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問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藍天,是夢想徜徉的舞臺,是攝影師的寵兒,也是空氣污染程度的直接感應器。在北京,職業攝影人范濤和女白領盧為薇,從2009年6月1日開始,他們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拍攝了365張照片,專門記錄北京的藍天。他們記錄下了這一年中180個藍色的天空,而北京環保局公布的“藍天”達標天數卻是285天。
無獨有偶,2009年南京環境狀況公報顯示,當年這座城市共收獲315個“藍天”。而根據環保部網站最新透露的數據,南京在這一年經歷了211個灰霾籠罩的日子。
兩個城市“藍天”數據的沖突,反映了現行空氣質量標準與公眾感官的矛盾。業內人士普遍認為,中國施行十余年的空氣質量標準體系,早已不能真實反映空氣質量。
2011年3月1日,環保部網站發布了《環境空氣質量指數(AQI)日報技術規定》二次征求意見稿(下稱《規定》)。如果該文件正式通過,中國空氣質量日報沿用十幾年的“空氣污染指數(API)”將變身為“空氣質量指數(AQI)”,影響人體健康的細顆粒物PM10(顆粒半徑在10微米以下)也有望納入監測范圍。此外,《規定》還要求,每日上午10點之前發布昨日空氣質量的日報,且隨著技術進步,日報發布時間逐漸提前。不過,令不少人士感到遺憾的是,細顆粒物PM2.5(顆粒半徑在2.5微米以下)仍未被納入常規監測項目,《規定》只是稱地方環保行政主管部門可自行增加這一監測項目。
殘缺的標準
我國自從2000年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城市空氣質量日報工作以來,迄今有近300個城市發布地方城市環境空氣質量情況。
但即使按照《規定》的最新要求,這些城市發布的環境空氣質量情況,在污染物的種類、閾值、報告時間等方面也不能適應新形勢的需要,作為空氣質量日報的必測因子只包括SO2(二氧化碳)、NO2(二氧化氮)和PM10(可吸入顆粒物)。
環境保護部也看到了在環境空氣質量監測上中國與西方國家的差距。“中國香港、美國、英國的空氣污染指數指標除SO2、NO2、PM10三個污染物外,還包括臭氧和一氧化碳。”環境保護部官員說,“美國、加拿大、歐盟、印度等國家還包括了細顆粒物PM2.5指標。”
今年1月,由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與民間環保組織公眾環境研究中心發布的《城市空氣質量信息公開指數(AQTI)暨2010年度30個國內外城市評價結果》就曾對我國的空氣質量監測提出公開批評。對此,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竺效認為,國內城市與參照組國際城市之間的最大差距,在于國內城市的監測和發布指標不全面,“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對于細顆粒物的監測與發布。”
“隱形殺手”之危
5月24日,在地球村舉辦的“健康出行——細顆粒污染防治對策”第40期中國可持續能源記者論壇上,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學環境學院教授唐孝炎指出,空氣中的臭氧和細顆粒物PM2.5是人類的“天敵”。根據唐孝炎院士1998年在做北京市藍天工程的項目中在京廣大廈和國安賓館做的實驗,影響霾天氣形成的的顆粒物主要是PM2.5,PM2.5—PM10占的份額相對比較小,且大氣的能見度與PM2.5有嚴格的負相關關系。細顆粒物是公眾對空氣質量的感覺和現行標準評級有出入的主要原因。細顆粒物影響大氣能見度,還可能引發灰霾或陰霾,導致看不見藍天。顆粒物粒徑越細,對人體健康的威脅也越大。
在記者論壇上,國際清潔交通委員會的董事會主席MichaelWalsh 也強調,PM2.5對人類健康的影響有很多方面,其中哮喘的情況最嚴重,它對于人類的呼吸系統、肺部,特別是咳嗽、支氣管炎,影響都很嚴重,還有一些研究證明PM2.5對心臟和肺部有不好的影響。半徑在2.5微米左右的細顆粒物通常停留在上呼吸系統,不會進入到肺部;而小于PM2.5的顆粒,就會進入到血管,隨血液循環進入人體其他的部位。世界健康組織研究發現,每年因為大氣污染導致早亡的大概80萬人,很大部分原因是顆粒物污染對人健康的影響。MichaelWalsh還指出,最新的一項研究表明,與高速公路的距離在200米—300米之內,人體就會受到汽車尾氣排放產生的細顆粒污染。按此標準,北京人口的76%生活在距離公路50米的范圍之內,都承受著較高濃度的細顆粒物的污染。
北京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副院長張世秋教授則指出,從社會的角度看,如果一項社會經濟活動引發的環境污染問題帶來了健康影響,則意味著,是一項社會經濟損失,因為它意味著個人和家庭的醫療成本和社會的衛生醫療保健公共開支的增加、勞動力生產力的下降、勞動時間的損失等相關方面。同時,與細顆粒污染密切相關的環境問題還包括能見度下降導致的交通事故增加、交通計劃變更(比如航班受限、高速封路等)、以及能見度下降帶來的舒適性的下降。從社會經濟評估的角度,即便環境質量保持不變,假如受影響的人口增加、受影響的人口和區域的經濟增長,也意味著同等環境質量下的社會經濟損失的增加。
張世秋教授指出,美國的PM2.5的控制成本和效益的比是1:7,這意味著對PM2.5的控制可以產生重大的社會經濟效益,或者說可以避免更大的社會經濟損失。盡管中國目前還沒有專門針對PM2.5的成本效益方面的研究,但已有的相關研究表明,假如不進行污染控制的話,其社會經濟損失是非常大的。舉例來說,1997年世界銀行對中國大氣和水污染的損失評估認為其損失占當年GDP的7%左右,這是一個被廣泛引用的數據。
直面PM2.5
張世秋教授指出,涉及到公共問題的決策,不僅要考慮直接的生產成本和直接的經濟效益,還需要考慮那些沒有反應到社會經濟直接當事人身上的外部成本和效益,也就是社會成本和社會效益。只有對一項社會經濟活動包括通常的生產活動外,還包括政策、規劃和戰略的社會成本和社會效益進行審慎評估的基礎上,才能夠更好地引導社會制定合理的管理政策和對策,對于PM2.5的控制也是一樣。
需要盡快將細顆粒物特別是PM2.5納入到污染控制的整體考慮中,并能夠通過發布空氣污染指數等類似的方式讓公眾知曉,這一方面是確保民眾環境知情權之需,另一個方面,也是一個重要的預警措施,敏感人口(比如老人、小孩、體弱的人、孕婦等)可以根據細顆粒物的污染情況提前采取預防性措施,比如減少不必要的在污染空氣中的暴露等,以避免不必要的健康影響。
在技術上,強行推廣細顆粒物PM2.5監測并不是難題。中國環境監測總站2007年即發文,在天津、上海、重慶、廣州、南京、深圳及廣東、江蘇其他地區開展灰霾監測試點,積累了一定經驗。此外,國內已有PM2.5監測儀供應商——雖然主要是國外生產商。
對一些經濟狀況較好的城市而言,資金或許也不是主要障礙。《廣州日報》引述環境監測業內人士稱,臭氧和細顆粒物的監測設備并不昂貴,“每臺也就二三十萬元左右,一個監測站需要投入的費用在60萬元左右,像廣州,十個國控監測點,也就投入個600萬元。”
不可回避的事實是,強制增加細顆粒物PM2.5指標,將給各個城市帶來極大的壓力。有業內人士表示,“根據測算,監測臭氧后,優良率將下降15%左右;而監測細顆粒物的話,優良率將下降20%至30%。這樣整體優良率會下降四成左右,對各地的政府都是很大考驗。如果將PM2.5納入空氣監測標準,中國90%的城市空氣質量都不達標。”
“我不同意監測和發布條件不成熟的說法。”唐孝炎院士指出,“的確,很多城市已經達到了當前的空氣標準,如果把標準提高,它們又可能回到不健康的狀態。但不是說不檢測、不發布,公眾健康就不會受影響。面對問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