

(Humanity College of Qinghai Normal University， Xining， Qinghai 810008）

AbstractA big differenc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is that Chinese people believe in the good nature of human， but westerners know the evil of human nature. This difference has its origin myth. In Flood Myth， Chinese \"control the water\" but the West \"avoid the water， \" the details of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cultures has shown the different values.

Key wordsFlood Myth， human nature， mythological figures

1 避水與性惡論

西方文化一直以來就對人性缺乏信心。人性為什么是惡的，西方人沒有作過多的證明，因為這在他們而言，是不言自明，無需求證的。在基督教中，人性問題就是以“原罪”理論作為基礎(chǔ)的。對基督教的“原罪”理論進(jìn)行了最透徹闡釋的是著名的拉丁教父奧古斯丁。在奧古斯丁看來，所謂惡就是指：（1）“物理的惡”：“物理的惡”是指由于任何自然事物作為被創(chuàng)造物都缺乏創(chuàng)造者(上帝)本身所具有的完善性，自然萬物與上帝相比的都是不完美的；（2）“認(rèn)識的惡”：“認(rèn)識的惡”的產(chǎn)生是因為人的理性不可能達(dá)到上帝那樣的全知，從而難免會在認(rèn)識過程中缺乏真理和確定性，它是由人的理性有限性所決定的；（3）“倫理的惡”： “倫理的惡”則是由于意志選擇了不應(yīng)該選擇的東西，放棄了不應(yīng)該放棄的目標(biāo)，主動地背離崇高永恒者而趨向卑下世俗者。在這三種惡中，前兩者都可以用事物本身的有限性來解釋，屬于一種必然性的缺憾。但是“倫理的惡”卻與人的自由意志有關(guān)，因此它可以恰當(dāng)?shù)乇环Q為“罪惡”，奧古斯丁“原罪”理論的核心就是關(guān)于這一類惡的原因的探討。在他看來只有善才是本質(zhì)和實體，它的根源就是上帝，而罪惡只不過是“善的缺乏”或“本體的缺乏”。上帝作為至善，是一切善的根源。人罪惡的產(chǎn)生，是由于自由意志引誘人背離上帝而自甘墮落的結(jié)果，因此，人的自由意志是罪惡的原因，它的實質(zhì)是對上帝或善之本體的背叛。西方由“原罪說”引出的性惡論是對人性的普遍不信任，除了上帝之外沒有第二個人能充當(dāng)善與惡的裁判者，只有上帝才是最完滿的最大的善，在上帝面前人人都是有罪之身，任何人都不敢稱自己已達(dá)到至善。

這種對人性惡的認(rèn)識，早在洪水神話中就表露無疑，無論是史詩《吉爾伽美什》還是《阿特拉西斯史詩》或《圣經(jīng)》中，神（上帝）都是洪水的發(fā)動者，他之所以要發(fā)洪水，目的正在于懲罰人類。在《圣經(jīng)》中正是因為從人類的始祖亞當(dāng)、夏娃辜負(fù)上帝的美意，被上帝趕出天堂樂土后，人類依然自甘墮落，罪惡橫生。這個罪惡，當(dāng)然是性混亂的罪惡。①上帝看見人類作惡想要毀滅人類，又教給義人諾亞制造方舟的方法使其避開災(zāi)難，最后與人類立約使之不再遭受滅頂之災(zāi)。由于來自上帝，旨在懲罰人類的洪水代表著天理，無比正當(dāng)，故而可避而不可治，被洪水毀滅的人是罪有應(yīng)得，而受了上帝的青睞避過災(zāi)難的義人諾亞則是幸運兒。上帝賜福給諾亞和他的兒子，在洪水之后和幸存的物種立約，上帝對諾亞和他的兒子是這樣說的：“我與你們和你們的后裔立約，并與你們這里的一切活物，就是飛鳥、牲畜、走獸，凡是從方舟里出來的活物立約。”（《圣經(jīng) ·創(chuàng)世記》）人類所遵守的人倫道德規(guī)范乃是神所制定的戒律。人由于性惡，難以自我救贖，只有上帝才是救贖者。

2 治水與性善論

和西方文化相反，中國文化里性善論一直占據(jù)著不可動搖的至尊地位。雖然孔子談人性只是說：“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論語·陽貨》）未直接言人性之善惡，但他說：“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矣”（《論語·學(xué)而》這已經(jīng)血緣親情視為人之為人的本質(zhì)，隱含著對人性善的期許。同時他認(rèn)為“仁”就是最高尚的道德，最完美的人格，主張“仁者愛人”，這其中不難發(fā)現(xiàn)孔子思想中已透露出來“人性本善”的傾向。孟子則對人性是善是惡作出了非常明確的回答，他說：“人之性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孟子·告子上》并以其著名的“四端說”加以證明：“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孫丑上》）此后，這種說法在宋明理學(xué)中進(jìn)一步發(fā)展深化，二程、朱熹增加了天命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的二分說法，但天命之性本善卻是根本。所謂天命之性是“理”，“理則無有不善”，而氣質(zhì)之性則“一本而萬殊”。以此補充孟子人性本善的不夠全面之處，如他所說：“孟子說性善，他只見得大本處，未說得氣質(zhì)之性細(xì)碎處”。（《朱子文集卷五十八》）明代心學(xué)雖作為理學(xué)的對立面出現(xiàn)，但在人性論上，理學(xué)心學(xué)則相當(dāng)?shù)囊恢隆Ｍ蹶柮髡f：（下轉(zhuǎn)第181頁）（上接第140頁）“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性無不善，則心之本體，本無不正也”。（《傳習(xí)錄》）因為儒者們意識到，性善論乃是儒家學(xué)說的根基所在，是必須堅守的理論底線。

性善論其實并非完全由孔孟向壁虛造，它能夠淘汰性惡論取得廣泛的認(rèn)同絕非偶然，其實在中國洪水神話中早有認(rèn)同性善的傾向。前文已證，所謂洪水就是淫水，在《圣經(jīng)》洪水神話中，人類性混亂被視為是不可饒恕的罪惡，洪水是由上帝發(fā)動懲罰人類的，人類是罪有應(yīng)得，隱含著人性惡的判斷。而在中國女媧補天、大禹治水神話中，神話只是渲染了女媧、大禹治水之功績至偉，但“洪水災(zāi)難的原因不清楚”。雖然在《淮南子》上刻意將洪水與共工聯(lián)系了起來：

舜之時，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本經(jīng)訓(xùn)》

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天文訓(xùn)》

“可是，共工為什么要發(fā)動洪水呢？第一段材料沒有絲毫交代。第二段材料似乎交代了起因：‘與顓頊爭為帝’；但這不是用來解釋洪水的直接起因，而是廣泛解釋中國地形何以西北高、東南低這一特點的形成原因。”②何以在視男女之大妨為洪水猛獸的中國反而不直斥人類性混亂的罪惡呢？孟子的一段話有助于我們理解這個問題：“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圣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原來因為極其重視人倫教化的作用，反而使中國人能夠原諒未經(jīng)教化的先民的亂倫濫交，照著儒家的觀點沒有以人倫道德規(guī)范其行為的人并不算真正的人，是“近于禽獸”的。由于女媧整治人倫秩序之功，她才被視為造人者。在中國人看來，女媧整治性混亂的洪水之后的以人倫道德規(guī)范自己行為的人才算真正的人，女媧造人是可以從這個意義上來理解的。治水之前人間男女混雜，不媒不娉，沒有任何道德規(guī)范，而這是不能怪罪百姓的，這只是說明“人之道”未能確立。因為“人之道”未能確立，自然界也是天下大雨，江河泛濫，導(dǎo)致“天之道”也未能確立。“人道”即“天道”的邏輯關(guān)系于此可見。

“人之道”的確立同時意味著“天之道”的確立。女媧、大禹整治洪水之后，人類發(fā)現(xiàn)了自我的本質(zhì)，所謂人性，在中國人看來，就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孟子·離婁下》）的良知良能。因為人性本善，故而人類不必靠神的救贖，就能夠自我救贖。人與天在本質(zhì)上是相通的。所謂“誠者，天之道；思誠者，人之道也。”（《孟子·離婁上》）在道德意義上天人是合一的。

3 結(jié)語

由此可見，西方傳統(tǒng)中的“人性惡”的主張，“主客為二，天人相分”、“法治精神”，“契約精神”都非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而在中國，盡管“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儒家的關(guān)注點在于社會人生，人倫日用，其宗旨在以教化天下為己任，推崇以仁義之道治國的政治理想。在天道與人道之間，思索的出發(fā)點與終結(jié)點都是人道，天道是為人道服務(wù)的。人倫道德從一種普通的社會規(guī)范上升到了宇宙間普遍原則的高度。但從其思想淵源來說，亦有其神話原型。我們從中原洪水神話中是不難找尋神話與儒家文化之間的傳承關(guān)系的。

注釋

①啟良.中國文明史[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1.

②謝選駿.神話與民族精神[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86:7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