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廣東高考作文題的辯證思考與寫作

2011年廣東高考作文題“回到原點”是一道頗有哲學意味、需要一定辯證觀念去思考的題目。

要寫好這篇作文，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原點”，其次要明確在什么情況下，對什么問題來說可以或應該“回到原點”，并恰當地選取一個具體的“原點”及與之相關的人或事來敘述和議論。

什么是“原點”？詞典雖查不到這個詞，但日常生活中人們時有采用。其實，“原點”是數學（特別是幾何學）、物理學中經常使用的專門名詞，晚清數學家李善蘭在翻譯歐幾米德的《幾何原本》時首創該詞，如數學中的“0”被稱為數字原點，線的始點、圓心被稱為原點，坐標中心被稱為“坐標原點”，等等，高中生對“原點”一詞不會陌生。作文試題提示性文字中把“原點”解釋為“起點”“源頭”“中心”和“根本”四種意思，基本符合原意。當然還有“原初”的意思，而西方古代哲學在探討宇宙的“原初物”或“源頭”時常用“本原”的稱謂，中國古代哲學則稱為“本根”，所以“原點”在哲學上指“本原”“本根”。“根本”一詞，除了“本根”“本原”的意義外，又用以指“本質”，即指規定一事物為該事物的內在屬性。可見，“原點”的內涵是很豐富的。這一題目的優點是可以開拓考生的思維空間，記事寫人、議論抒情，都有發揮的天地。

試題中對“原點”這一關鍵詞既然作了解釋，考生審題便解決了部分困難。但是，審題難的是，“回到原點”這一命題在什么情況下、對什么問題來說是應該的、可行的？這就要看你所要寫的“具體原點”是什么。例如，如果把“原點”理解為“根本”（“根本”也指一事物之為該事物的本質規定性），并具體確定“真善美”是人之為人的“原點”（“根本”），那么，就可以寫某人在人生路上迷失了方向、離開了真善美這個根本，進而寫他如何“回到”真善美這個“原點”；如果把“基本功”確定為某種活動（如體育競賽、寫作）成功的“根本”，那么，就可以寫某人因不注重基本功訓練而失敗，進而寫他如何回到“基本功”這個“原點”扎扎實實訓練而成功的歷程；再如，判斷一個社會幸福不幸福，ＧＤＰ不能從根本上說明問題的本質，老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況和感受才是根本的，那么就可以議論如何讓判斷“回到”老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況和感受這個“原點”上。如果把“原點”理解為“源頭”，那么，就可以把“生活”確定為文藝創作的“原點”，呼吁文藝創作要從生活出發，不要無病呻吟，等等。今年許多考生針對現實生活中人的道德危機和人性的異化現象，寫“回到本真的自我”“回到真性情”“回到童真”，“回到道德良心的根本人性”“回到美的真諦”；有部分考生把兒時生活過的地方視作自己人生的“起點”，寫回到“故地”而引起的聯想，等等。這樣寫，“具體原點”的選取恰當，“回”的意思清楚并且合情合理，就非常切合題意，無論是議論文還是記敘文，都寫得順理成章而成為好文章。

但不少考生未能把文章寫好。主要有兩種情況：

一是在確定“具體原點”上出現了偏差，他們所說的“原點”似是而非乃至不可思議。如“情感”“孝心”“自信”“毅力”“勇氣”等統統被稱為人的“原點”，去年這些“東西”已被考生拿去用作“與你為鄰”的“鄰”了，今年又用作“原點”，實在是以不變應萬變。去年有考生說“我與父母為鄰”，今年有考生說“爸媽是兒女的原點”；甚至說“君是臣的原點”，因此，臣要像岳飛那樣“為君鞠躬盡瘁”。有的考生這樣表達：“回家的路，回歸內心的小徑，回到原點”；“醒來的中國終于明白了謙虛與學習，于是我們回到原點，回到改革開發”；“占據人生的制高點，回到原點，我們才能走得更遠”。把“內心的小徑”“改革開放”“制高點”稱為“原點”顯然不當。還有考生這樣寫道：“書信作為人們溝通的‘原點’非常珍貴，然而今天人們卻與這個‘原點’漸行漸遠，回到原點，我們寫一封信吧。”把書信稱為人們溝通的“原點”，寫一封信就叫做“回到原點”，這說明這位考生根本不理解“原點”的意義，或者說根本不懂哪些具體對象可以稱為“原點”。這類作文，關鍵概念弄不清楚，找不準書寫對象，采用的材料和表達的意思只會讓人莫名其妙。

二是未能弄清楚在什么情況下、對什么問題來說可以或應該“回到原點”。試題要求以“回到原點”為標題，然而，世間有的事物是回不到原點的，例如，如果把“原點”理解為“起點”“源頭”，那么，人的自然生命能回到“人之初”那個“原點”嗎？人類能回到“原點”重新做一回“猿”嗎？社會能回到野蠻時代那個“原點”嗎？人類文化有源頭，例如，西方文化的源頭是古希臘文化，中國文化的源頭是先秦文化，今天能要求我們時代的文化回到古希臘，回到先秦嗎？人的自然生命、人生過程、社會歷史過程都不可能回到作為起點的“原點”。如果說回到某種“狀況”“狀態”，那也不是都應該倡導的，“回到童真”狀態可以倡導，但回到原始生活狀態就不應該倡導，否則等于鼓吹倒退，鼓吹走回頭路。當年盧梭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種種弊端而鼓吹回到“原始”，他的觀念被稱為“原始主義”，是一種倒退的社會歷史觀，就受到馬克思等人的尖銳批判。馬克思指出，即使現代社會存在著種種弊端，我們也不能回到古代的“崇高世界”去。今天我們說“回到”“回歸”先前的某種狀態時，例如“回歸自然”“回歸古典”，都不是說要倒退地回到原來的地方的意思，而是螺旋式上升。這才是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思維，才是一種“歷史理性”態度。有的考生不假思索，不分別具體情況，把“原點”都當做“好東西”，說“沒有原點的人是可憐的”，把“回到原點”當作絕對真理，說“回到原點，不僅對個人，對一個民族，對國家也彌足珍貴”。要知道，魯迅恰恰嘲弄過某種人像蒼蠅一樣繞飛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上。記得2008年廣東高考作文要求以“不要輕易說‘不’”為題作文，也有考生這樣寫道：“不要輕易說‘不’，這是我們要堅持的信念，在遇到困難和挫折時不要輕易說‘不’；在面對困境和失敗時不要輕易說‘不’，……輕易說‘不’的人很容易失去自信，很容易被困難和挫折打敗。所以我們在做任何事時都不能輕易說‘不’。”這里最后一句結論是錯誤的，是片面的、直線型思維的結果。試想，如果有人叫你去干壞事，你也不輕易說“不”嗎？還有一種情況，有的考生對“回到原點”作了非常機械的理解。例如，說一個人在前進的路上“跌倒”了，就必須回到原點（起點）重新開始。其實，人在什么地方跌倒就在什么地方站起來繼續前進，而不必都要回到原點（起點）從頭來的。這些淺顯的道理有的考生顯然意識到了，他們在文章中也寫道：“人犯了錯之后要從頭來，回到原點，我們無能為力，因為我們無法穿越時空回到過去。”但有的考生沒有弄懂，所以說的盡是絕對化的話。總之，“回到原點”這一命題在一定情況下可以成立，但在另一些情況下不成立，所以考生如果順著命題意圖去寫，前提是要明確在什么情況下、對什么問題來說“回到原點”是應該的、可行的。

“回到原點”的命題既然在一些情況下不成立或者不科學，那么，考生完全可以從批判這一命題的角度去寫作，作文標題可以不變，雜文就常常故意拿一個有問題的命題做文章題目，其實就是作為批判對象加以突出。如果有考生這樣立意和寫作，評卷者應給以充分肯定。類似的情況過去曾出現過，如2002年高考作文題是“心靈的選擇”，有考生通過典型事例論證道，世間有的事情是無法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的，而“不選擇”本身也就是一種選擇。這種思維和觀點也許出于命題者的意料之外，但無可非議，所以當年我們給以充分肯定。

對于今年廣東高考作文題的評價，公眾媒體上有褒有貶，各有道理。高考作文命題是一件非常艱難的工作，應給以充分理解。但適當的討論和批評有助于革新。我認為，高考作文命題應如何更好地避免過于抽象、避免預設一種觀點限制考生的思路；應如何更貼近考生的生活和社會實踐，更切合他們的知識水平和人生閱歷；如何更好地體現現代思維的品質；如何與高中作文教學接軌和更有利于切實提高學生的實際寫作水平等，這些問題完全可以深入討論，這都是關系到高考這根指揮棒的指揮路向能否更大程度地為社會所認同的關鍵問題。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

責任編校彭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