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8年4月參與嘉峪關市文物田野調查,到2009年初因故離開,雖說常因未能善始善終而心有遺憾,但田野調查中那些走過的路、爬過的山、趟過的水,時時在腦海里縈繞,在時間的記憶里彌久愈新。每每憶起,情感波瀾,耿耿于胸。忘不了烈日下蹣跚的腳步,更忘不了普查新城鎮馬路山墩時的點點滴滴……
這是一個酷熱的下午。在調查完梧桐墩后,我們在墩臺下的一灣水草邊小憩,啃著大餅,喝著開水,簡單地用著午餐。此時正是正午時分,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無垠的戈壁荒原,聒噪的知了早已隱身在草窠中,無聲無息。大地升騰、漂浮著氤氳的地氣,如同波光瀲滟的湖面,光怪陸離。有風吹過,沒有絲毫涼意,有的僅是讓人感到窒息的熱浪。
三個多月的野外調查,早已讓每個隊員對酷熱天氣心存畏懼,只想一頭扎進眼前這一灣湛藍而清涼的湖水中游個痛快。我們抬頭看著遠處西南山尖上隱約可見的馬路山墩,想到按計劃復查完這個墩臺后便可轉入室內作業,大家都不想放棄。酷暑的盛夏,誰都不愿在第二天再次遭受同樣的煎熬。
于是,大家互相鼓勵著,繼續朝著泥溝草湖西北緣的馬路山墩進發。
吉普車在滾燙的戈壁土丘間繞行,打開車窗,熱浪陣陣襲來,車內彌漫著令人絕望的干燥氣息。車子在草湖北緣隆起的戈壁沙梁上行駛了約4公里后,高大起伏的山丘和布滿紅柳、梭梭、白刺、浮垅沙的干涸湖灘擋住了去路。
普查組長期固定的隊員僅有四名,一人負責繪圖,一人負責拍攝,一人負責文字描述,司機兼職測量和GPS打點,各有分工,誰都不可或缺,對文物點時代、定名、類型的認定更需要大家一起探討解決。車停在土丘前面,看看馬路山墩在土丘后不遠的地方,大家只好收拾好各自的工具包和調查儀器,背上水壺,棄車徒步行進。
真是“望山跑死馬,隔溝跑斷腿”。從停車的地方遙望,馬路山墩所在的山崗似乎不遠,但走在太陽炙烤下燙腳的沙礫地上,才知道距離并不近。好不容易翻過車前的土丘,大家已是氣喘噓噓,汗流浹背,可是前面的路更令人絕望。到處是陷腳的浮沙和需要繞行的紅柳、梭梭、白刺、駱駝刺,前面還有幾道需要翻越的沙垅和高大土丘。而從地勢低凹處看到的墩臺,反比先前感覺更遙遠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于是,大家互相鼓勵,強撐著繼續前行,沙地上留下的深淺不一的曲折腳印在身后漸行漸遠。
還未走到墩臺所在的山崗下,四人的水壺已見底,水壺失去了功用,變成了累贅。一人提議,大家紛紛把水壺放置在了地上,以減輕負荷準備登攀山崗。水壺只好委屈地在沙窩里炙烤,靜候我們歸期的佳音。
馬路山墩在望,四個人的頭發、衣褲已如水浸,可是眼前的山崗卻近似直立,陡峭且布滿松散的沙礫石,幾乎無路可走。我們手腳并用,一邊互相攙扶、拉扯著登爬,一邊相互加油、打氣。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崗,每個人都累得幾近虛脫,口干舌燥,卻沒有一點水喝。
太陽炙熱,山崗上不能久留,于是大家紛紛拿出測量工具,投入到對馬路山墩的調查和信息采集工作中。雖然焦渴難耐,裸露的皮膚幾近爆皮,但大家干起活來卻都全身貫注,一絲不茍。30分鐘過去了,在完成了各自的調查任務后,大家才有片刻的間隙品讀墩臺的建筑形制和選址布局。
馬路山墩全部用柳條和水沙石疊砌,頂部用沙土覆蓋,整體呈一圓丘狀,直徑達20多米。站在馬路山墩眺望,東邊的梧桐墩、沙崗墩,西邊的董家溝墩、野麻灣后墩、尖山墩,甚至更遠的居中墩都清晰可見。大家這才幡然大悟,作為嘉峪關關城東北烽燧線上的守望和報警烽燧,馬路山墩的選址無可挑剔,如果建造者當年沒有走遍嘉峪關的山山水水勘察地形,就不會有如此獨具慧眼的選址。
站在高高的墩臺上眺望,嘉峪關新城草湖的風景旖旎動人,但大家實在焦渴難耐,還是早早離開了。返回時的路途更加艱難,但總算完成了調查任務,想到明天就可以轉入室內作業,大家心里有稍許安慰。看著大家干裂的嘴唇和汗水濕透的衣衫,看到大家相互信任和沒有抱怨的眼神,不安和感動在我心里泛濫開來。
是啊,披星戴月訪先民之遺跡,披荊斬棘尋上祖之遺存,就是在尋訪和保護我們身邊的文化遺產,傳承文明之光,酷暑、驕陽、戈壁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