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日

朋友梵瑪周末會籌備些菜蔬，送給山里的修行人。

她知道我每年十月過后，都會為工作上本年度的任務完成情況和第二年度的任務追加分配而惆悵難眠，于是，邀我一起去山里小住一日，散散心。

把菜送到廟宇，本以為，我們會在廟宇的客房留住一宿。然，梵瑪卻拉著我去了山后的一個小院兒。推開門，小院兒里紫色的菊花開得正盛，一位中年女子雙手合十坐在菊叢旁邊的石凳上，跟我們打招呼。看著眼前身著繡著荷花圖案中式衣裝的女子，我悄聲問梵瑪：“這位師傅她不穿僧尼服么？”梵瑪說：“她是阿蓮，進山前也是媒體從業者。”

梵瑪熟門熟路帶我走進西面的房間，放下簡單的行李，我便跟著梵瑪繞到后院。

院后是一小片細心整理的田地，田里種著南瓜，經過秋露打過的枝條上還掛著紫色的茄子和青白色的西紅柿。梵瑪說，這些蔬菜都是她和阿蓮一起種的。我們在菜田里采了一捧南瓜花，梵瑪教我認識蒲公英，還說多采點蒲公英，我們午飯的主材就有了。

梵瑪在山泉旁淘洗菜蔬準備午餐。我看見阿蓮洗衣物，就拿出帶來的洗衣液給她，她謝絕了。她說衣物只要用砸碎的皂角水多浸泡些時候，揉搓揉搓就會干凈。我則按照阿蓮的指導，安坐在栗子樹下，學習禪修——觀想山林凈化后的空氣，經過鼻腔、喉嚨、胸腔，然后漸漸到達腹部，待腹部高高隆起，再觀想身體里的穢氣慢慢從雙唇間呼出，像蠶抽絲一樣又融入山間。如此，三十六個呼與吸之后，果真如阿蓮所說，比我平日趟在床上無法入眠、胡思亂想，更能恢復精力。

午飯很簡單：一飯一湯一饅頭。飯是蒲公英麥飯，湯是南瓜花湯，饅頭是沒有去除麩皮的全麥面饅頭。阿蓮說，秋天氣候比較燥，蒲公英雖然可以清火卻稍帶苦味，而南瓜花性質不僅比較溫和，味道也很甘醇。那些口感粗糙的黑黃色饅頭，吃起來也別有一種甘甜的味道，阿蓮說是她在發面里放了碾碎的酵母片粉末。山里氣候比較潮濕，酵母饅頭不僅口味甘甜，還具有清除身體濕氣的作用。

我問阿蓮，日子過得如此清素，長此以往會不會缺乏營養？阿蓮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炙的結果，不是營養堆積在身體里成為負累，就是身心外馳，到健身房或以其他方式，通過運動消耗掉熱量。飲食跟生活方式一樣都是習慣，當身體不需要處理過度的熱量，精神就容易集中，心靈也會輕盈。凡事都有兩面性，此消彼長，物質的欲望少一點，精神的負擔就會輕一些。

我信口夸贊：“你吃的菜是自己種的，喝的水是山上流淌下來的，茶是自種的菊花，洗衣服也只用樹上掉下來的皂角。如今的城市生活，每個人都過多地支用了資源，媒體天天都在倡導低碳環保，而你卻在連電視都看不到的草舍里，日行著真正的低碳生活。”阿蓮說，要低碳必先降欲，如果不懂得虛妄心是耗費能源的根本，又如何能夠降低能耗呢？減去過分欲望帶給心靈的愉悅，就像“禪”的真意——只有親歷才會體悟。

晚上，從阿蓮屋子那邊傳來念誦《金剛經》的聲音，當聽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我想，當年六祖慧能聽到這句經文心下大悟。平庸如我者，為何不能以此鍛煉面對紛呈世事的誘惑，而不為之動搖的心力呢？

山中一日的夜晚，我就這么在經文的祝禱聲中恍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