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冰,是成功的商人,又是收藏界的傳奇人物。他以銳利的眼光做成一筆又一筆生意,積累下豐厚的財富;又堅信“最大的慈善是傳承文化”,他以滿腔熱忱收藏藝術品,完整地存放在自己的私人藝術館里,待其澤被今人,傳諸后世。
經濟價值并不是藝術收藏的終極追求,文化屬性才是它最終價值的體現。中國尚沒有像外國那樣建立起美學體系,孩子們從小缺乏美學教育,藝術視野無法拓寬,在美育上先輸給外國孩子一著。所以說,最大的慈善就是傳承文化。
李冰的家位于通州宋莊。一棟外觀呈幾何形狀、現代感極強的灰白色建筑堅定而淡然地坐落于此,散發著強烈的藝術原生態氣息。進入庭院,豁然開朗,格局四通八達。落地窗通明敞亮,從客廳縱目遠矚,穿過一片茵茵綠草和其上幾位笑容滿面的人物雕塑,可見對面幽然屹立的和靜園藝術館——那座當代藝術的私人殿堂,猶如洞天福地。作為館長,李冰就像他的藝術館一樣,擁有國際化的開放視野,而其內心世界又像這座圍合式庭院,獨立塵世自成一體,只與自然相通。
私人藝術館,為中國當代美術史立傳
“接手第一批藏品,我就立下志愿,完整地保存并梳理中國當代藝術脈絡,等待藝術史重新書寫的那一天。”
開館已近6年,李冰的這座和靜園藝術館作為第一家有當代藝術藏品固定展示的私人美術館,逐漸成為了探索中國當代美術史和私人美術館運作可能性的一面旗幟。這座斥資千萬、總面積3000平方米的美術館,陳列著陳丹青、張曉剛、岳敏君、楊飛云等當代藝術家上世紀九十年代創作爆發期的代表作品。正如著名策展人栗憲庭先生所說:“它的意義在于,藝術品不再是收藏家藏在自己家里的寶貝,而成為一種面向大眾的公益事業。”
李冰生于20世紀60年代,有著那個年代人們特有的熱情與責任感。早在15歲參軍時起,自小熱愛藝術的李冰就拿起畫筆,熱情地描繪部隊生活,贊美雷鋒、朱伯儒那樣平凡而偉大的英雄。他個人第一幅作品《深情》,就是為其部隊中一位甘于奉獻的戰友所作。軍旅生涯,時代的烙印,使得他內心始終有著強烈的英雄情結與家國情懷。正是這種情懷,使得李冰有了成為中國當代藝術接力者的機緣。
那是2005年,沈陽東宇美術館有一批中國當代藝術家作品待售,其中包括眾多一線藝術家上世紀90年代的重要作品。憑著早年從事裝潢設計積累下的大筆財富,懷抱著梳理中國當代藝術史脈絡的理想,李冰找到美術館館長,誠懇地表達接手這批作品的希望,承諾自己會接力跑,給這批作品一個完好的歸宿。館長被他的誠意打動,以600萬元的價格出售全部作品。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要知道,現在僅張曉剛一人的作品,就動輒幾千萬元。
自從接手這批藝術品,國內外無數藝術經紀人和拍賣行聯系李冰,探討出手可能性。英國勞工基金會愿出價8000萬元收購,他也只是輕輕吐出兩個字:“不賣。”因為在李冰眼里,這批藏品絕不僅僅是一項投資,而更是一種責任。“中國當代藝術品價值在不斷攀升,許多人拿它作價值投資,對于個人來說,這當然無可厚非。但是,我覺得經濟價值并不是藝術收藏的最終價值,文化屬性才是它最終價值的體現。”在李冰看來,做當代藝術收藏不僅是面向當代,更是面向未來,為了子孫。“我有位朋友,曾經收獲了幾張世界名畫,正好他有位外國友人來訪,他就興沖沖地請這位外賓去展廊參觀,面有得色。誰知這位外國朋友看過卻很平靜,淡然說道,這幾幅畫自己小時候就已見過。由此就可以看出,中國尚沒有像外國那樣建立起美學體系,孩子們從小缺乏美學教育,藝術視野無法拓寬,在美育上先輸給外國孩子一著。所以說,最大的慈善就是傳承文化。”
然而,時至今日,在中國做私人美術館仍然是一個新鮮事物,沒有國家支持,僅靠個人力量,誰都知道這并不是一條坦途。可是,面臨未知問題和風險的挑戰,李冰還是堅持自己的選擇,勇敢地走著,以一種最中國的方式,做一次中國當代藝術理想主義的實驗。“國內似乎總有一種論調,認為中國當代藝術遠遜于西方。我覺得這有些荒唐,且不說二者的評價體系不一,單就作品價值攀升勢頭來看,現在下結論也為時尚早。”
通過私人美術館,李冰就是要實現這份“為中國當代藝術立傳”的抱負,“藝術品的市場價值,要通過學術與歷史的考量。偉大的藝術品都是屬于歷史的,所以它才會有一段時間的‘寂寞’。比如岳敏君、曾梵志、方力鈞等藝術家的作品,近作少有高價,價格最高者皆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所創作,已經過歷史檢驗,這些作品的價值重估可謂‘遲到的幸福’。那么,在其作品的寂寞期,總要有人來守衛并守候。”李冰以及他的和靜園藝術館,就甘于扮演這個角色。在李冰看來:“中國藝術家們不必隨西方潮流亦步亦趨,也該有勇氣創造并堅持自己的風格,打造有我們民族個性的作品,待到合適的時機,完全可以重寫藝術史。”
中國哲學尊崇“上善若水”,意在“水滴石穿”。李冰所作的努力亦可作如是觀,靜默地醞釀、積累、奔流,眼見水漫之處,撫潤萬物。就像他家餐廳角落里一株枯萎半年的未名植物,不經意間,它竟然又開花了。
豐富的寧靜
“他們熱衷的是‘炒’,我堅持用的是‘燉’,少了些速度,但多了些味道。”
面對眼前這位從容、自在的收藏家,恐怕誰也不會想到,他曾經是一位脾氣暴躁的“霹靂火”。生于上世紀60年代的李冰,有著那個火紅時代特有的英雄情結與無我精神,早年參軍的經歷賦予他雷厲風行的作風,以及不容丑惡橫行的性格。后來退伍進入魯迅美術學院,青春氣盛,意氣風發,再加上性情急躁,李冰多次因為打架而受處分。直至婚后,他還會因為看不慣小混混的作風而在公交車上與其大打出手。誰知,李冰心頭這團熊熊燃燒近三十年的烈火,卻因為他與茶的結緣而歸于沉靜、圓融。
上世紀90年代初,李冰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泡茶、品茶,旋即被茶那份容納萬方的氣質所征服。在一提一放之間,茶讓他的心靜了下來,涼了下來。從此,李冰把品茶當作每天必修的功課,在氤氳的茶氣中,涵泳著,陶冶著。
有茶道涵泳,有藝術滋養,曾經壯懷激烈的李冰收獲了更多的平和與寧靜。不再急躁,不再莽撞,然而,其和善的外表下依然隱藏不住那份耿介與率真。所以,當你與李冰交談,總能隨情境不同而體會到他多層次、多棱角的性格,忽而“駿馬秋風冀北”,忽而“杏花春雨江南”。用英國詩人薩松的詩句形容他再合適不過:“我心里有猛虎在細嗅薔薇(In me the tiger sniff the rose)。”
心靈的豐富,使得李冰的思想以及生活方式迥于常人,拔塵脫俗。他喜歡平凡而優雅的“慢生活”,不慕“快樂”,只享“慢樂”。套用趙本山小品里的一句臺詞:“你們說的是‘炒’,我們用的是‘燉’。”李冰覺得,只有這種“慢燉”才能熬出生活的芳香和滋味兒。對于收藏家來說,“慢”更是必不可少的,憶昔收藏界巨擘張伯駒、袁克文、傅增湘,哪個不是有錢且有閑,因縱情于“玩”而成名家?只有放慢節奏沉潛下來,才得以靜心投入,凝視每件藝術品,從而收獲最大的快樂。故此,李冰厭倦快節奏的都市,不管在外面忙多晚,都要回歸安寧的宋莊,靜坐一室,聆聽空靈、素凈的古琴,或是捧讀《地藏經》,寧心安神。
如今,每逢閑暇,李冰就會沏上一壺上好的普洱茶,安心品茗。飄雨時節,李冰約二、三好友對談,聽雨品茶,雨滴落到茶室玻璃屋頂時發出的有節奏的韻律,會讓茶味兒、茶心與自然渾然天成。時而落雪時品茗,飲下清心的熱茶,胸懷澄澈,他仿佛能聽見雪花飄落時安靜的聲音,不自覺竟做了現世神仙。
《淑媛》對話李冰
藝術館局部
《淑媛》:您認為中國藝術與西方藝術的差異體現在哪些方面?我們該如何建立文化自信?
李冰:西方文明是火的文明,中國文明是水的文明,前者重邏輯,后者重感性。以繪畫為例,西方重色彩、線條,中國重意境。有人總說中國藝術與西方藝術有多么大的差距,其實這是個偽命題,因為兩者的評價體系就不一樣。二戰后,美國興起的“波普藝術”,就已經拋棄了西方傳統藝術標準,可這并不妨礙沃霍爾、勞申伯格、西格爾等創造者成為藝術家。我們不必對西方藝術過于謙虛,而是努力創造出有我們民族個性的作品,我們有這個能力。舉家具為例,明代的家具風格抽象、簡約,極具現代感,甚至是符合人體工程學的;歐洲文藝復興時代與明代同期,可是他們的家具設計風格還在追求繁復。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淑媛》: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人熱衷收藏,作為一位過來者,您能否提供一些收藏經驗?
李冰:有一條捷徑,就是跟著最好的畫廊買畫。可以選擇一些畫廊,它們推哪個藝術家的展覽,你就買誰的作品,因為畫廊屬于一級藝術市場,好的畫廊在挖掘藝術家方面具有很高的專業水準;如果具備一定的經濟實力,可以聘請幾位藝術顧問來整理收藏的線索,提供收藏建議;單憑個人的判斷,需要長時間地學習與積累,必須對世界當代史、世界美術史以及世界著名美術館、著名藝術家做出學術性分析,周期會比較長。
《淑媛》:您曾經說藝術家心靈要有豐富的層次感,能否具體闡述?
李冰:一個人如果想有所作為,尤其是志在成為藝術家,內心必須有這種豐富的層次感,這樣他的作品才能富有思想和深度。拿我身邊的朋友來說,比如張曉剛,他平時對待朋友總是和善親切,周到備至,然而他的作品中始終有一種著強烈的批判精神;再比如夏小萬,骨子里很傳統,愛喝濃烈白酒,愛聽古典音樂,可是他的作品又最有國際眼界,最具創新精神。實際上,好的藝術家能夠用心來思考他個人對一個時代的感受。作家用幾十萬字呈現的內容,藝術家往往用一幅畫就可以。
李冰特別推薦:
沈周《廬山高》
沈周的山水畫以北方畫風特有的遒勁、渾厚之氣,表現南方山水秀美之韻,使南北畫風有機融合,又各盡其妙。《廬山高》是沈周為其師陳寬70歲生日祝壽所作。畫面上所畫崇山峻嶺,層層高疊,危峰列岫,長松巨木,起伏軒昂,雄偉瑰麗。近處一人迎飛瀑遠眺,比例雖小,卻起著點題的作用。
李唐《萬壑松風圖》
畫面山峰高峙,峭壁懸崖間有飛瀑鳴泉,山腰間白云繚繞清嵐浮動。從山麓至山巔,松林高密,郁郁蔥蔥。山腳下亂石珠連,水流奔涌。大自然雄壯之氣撲面而來,給人以氣勢磅礴的感覺。李唐布局中取近景,突出主峰和崖岸,以造成迫在眉睫的視覺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