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村莊

這時的村莊，像慵懶的少婦，長發披散，衣襟半掩，輕啟朱唇，打著哈欠推開柴門。清涼的薄霧立刻在她的臉上施了一層淡淡的脂粉。

是淡藍色。一半溫潤，一半朦朧。

松樹的枝葉間也慢悠悠飄著輕柔的紗衣，濃綠變淡綠又成淡藍，還在淡。仿佛一個鏡頭悄然隱去，新的畫面正要切開。

山野與村莊都清靜著。人們也靜悄悄起床，靜靜升起淺藍的炊煙，吃飯，收拾農具出門。正春耕時候。淡煙疏雨。

幾畦小蔥碧綠著，未開的杏樹更顯枯瘦。河灘上散亂著桔桿，一兩頭肥碩的毛驢，甩著尾巴嚼得正香，偶爾揚起長臉“剛剛”地吹幾聲喇叭。

坡上新翻的黃土軟軟的，微溫著，仿佛懷孕的女人，充滿慈愛的光輝。田埂已然泛青了，像成熟男人刮不凈的胡茬。雨，絲柔般滑下，衰草也愜意著，吐出新鮮的呼吸，如釋重負。

路上散著些橢圓的驢糞蛋兒，和著新生的青草野蒿香，是春天獨特的氣息。

喜歡的牛糞香已變得稀有，耕牛遍地怕要成了傳說。想著多年前那一卷卷油亮的牛糞，簡直是上等廚師的手藝呢，屎殼郎成群鉆進去，熱鬧成一座宮殿。曬干后扔進灶膛里，持久又熱烈地燃燒著，鐵鍋上的油餅便吱吱噴香，口水瞬間就流下了。

如今已沒有人家養牛。河灘上不再有濃烈的腥膻味撲鼻而來，成群的牛羊呼啦啦穿過，也不見了當年背著破舊軍挎，走在牛群中的落魄書生——因了女學生的緋聞，教鞭兒換成了牛鞭兒，灰暗的教室變成藍亮的天空，山野桃源聽不盡風聲雨聲。

豐滿妖嬈的女學生早已如一只蝶兒，忽悠悠飛出墻外，成就了鄰家春色。轉身那一眼猶如這山谷里的清泉，幽幽藍藍。

蒲公英黃燦燦逶迤滿徑，山櫻花一樹樹燃著用不完的熱情，映山紅早傾倒了半面山坡，牛兒自管自撒野頂架。書生盤膝青石上，讀一本破舊的詩畫，想著那嫵媚的眸子。寂寞也是幽藍的。

沒有了牛羊的啃噬，山野更綠更幽，少有山洪暴發，動物越發多起來。野雞野兔自不必說，早已消失的狐貍和狼又出沒了，上山采蘑菇的大嬸隨著香艷艷的蘑菇線越走越遠，差點成了野狼的腹中餐。

而村東鴛鴦山頗多靈氣，陽坡是紅艷艷的杜鵑，陰坡則生滿奇異而絕美的芍藥，或紫或白；空谷佳人。

一日，竟飛來兩只仙鶴，雙宿雙飛，銀白的羽翅在天空掠過，眾人駐足，驚喜非常。不料其中的一只被人偷獵，暗喜賣了大價錢。可憐孤單的一只徹夜尋找，哀號，行人也跟著落淚。后來便不見它的蹤跡了。那偷獵人被大家詛咒著，據說不久得了重病，花光賣得的錢還不見好。大家這一個樂。

“三月三，曲娘菜鉆天”，因了除草劑，當午鋤禾少見了，曲娘菜也只能在田埂上硬鉆，沒了它胖胖的腦袋，少了許多采挖的驚喜。

但莊稼是更好了！村莊也更鮮亮而富裕了。

舊時的村莊，村莊里的舊人舊事，都被一抹淡藍輕輕刷過，漸漸淡入村莊深處。有些，早已懶得提起，懶得再去嚼，去觸痛。

只有回憶還牛一樣悠閑在田野上，啃著青草，飲著山溪。

（選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