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族的“中國夢”

蟻族是一個橫切面，是投射中國社會的窗口。透過他們，可以了解這一代青年的“中國夢”。

互聯網上每天都有無數驚奇浮上水面來吸引網民的關注，但大都不能持續多久便沉入水底。2009年百度新銳詞排行榜在9月份迎來了新成員——蟻族。接下來的三個月里它迅速躥紅，在2009年終的排行榜上躋身亞軍。當年的冠軍——甲流，已淡出公眾視野，但“蟻族”卻在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時代，持久地黏住了社會各界的眼球。

關注度背后給我們帶來的反思才是這一現象的意義和關鍵所在。自從1999年中國聽從亞洲開發銀行的建議，實行高校擴招以來，中國高校規模已經持續11年快速增長。日前，教育部確定2011年全國普通高校招生計劃總規模為675萬人，比2010年實際招生人數662萬人還增加了13萬人，增幅約2%。廉思給出了關于蟻族的定義——“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集群體”。在不久的將來，在社會經濟容量有限的現實情況下，蟻族的群體規模是否還將進一步擴大？他們的居住狀況與精神狀況將如何得到改善？這些都是擺在當政者面前的棘手難題。

四十年前詩人食指面對現實的無奈，喊出了那句“相信未來”，不想卻成了整整一代人的情感和精神依托。80后的父輩們在人潮涌動的城市里，開始尋找和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中國三十年城市化發展承載著他們的光榮與夢想，也踐行了有夢有未來的所謂“希望一代”。然而，80后的現實與未來卻被蒙上了一層陰影。面對一線城市居住成本飆升與發展空間緊縮，人才逃離北上廣的新聞頻頻見諸報端。但是，廉思的《蟻族》告訴我們，同樣還有很多人在堅硬的現實面前，在城市邊緣或無奈、或悲壯地堅守他們最初的選擇。

越來越多的蟻族

2008年本科畢業于北京交通大學的石南（化名），來自廣西農村。優異的成績使他得以進入首都的211學校，也進入了“吃香”的通信領域。但是，過硬的專業水平與勤奮認真的工作態度，并沒有給他帶來一份好的薪資。去年他剛跳槽進了北京的一家小外企，月薪3000元。他已經比較滿意了，畢竟比他畢業時的第一份工資（1800元）高出了一半多。今年1月份他搬進了肖家河，租上了農民的自建房。

石南告訴本刊記者：“肖家河離地鐵只有2站地，而且海淀有些村子被拆，房租漲了不少。一個10平米左右的單間現在已經要600元/月，房東還準備漲到700。但是，因為2月份他的房間被盜，筆記本電腦和硬盤被偷，房東漲租的念頭才算作罷。”

按照《蟻族》一書的定義，石南應該算是一名標準的蟻族了，在他身上具備了蟻族的大多數特質：高等教育、農村出身、低工資、奮斗。在廉思團隊自2007年起，歷時兩年寫出的調研報告中，石南屬于他們筆下聚集村里10%的重點院校畢業生中的一員。《蟻族Ⅱ》中，廉思團隊的2010年調查顯示，這個比例已經上升到28.9%。

這只是冰山一角。《蟻族Ⅱ》調查結果顯示，比例變化最大的是研究生以上學歷的蟻族，從2009年的1.6%增長到2010年的7.2%，本科教育從31.9%上升到49.8%。蟻族群體的學歷層次呈現出逐步上升的趨勢。蟻族年齡主要集中在22歲-29歲之間，基本都是畢業5年以內的大學生，這個群體的絕對數字還在逐年增加。2011年應屆大學畢業生加上未就業的往屆畢業生，總數將超過700萬。也就是說，還會有越來越多的高校畢業生將競爭有限的“體制內”職位。這意味著一批被體制落選的新蟻族會游離在大城市的各個角落。

越來越近的難題

中央民族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王麗平告訴本刊記者：“蟻族的問題實質是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問題。不同的職業和行業會有不同的待遇。政府、央企、國企，尤其是一些壟斷性行業，他們的從業者可能不會成為蟻族的一員。很多農村出來的大學生畢業后留在大城市，也是用腳投票的方式在控訴城鄉公共服務不均等的現狀。其次是不公平的問題，去年兩會期間，溫家寶總理曾經說過，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光輝。事實上，這樣的呼吁恰恰反映了公平的缺失。蟻族的貧寒出身讓他們在競爭中先天處于劣勢。”

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是指政府要為社會成員提供基本的、與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適應的、能夠體現公平正義原則的大致均等的公共產品和服務，是人們生存和發展最基本條件的均等。主要內容包括：一是基本民生性服務；二是公共事業性服務；三是公益基礎性服務；四是公共安全性服務。蟻族的問題恰好反映了以上基本公共服務亟待提升的主要方面。

個人通過堅強地奮斗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蟻族整體的生存境況要得到改善，必須依靠政府職能的與執政理念的轉變。廉思認為：“解決蟻族的根本方法是要均衡發展。所以，現階段不是要蟻族回老家，而是要讓蟻族融入大城市。”也就是，解決蟻族問題的根本在于，讓蟻族同樣享受到城市的基本公共服務，將他們納入城市的福利體系中來。

王麗平表示，政府提供的基本公共服務是公民幸福的主體。這應該是政府的一項基本職能。很多領域不能由個體來提供，更不能由追求利潤的企業來提供。對于時下在山東、河南為蟻族大學生提出公共租賃房的措施，她建言：“短期來看，政府要做的還是建設不同類型的公共租賃房。政府應當配套財政，加大投入保證公共租賃房的建設。”

在中國區域發展不平衡的情況下，在一線城市建立各種租賃房，保障各類“弱勢”群體的生活質量，會不會又帶來城市的無限擴張等一系列負效應？公共政策的出臺不僅需要著眼當下的問題，還要長遠考慮可能出現的附加效應。

“出現問題并不可怕，根據以往制定政策的經驗，如果之后可能帶來的問題比之前出現的問題要小，更好解決，那么這樣的新政策就值得去冒險嘗試”王麗平表示，“政府有這樣的職能：我們的行為不應該被既有的制度框定。從企業家政府角度來說，要針對公民（即顧客）的需要來實施具體的措施。上海曾經做過一項治理小攤販的試點。這些小攤販不好管理但確實提供了方便。政府試點規定好衛生等問題，市民反映效果很好。所以，政府可以而且應該針對市民的需求做一些制度的創新。”

秋風在《政府轉型的方向》一文中指出：“毫無疑問，中國經濟的真實增長，并未超出經濟的經典解釋：增長來自企業家能力的釋放。不過，各級政府所采取的種種超常規的政策、做法，使中國經濟表現出超常規的績效，人們經常以‘奇跡’形容之。比如，政府維持著廉價的要素資源，政府為投資者、經營者創造良好的環境。很多人因為這一經濟奇跡而贊揚政府的行為模式。”這種粗放的指標式發展理念所帶來的后果已經在蟻族、農民工等群體身上充分顯現。一組數據是我們需要警惕的，在提出公共服務均等化之后5年里，中國的地區、城鄉、行業收入與社會保障差距卻逐漸擴大，2010年我國城鄉居民收入差距達3.23比1；2010年，我國行業間工資水平差距已超4.88倍，其中北京的行業間工資水平差距超過8倍。

地方政府已經開始著手解決“蟻族”的住房困難，建設公共租賃房，將他們納入公共政策的“福利”范疇。此外，已有專家建言，從政策上鼓勵大企業建設符合衛生安全標準的大學生公寓、農民工宿舍。這些都是權宜之策。政府轉型是構建基本公共服務體系的制度基礎。公共服務職能的強化將大大推動基本公共服務體系的構建。如何看待與解決這個問題成為考驗政府管理智慧與公共服務功能的重要表征性指標。財政部科研所所長賈康認為，要區分公平與平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目前我國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程度很低，首先要“托底”，最低限度是解決人民群眾最低生活保障層面的事項，即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而這些中國還遠未達到。

2011年中國的人口分布將發生重大改變：城鎮人口將首次超過農村人口，城市化進程越來越快。政府需要做的將不僅是改善“蟻族”以及其他城市邊緣群體的居住狀況。一名蟻族曾經說：“我并不認為我是一個失敗者，只是我尚未成功。”如果將蟻族與農民工等同起來，并列為弱勢群體那就錯了。他們身上的堅強與自我意識將是80后知識青年的精神標識。他們更需要一種制度保障的尊嚴，一種不被剝奪的公平地位，這也是80后“中國夢”的核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