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沒有這樣一撇胡子,更像胡子了。
沒有這樣一撇胡子,更像魯迅的胡子了。
如果魯迅沒了這一撇胡子,他還是魯迅嗎?
如果這撇胡子離開了魯迅,它還是胡子嗎?
二
閉上眼,魯迅的胡子,是匕首,是投槍。他的一篇篇隨筆、雜感,比他的胡子還堅硬,還鋒利,擲向敵人,一派刀光劍影。
睜開眼,魯迅的胡子,還是匕首,是投槍。他的一聲聲吶喊、控訴,比他的胡子還威風,還震撼,擲向敵人,到處風雷激蕩。
三
這是一撇,不是兩撇;不不,是一撇一捺,是一個大寫的人字形的胡子,他用胡子寫著大寫的人字。
四
他的眉毛,是他人字形胡子的倒影,一個“人”字下,是一雙清澈深邃的眼睛,一雙祛濁揚清的法眼。
另一個“人”字下,是一張嬉笑怒罵的鐵唇,一張嫉惡如仇的鐵唇。
五
在百草園,在三味書屋,在社戲里,在烏篷船上……我循著魯迅先生的足跡,到處尋找,尋找那枚姓周的胡子。
百草園里的草,根根都像;三味書屋的燈影,縷縷都像;戲里的角色,個個都像;烏篷船上的槳聲,聲聲都像……
六
他的胡子太累了,因為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太累了,因為那片痛斥天下丑惡的鐵唇太累了,作為它們并肩戰斗的伙伴,胡子怎能不累呢?
正像胡子的另一位主人許廣平說的:不知道什么是休息,什么是娛樂,工作,工作,直到死前的一天,還在執筆。
做一撇,哦,不,做一撇一捺,姓周的胡子,活著的使命就是應該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呀。
能累垮的,還是姓周的胡子嗎?
能累死的胡子,還有什么資格姓周呢?
七
在津津有味吃著茴香豆的人們的臉上,在咸亨酒店門前排著長隊的人們的臉上,我找到了,找到了和你一模一樣的胡子。
一撇一捺,端端正正,倒映在額頭上,同樣端端正正。在陽光下,根根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清婉的黃酒斟了滿碗,低頭捧碗,猛然發現:一張光滑的臉上胡茬頓生,濃而硬,剛且直,藏滿了道義和文章……
和姓周的胡子,一樣;又不一樣。
(選自《夢與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