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逸仙啊,不要洗盤子了,回國當總統了。”
1843年11月17日,根據《南京條約》上海正式開埠。從此,外商與外資紛紛通進長江門戶開設行棧、碼頭、銀行,劃定租界。上海歷史由暗轉明,從一個不起眼的小漁村開始朝著遠東第一大都市邁進。雖然2010年上海世博會給上海重新贏來了關注與商機,但去無法與上世紀初那個號稱“東方巴黎”的上海相提并論。這里的繁華不僅源于各國租界并起,更關鍵的是商人大量云集、商業的繁華與市民商業生活的豐富,使得這座城市充滿了活力。
城市的歷史是人的歷史,上海的歷史相當部分屬于商人的歷史。商人在此改變了城市的面貌、甚至或多或少地改變了中國革命的進程。在上海灘,我們不得不提到如下商人:沈縵云、朱葆三、李云書、郁懷智、鄭觀應等,他們是時代的產物也是創造時代繁華光景的先鋒,他們亦是喚起民族大義的儒士。
商會誕生
《上海總商會史》一書中這樣總結近代上海商會成立的背景:“上海的工商業者,處于東西方文化交接的通商口岸,華洋雜處,聯系頻繁,長期耳濡目染,極易接受近代社會思潮的影響。”與其說上海進口的先進思潮促發了商界的這一舉動,還不如說是激烈的經濟利益之爭,促使紳商團結起來抵制洋貨入侵。
外商從滬上進入內地,發現遍地的商機。在各國政府的福佑之下,他們肆意橫行,強行掠奪中國商人利益。一個剛畢業在美國的煤礦只能每天掙兩美元的年輕人胡佛,尋味而來,在中國大發橫財,在他眼里,那時的中國是外國人的揮霍浪費之地,他便是后來的美國總統。晚清政府對中外商人的諸多不平等待遇已經侵蝕中國商人的經濟利益,很多民間作坊關門歇業。紅極一時的晚清官商代表張謇感慨自己,含垢忍尤,遭閔受侮,千磨百折,才成立區區工商之事,其中的危局與苦難唯獨自己內心能夠體悟。滬上的紳商在這場不平等的商業競爭中越發體悟到朝廷的頹敗與商人個體力量的微弱:“競爭之結果,必有勝敗;勝敗之原因,則在于有團體與無團體。有團體則優而勝,無團體則劣而敗。”
馬敏在《商人精神的嬗變》一書中,指出了商會成立的精神性需要:“普遍缺乏安全感、重新尋求穩定中心,構成了中國近代商人最本質的共同情緒特征。”立憲改革宣告失敗,盛宣懷卻用600萬兩白銀擠進了皇室組成的議事內閣,這事本身頗具爭議。在近代民族資本家與實業家眼里,但一意孤行的老派官商盛宣懷的作用不能被忽略。看到各地商人的呼吁后,盛宣懷迭發手諭,飭令當時的上海道標樹勛會同上海的知名紳商嚴信厚、鄭觀應、朱葆三等,共同磋商,短期內成立商會。1904年5月,成立兩年的上海商業會議公所正式改組為上海商務總會,商會不僅合法化,也得到了官方的支持。當然,此時的盛宣懷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組織成為日后暴力革命的主力,更想不到這些民間的小商販們會借機聯絡地方官吏,借清之力量反清。
商會成立之后,各行各業的商紳打破了地域限制,不再以戶籍組織商幫,而改為以行業劃分,成立商會,這也是現代行業協會的雛形,成為現代商業的重要組織形式。商會領導了多次抵制日貨、抵制美貨的商業行動,維護了本國商人的利益。
革命前夜
上海不是辛亥革命首義之地,卻在革命者眼里的位置獨一無二,占據著長江入海口的商貿要塞,全國最大的商業中心,經濟重鎮。一場激烈的城市空間爭奪戰在所難免。
上海是國民革命早期組織光復會的發源地,也是在上海商會成立的那一年,蔡元培等在上海秘密成立光復會。翌年,蔡元培于上海加入同盟會。上海商會擔任要職的著名紳商沈縵云,在兩次國會請愿失敗后,經由孫中山的股肱大臣陳其美努力也加入同盟會。隨后,在陳其美等人努力下,王一亭、虞洽卿、李云書、葉惠鈞等上海商會的主要領導人也加入同盟會和中部總會。
《上海縣續志》這樣講述了商會武裝組織“商團”的成立:“先是滬人士鑒庚子拳匪之亂,咸以民智閉塞,國勢孱弱,非振作尚武精神,無以資自衛而謀富強。于是,穆湘瑤等設滬學會于滬南;郁懷智等辦商余學會于滬北;蘇本炎等立商學補習會于滬城,禮聘通才研究各學,均設體育一科。李鐘玨、王震等復發起南市商業體操會;吳馨等繼起滬西士商體育會。”商學補習會的蘇本炎(筠尚)、商業體操會的李平書(鐘玨)、王一亭(震)和滬西士商體育會的吳馨,皆為上海著名紳商。李平書是上海地方治安的自治公所總董,擔任了上海商團公會會長,同時還兼任了江南制造局的提調,集革命者、商人與官員三重身份于一身。革命者與商人的聯盟就此形成。起初為強身衛國的上海商團將在上海的革命中起到關鍵性作用。但茍延殘喘的滿清王朝并不了解手無寸鐵的商人除了有錢,還能夠對革命起到何等決定性作用。
事實上,辛亥之前,在整治地方經濟與社會秩序方面,商團已經發揮了它的作用,“商團組織,維持地方治安,盜賊絕跡”。此時,更大的考驗在江南一隅靜靜等待。辛亥之秋,武昌首義之后,湖北革命黨人立即密電上海,促其響應起義。上海的革命家陳其美找到李平書的族侄、同盟會會員李英石商討上海光復:“東南命脈,朝不保夕,因人成事何為這。子盍從我謀取南方根據地,以影響全國。”李英石隨即表示同意,并通過李平書,得到了上海商團公會的支持,出任上海商團臨時總司令。攻打江南制造局時,上海商團為陳其美提供了槍支彈藥,在得知陳其美被抓之后,商團又組織人員強攻。在商界人士的鼎力支持下,江南制造局才得以攻破,陳其美被解救出來,隨后上海光復。
勝利來得如此之快,孫中山大概也想不到。吳比在《革命與生意》中談到,當辛亥革命發生時,孫中山還在美國的一個餐館打工,朋友跑進餐館高呼:“逸仙啊,不要洗盤子了,回國當總統了。”隨后,孫中山從海外風塵仆仆地趕到上海。此次戰役中表現積極的上海商界得以“分封”。在新成立的滬軍都督府中,任廷芳擔任外交總長,李平書擔任民政總長,沈縵云擔任財政總長,王一亭擔任交通部長。這個臨時軍政府中,同盟會會員與上海紳商共同承擔了所有要職,我們看到了一個近代資產階級及其政權成立的縮影。
也就在這個秋天,到底是誰出任滬軍都督一職,有陳其美與李英石兩派。當一切都因革命形勢的好轉而步入正軌,本由李英石、李平書辛苦結下的光復果實,卻被陳其美強行奪走。雖然最終雖然都安其位,卻已經產生內部矛盾,他們的政治宏圖也隨之化為烏有。更嚴重的是,晚清留下的巨額財庫虧空使得革命政府無法正常運轉,不得不以向紳商籌款、高額征稅的形式,得以維持政府開銷,這種行為卻讓百姓埋怨在心,資本家也疑慮重重。擔任財務總管的沈縵云為維持新政府運轉四處游說,并親自出資,幾近傾家蕩產。上海著名銀行家宋漢章為自己不支持政府籌款行為,險些付出生命代價——陳其美雇人綁架宋漢章要求籌款。有的紳商甚至落草為寇,就這樣在上海灘,在孫中山認可的革命重鎮,孕育著另一種革命的潛流。
1911年,對著火光沖天的革命首義之城武昌搖頭嘆息的張謇大概預料到了種種,也未可知。一年之后,當陳其美與黃興籌劃二次革命時,紳商內部已然分裂,失敗的預期占據主流。沈縵云攜家人離開上海,隱姓埋名重新創業。王一亭為政府擔保、發行鈔票,所有款項一半打了水漂,損失慘重,從此退隱江湖。失去了紳商的經濟資助與武力支持,滬上的二次革命很快便宣告失敗。紳商大多臨陣倒戈,保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