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16:30,很準時地,他拿起了桌旁的電話。
從他單人辦公間的隔墻玻璃望出去,這個時間,公司里的大多數人像是站在起跑線上,伸長了脖子等著下班鈴聲響起。而他自己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他迅速地翻開那本泛黃的電話本,牛皮紙的封面上還印著“2001級畢業生留念”的字樣,里面早已擠滿了數字,靠前的幾頁上的圓珠筆字跡也向外暈開了,模糊不清。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刷刷刷”熟練地翻到了最新的一頁,清晰的簽字筆記著昨天飯局的成果——陳局 手機:××××××。
他清了清嗓子,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出現了一個男低音。
“喂,陳局,您好!我是王總的助理小錢,昨天吃飯的時候碰過面的,您還記得我吧……”他很習慣地加上了幾聲生硬的苦笑。
“小錢……哦?哦。”
“呵呵,陳局您昨天回家怎么樣,喝了那么多酒……”
“沒事。”
他明顯感到自己像在上演一場獨角戲。
“呵呵,呵呵,陳局,是不是打擾您了,我也沒什么事,就是昨天吃飯的時候聽您說起愛喝大紅袍,我有個朋友做茶葉生意,前幾天剛到新鮮茶葉……”
“呵呵,小錢客氣了啊。”
“陳局,您可別這么說,就當是交個朋友,以后多關照一點嘛。”兩個人有默契地互相笑起來,而他像是松了一大口氣。
“哦……呵呵!”
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我以后還得靠像陳局您這樣的老朋友幫忙啊。”他的一只手在粗糙的皮衣上來回摩挲。“陳局,您把家里的電話告訴我,我晚上給您送過來。”
電話那頭突然無聲了,幾秒后傳來那個男低音:“我們家的電話,那什么,電話線壞了,打不進,要不你留個我家小區的傳達室的電話,呵呵,東西就放那里好了。”
他的心里覺得不是滋味,一只手卻慌忙地找著空白的紙張。額頭上的冷汗又冒了出來。他驚惶地抓起那本電話本,“刷刷刷”像個野獸般翻到了中間空白的一頁,“擦”得一聲撕下那張紙,記下了那個電話號碼。
他掛下了電話,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他又多了一個朋友。
透明的紙張若隱若現地印出背后的幾個數字,他好奇地翻過那張紙,這才發現原來也記過一個電話號碼。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他記不得了,大概是畢業那年留下的。這個人他還有點印象,是他當年最好的哥們,后來開了一家小餐館,平平淡淡,經常來電話,但常常被他掛斷了,或是敷衍一會。
這大概是那會兒剛認識的時候,打了一場籃球,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打得不錯啊,交個朋友吧。”然后在畢業那天選了最干凈的一頁記下了電話。
他手里拿著這張兩面都寫著數字的紙,在指縫間晃動,不禁對自己苦笑了幾聲。
北京時間16:50,辦公室里的人有部分已搶跑出了大門。他從最底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里面攢著他幾個月的工資。今天,他也要搶跑了,他要走好長一段里,去買剛到的新鮮的大紅袍。
只是,那里沒有他的“朋友”。
丁怡,浙江紹興市第一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