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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之淚

2011-12-31 00:00:00漆雕醒
最推理 2011年17期

1

“號外!號外!‘昆侖之淚’詛咒再次靈驗!持寶人暴斃家中,絕世珍寶不知所蹤!號外,號外……”

小報童們扯直了嗓子在大街小巷上竄下跳,臉上掛著“號外”專屬的幸災樂禍。

明鳳楨買下一張報紙。黑色的大標題赫然入目:

昆侖之淚。詛咒之淚

昆侖之淚是一對鉆石耳環,總重量為8.8克拉,通常情況下,鉆石的價值一般是由成色和重量決定的。但是這個標準并不適用于“昆侖之淚”,因為這副珍寶最稀罕的地方在于它所采用的鉆石并非無色鉆石,而是極為罕見的藍色鉆石,據說這兩顆藍鉆是由國內一個地質考察隊在民國十六年于昆侖山西部發現的。

讓人驚嘆的是,這兩顆未經打磨切割的鉆石的形狀和大小幾乎一模一樣,足以稱之為造物的奇跡。由于兩顆鉆石的形狀都酷似眼淚,因此便被考察隊命名為“昆侖之淚”,人們后來傳說正是這個不祥的名字,為考察隊帶來了滅頂之災——考察隊在返程途中遭遇雪崩,全隊四十三人,除了隊長龍錦安之外全部罹難。

幸存的龍錦安帶著“昆侖之淚”回到上海,請英國著名的珠寶匠JackSnowdon按照其天然形狀制作成一對精美的耳環,打算在拍賣會上拍賣,將所得款項作為撫恤金發放給已故考察隊隊員的家屬。

沒想到在這副耳環完成之前,龍錦安突然發了瘋,跳入黃浦江中自殺身亡。

民國十七年,拍賣會根據龍錦安的遺愿舉行,一個名叫韓品風的古董商人用10萬元大洋的高價買下了“昆侖之淚”送給了他的妻子,半年后,他的妻子身患重病死去,而韓品風不久后也因摔倒中風,搶救無效身亡,終年62歲。其子韓慕森是個花花公子,不善經營,很快家道便敗落了。民國十八年,報紙上登出一條爆炸新聞——“昆侖之淚”已經易主,被韓慕森賣給了一個神秘買家,韓慕森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承認了這一點。就在這條新聞發布后第七天,這位年輕英俊的韓公子忽然在大街上發了狂,揮刀砍死三名無辜路人后逃離現場,后有人在江中發現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從尸體的穿著和手指上的玉扳指基本可以斷定此人正是韓慕森。

此外,據說那名被請來制作耳環的珠寶匠Jack Snowdon也在乘船返回英國途中被人發現自縊在船艙之中,在艙壁上,人們看見用鮮血書寫的英文單詞:CURSE(詛咒)……所有接觸到“昆侖之淚”的人都遭遇了死亡的厄運,于是人們便把“昆侖之淚”稱為“詛咒之淚”。

明鳳楨打了個寒戰:如今,似乎真如中了詛咒般,又一個人因為這寶石丟了性命。

李國華今年四十歲,原是做酒樓及夜總會生意的,近兩年生意不太景氣,半月前他忽然拿出當年和韓慕森交易“昆侖之淚”的買賣合同,宣布自己是珍寶的擁有者,他打算為這個稀世珍寶辦一個巡回展覽,然后再舉行一個拍賣會將寶石賣出。很明顯,他是想借此機會大賺人氣,并用售寶所得的錢重振旗鼓。這本是一個十分精明的計策,不過他沒算到自己的結局,仿佛是為了故意渲染恐怖氣氛,記者在報道中特別指出——

“有人曾在事發時聽到他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但當人們聞聲撞開書房之門時,卻發現窗戶反鎖,屋子里只有李國華的尸體,現場沒有任何打斗痕跡,李國華的身上也沒有任何傷口和血跡,他雙目緊閉,姿態扭曲,臉部表情怪異恐怖,競似被嚇死的……”

那對原本鎖在保險箱里的“昆侖之淚”也隨著李國華的生命一起消失了。

真的有詛咒嗎?明鳳楨一面問自己一面搖著頭。詛咒為什么早不生效晚不生效,偏偏在李國華向外界宣布他是擁有者之后才生效?

只怕這起命案的背后并不簡單一嚇死的?真離譜。

明鳳楨嘀咕著,尸體會被送到真如鎮的法醫研究所吧?那可是上海唯一專門受理尸體檢驗的機構。李恒之那家伙應該會得出最科學的結論吧?抽空去問問他……命案發生在于飛的轄區呢,這事兒鬧得這么轟動,只怕那家伙又要忙得腳跟離地了。想到這里,明鳳楨郁悶地嘆了口氣,本來于飛打算把她從戶籍部調到他的部門,可偏偏趕上人口普查。工作量巨大,公共租界戶籍警察人手緊張,而女警本就是戶籍警的重要組成部分,她那上司打死不肯放人,非要過了這幾個月才松手,這就意味著她和這個案子基本無緣了。

明鳳楨幽怨地來到了她的下一個工作地點,鑼鼓巷的巷口。甲長陳華豐正一臉堆笑地等著她。屆時上海正實施保甲制,十戶人家為一甲,設一甲長管理,十甲為一保,設一保長管理。人戶無論遷徙、職業、婚姻、出生、過世都要透過保甲向地方官員報備,因此在人口調查的工作中,甲長和保長都是戶籍警察的重要合作者。

陳華豐身板瘦小,八字眉,鷹鉤鼻,又猥瑣又奸相——用上海話來講就是一“小癟三”,明鳳楨一見就倒了胃口,心里暗暗納悶:怎么會請這種流氓地痞模樣的家伙來協助政務呢?

“這里頭原本住了十戶人家,去年搬走一戶,只有九戶了,我也就暫時先管著這九戶。上個月李家阿婆死了,現在一共是41個人,男的16個,女的19個,6個小孩……”陳華豐順溜地背出數據,明鳳楨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些,至少這家伙還算稱職,如果信息準確,那她今天或許還能提前下班,也就有時間溜到李恒之那里去問個究竟了。

這一次的人口調查和以往不同,“一·二八”事變雖然結束了,但是它帶來的戰爭陰云卻一直沒有散去,上面特別吩咐,所有的程序必須嚴格履行——謹防有危險分子或間諜分子等利用平民身份為掩護,圖謀不軌。因此必須仔細核對證件內容,嚴謹記錄戶長及家庭成員的面貌特征、身高,用紅印泥取得指印,最后補充到戶籍檔案卡里去,如發現疑點,須立即上報。

這是一項繁重的工作,不過好在陳華豐事先打好了招呼,幾乎家家都很配合,明鳳楨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很快就輪到了第八戶人家。

“這一戶是去年12月份才搬來的,小兩口,男的叫鄭大同,是個貨郎,挑擔子走街串巷賣小百貨的,女的叫曾小蓮,你瞧這名字就是一對……”

兩人敲了門,大約兩分鐘之后才有人慢慢地將門打開。

明風楨驚訝地發現開門的是一個大肚子孕婦。女人大約二十五六歲,臉色有些偏黃,五官還算清秀,但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眼珠子木然無光,是個瞎子。

“是陳甲長嗎?”瞎女人抓著門框,偏著頭聽著。

“不是我是誰?”陳華豐用手在瞎女人的大肚子前虛晃了一下,然后回頭對明鳳楨眨了眨眼,

“我說的那41個人,可不包括這一個啊!阿蓮,快要生了吧?”

曾小蓮點點頭:“還有一個月了啦!陳甲長你今天來是……”

陳華豐瞟了一眼明鳳楨,沉下了臉:“怎么?我跟你說了12號要來查戶,你忘了?當我話是耳旁風?”

曾小蓮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啊?我,我……今天就是12號啊?我,我,不曉得……”

“活得不知天日了?”陳華豐瞪著眼,“你男人呢?”

“他,他,他出去辦貨,從那天到現在都,都一直沒回來,我,我沒辦法跟他說啦。”曾小蓮被他的怒氣嚇得結巴起來。

“一直沒回來?”陳華豐挑起了眉頭,面露疑惑,“都十天了啊!”

曾小蓮點點頭:“他走的時候就說了的,這次要找個更便宜的地方進貨,所以可能要多花些時間……”

明鳳楨揮揮手,阻止了兩人的對話:“行了,這不是還有人在家嗎!陳甲長,你認識她男人吧?”

“當然認識了!”陳華豐連忙說道。

“這一戶就兩個人吧?”明鳳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原始記錄本,然后轉身對曾小蓮說,

“把你們家戶牌和你們倆的結婚證拿出來我看看,我先登記。過兩天,你男人回來了,我再來一次,看看身份證,取個手印,就沒事了。”

“去呀!”陳華豐催促著兀自呆立在原地的曾小蓮。

“我,我,”曾小蓮訕訕地,“那些東西,平日里都是他收著的,我不知道他放哪兒了呀……”

“找呀!”陳華豐呵斥著,“就這么大點兒地方,你不曉得去找的呀?”

“哎,哎。”曾小蓮轉身跑了兩步,一下子撞到了屋子中央的飯桌上,呻吟了一聲,痛苦地皺起了臉,明鳳楨連忙走上前,扶著她坐下來。

“你的眼睛這樣有多久了?”明鳳楨狐疑地問道。

“半年了。”曾小蓮的臉上閃過一絲幽怨,“我本是個沒用的人,瞎了就更沒用了,家里就這么大點兒地方,我還是記不住,老是磕磕碰碰的,什么都不能做,只會做飯洗衣服……”

“怎么瞎的?”明鳳楨同情地看著這個女人,原來她瞎了才半年,怪不得行動這么緩慢別扭。

“摔的。那一跤摔得可重,撞到了頭,昏迷了好幾天呢,醒了就看不見了,”曾小蓮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卻沒把這小孽障給摔下來。”

“你那男人也真是的!”明鳳楨忍不住替她抱不平,“這個時候還出遠門,把你一個大肚婆扔家里,這也太不知輕重了!”

“不不不!”曾小蓮連連擺手,“我男人對我可好了,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他那么辛苦,平時只要在家就什么活兒都不讓我干,連洗腳水都端到我面前來,又不抽煙又不喝酒,我這個廢人卻什么都不能為他做!這世道這么難,他出去也是為了家里有個活路……”

看著女人急著為男人開脫的樣子,明鳳楨樂了。

“行了!”陳華豐不耐煩地打斷曾小蓮,打開了墻角的一個雜物柜,“我來找吧!指望不上你這個瞎子!”

“啊?”曾小蓮臉色難看地站起來,“這,這可不行,我男人最不喜歡人家翻他東西,看見屋子里亂了,他要發火的……”

雜物柜里已經掉出一本書來,明鳳楨瞟了一眼,見書皮上印著“翡冷翠的一夜”,陳華豐拿起一個小巧的鼻煙壺,擰開蓋子,吸了一口,打了個噴嚏。

“臭小子挺會享受……”

“算了!這樣也不妥,就先登記她一個人吧,她男人回來了你通知我。”明鳳楨揮手阻止了陳華豐,“這家情況特殊,還有一個月她就生了,到時候還不是得去換戶牌,這些內容都得補充進去。”

說完,明鳳楨拿出軟尺,量了量曾小蓮的身高,在登記表上寫下:

身高:五尺三寸。

面貌特征:雙目失明,左嘴角有一小黑痣。

最后,她拿出紅印泥,讓曾小蓮把拇指印和食指印留在了登記表上。

2

“從尸檢的結果來看,身體表面沒有外傷,沒有中毒癥狀,體內沒有瘀血或內傷,也沒有毒素,種種體征都表明,嚇死的可能性確實比較大。”李恒之聳聳肩,把一沓資料放到明鳳楨的手邊,“人被嚇死的情況雖然很少見,但也不是沒發生過。”

明鳳楨看著上面的文字,全是些陌生的專業術語:

心肌纖維撕裂、心臟出血、心肌中夾雜著許多紅玫瑰色的血斑……

“人在受到驚嚇的時候,會分泌出大量的腎上腺素,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壓升高,激烈的血循環沖擊心臟。某些心臟功能不好或是體質較弱的人,就有可能引起心臟驟停,這心跳一停,也就無法循環了,沒有得到及時救治的話……”

“什么東西會把一個人活活嚇死啊?”明鳳楨皺起眉頭,“我可想不出來。鬼?怪物?”

“你當然想不出來啦!半夜三更地敢一個人跑到鬧鬼的工廠去,傻大姐有個傻大膽兒,百無禁忌。”一個聲音從門口處飄進來,明鳳楨一轉頭,看見于飛走了進來。

“你怎么又來了?”李恒之皺起眉頭,“我已經下班了。”

于飛冷冷地道:“我只是來提醒你,關于李國華的死因,不要對外界透露半個字。”

“你以為我這么沒職業道德嗎?”李恒之發火了。

“我不懷疑你的職業道德,我只是懷疑你的處世能力。”于飛拿眼神瞟了瞟明風楨,“人家隨便說幾句好話,或是用用激將法,就把你的話給套出來了。”

“你……”李恒之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什么意思啊?”明鳳楨也忍不住叫起來,“難不成你還覺得我別有居心嗎?你知道我口風很緊的啦!什么時候我把這里的事對外說過半個字?”

“干嗎對號入座啊?大頭針?”于飛苦笑,“我是對事不對人。對了,你跑這兒來干嗎?又不關你的事兒,瞎打聽什么!”

“好奇不行啊?”明鳳楨沒好氣地,“不能做還不興我想啊!還有,請叫我明鳳楨,不要再叫我大頭針,難聽死了!”

“你的頭是夠大嘛!大頭有什么不好,頭大聰明啊!說實話,真沒見過女人像你這么喜歡做這些事的!”于飛忍住嘴角的一絲笑意,“趕快把你手頭的事兒做完,我把你調過來,你喜歡就讓你忙個夠!”

“那個,報紙上都說李國華是嚇死了,”明鳳楨轉頭看了眼臉色鐵青的李恒之,“那還保密干嗎?”

“這個案子里,犯罪動機很明顯是為了得到‘昆侖之淚’,第一種可能性,偷竊本來是主要目的,李國華被嚇死純屬意外;第二種可能性,這是一個極其狡猾的兇手,他采用了某種極有針對性的手法來故意恐嚇李國華,故意置對方于死地,是謀殺。”于飛說道,“不管怎么說,李國華的死是由對方的行為直接造成的,所以稱之為兇手一點也不為過,至少我個人這么看。”

“法官不一定這么看。”李恒之馬上反駁。

“我們會對外公布另外一種死因,”于飛瞪著李恒之,“你們要配合。”

“配合你們對公眾撒謊?”李恒之哼哼著,“我才不做這種事!”

“是為了不引起公眾恐慌!”于飛正色道,“是為了更快地抓到兇手!李恒之,別以為清高有多好,在這個世道,你那點迂腐的清高只會害人害己!”

“好了啦!好了啦!”明鳳楨站到火藥味越來越濃的兩個人中間,把二人的視線阻斷,“你們兩個不要一見面就黃磷見明火似的,一副恨不得同歸于盡的樣子。不管怎么樣,大家都是為了工作嘛!于長官,你把道理講清楚,為什么公布另一種死因對抓兇手有用呢?你打算公布什么死因啊?你打算怎么抓兇手啊?老李,你先聽聽于長官的道理再說嘛!”

“我們會在報紙上發布一個聲明,說李國華是受到重物擊打頭部,顱內出血而死,而且我們會同時公布一個嫌疑犯的通緝令——旦這個人其實是我們警部的人,我們會偽造一個身份,說他是一個盜竊慣犯,此外我們會謊稱除了那對‘昆侖之淚’,李國華的家中還有其他重要財物丟失……”

“我明白了!”明鳳楨恍然大悟地打斷于飛的話,“你們是想用這個人做誘餌,引出真正的兇手。讓兇手錯覺在他行兇時,還有一個人躲在暗處。為了保護自己的身份不會暴露,這個兇手會去找這個‘盜竊犯’,意圖在你們‘抓’到他之前殺人滅口!殺人者一出現,你們就可以動手抓人了,就算不是那個人親自動手,也可以順藤摸瓜把他揪出來!”

“哼!你想得倒輕巧,真兇那么傻?他在偷走‘昆侖之淚’之前,肯定會檢查李國華的尸體。一旦確認李國華已死,又怎會相信新冒出的兇手?”李恒之冷笑。

“我們打的是心理戰。”于飛白了李恒之一眼,“敢這么做是有道理的。李國華死的那晚,他在自家公館舉行舞會,因為‘昆侖之淚’的緣故。李家當天的保安工作很到位。我仔細詢問過,基本上可以排除從外部潛入的可能,所以我們懷疑,真兇就在當晚的客人中。那晚客人的身份很敏感,我們不好扣下仔細查,但是,只要真兇在他們中,就一定非常害怕暴露……這是心理戰的基礎之一;第二,報紙上有一點消息是不準確的。李國華在席間忽然離開舞場,走進書房,大概十分鐘之后,門外的兩個守衛聽見房里傳出一聲尖叫,他們踹門沖進去后,見到李國華的尸體并非躺在書房里,而是在書房右側相連的一個小密室里,尸體是保安人員抱出來的。聽見動靜的客人和記者這個時候才進入書房,所以他們誤以為書房是第一案發現場。我們可以利用這點,盜寶的家伙就會迷惑,為什么李國華的尸體不在密室,他會懷疑李國華當時并沒有死,或有其他人搬動尸體。那個保險柜就算有鑰匙也需要費點勁才能打開,還要布置出窗戶反鎖的這個環節,兇手的時間很倉促,所以他并沒有確定李國華已死。這點對我們非常有利。”

“嗯。”明鳳楨點點頭,隨即又問,“你們有目標了嗎?窗戶反鎖又是怎么回事?如果窗戶反鎖了,那家伙是怎么離開的啊?難道房間里有秘道?”

“秘道是沒有的,窗戶反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于飛聳聳肩,“裝神弄鬼的雕蟲小技。一根細繩子往插梢尾上拴個活結,人出去了,把繩子也從縫隙里帶出去,順著插銷的方向往下一拉就行了,技術好的,繩子會被整根抽走,一點痕跡不留,技術不好的,繩子斷了,留個尾巴在栓子上——我見得多了。”

“也就是說,是從窗戶進出的?”明鳳楨在頭腦里想象著當時的場景,“李國華把那么重要的東西放在書房里,書房的窗戶下面也應該有保衛員才是啊!”

于飛微笑了:“你說得沒錯。書房窗戶下面站了四個守衛員,那個位置本不該出問題的。書房窗戶朝著花園,花園里沒種樹,一大片草地和小菊花,視野很開闊,藏不住人。要進入花園有兩條途徑,一是從客廳的側門,這就意味著必須經過側門的保安;二呢,就是從花園門進入,那里也有保安;不過我找到了第三條路,舞會是在一樓的客廳舉行的,一樓有衛生間,兇手可以從衛生間的窗戶爬出去,那里剛好是沒有守衛的,如果練過功夫,很容易就能爬到屋頂,然后再從屋頂爬下,進入書房,這也是我懷疑兇手是客人的原因。”

“按照你的說法,守衛應該離得很近啊,他們不可能聽不見動靜的,”明鳳楨挑起了眉頭,“莫非被人收買了,還是偷懶瀆職了?”

“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于飛搖搖頭,“這四個傻蛋,中招了都不知道一問他們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他們都說沒有;問他們有沒有聽見什么動靜,他們都說沒有;問他們有沒有聞到什么古怪的氣味,四個人都說聞到了一股香味,那香味甜得讓人發悶……然后,他們順著氣味找到了一朵花,氣味就是那朵花發出來的,不過一個說是白色的,一個說是藍色的,一個說是黃色的,一個說是紅色的……”

“怎么會這樣?”明鳳楨愣住了。

“藥物的致幻作用。”李恒之插嘴道,“根本沒有那朵花,是幻覺。所以每個人看到的顏色都不同。”

“是迷魂藥,就是不知道什么藥這么厲害,”于飛點點頭,“在他們指出那朵花的位置,我沒有看到什么花,只在一片葉子上摸到了一點像油的東西,聞上去有些香味,但是沒他們說的那么甜,也沒那么讓人發悶。”

“我知道了,是精油!”明鳳楨連忙說道,“植物在進行光合作用的時候,細胞會分泌出芳香分子,這些分子會聚集成香囊,散布在花、葉、莖、根或果實中。通過蒸餾法可以把這些芬芳物質提煉成一種油狀物質,這就是精油!濃度很高,一小瓶精油要用上千朵花來提煉呢!精油的揮發性很強,一般都是密封避光保存的,遇到空氣就會很快揮發,你摸到的精油肯定是已經揮發得差不多了,所以感覺不明顯。

“在歐洲一些國家很流行用精油來美容和治病,如果配方合適,吸入精油可以讓大腦興奮或鎮靜很長一段時間。我在想,如果是用曼陀羅、天仙子、塔克里納克迷魂香這些植物提煉出來的精油,里面肯定會有莨菪堿和阿托品的成分。這些過量的話都會讓大腦產生幻覺,高濃度精油吸入的效力會比單純食用要高很多倍!而且可以直接作用于神經系統。那個人是從高處滴落精油的,如果我沒猜錯,精油滴落的地點應該和書房窗戶在一條線上。”

“嘿!你懂得不少嘛!坦白交代,以前家里是不是干這個營生的?”于飛上下掃視著明鳳楨。

“都說多少遍啦!”明鳳楨跺了跺腳,“人家以前在德國留學時是學化學的啦,這些知識老師教過的。”

“哦,對,想起來了!你那學校叫什么來著?萊比錫大學?不好!不好,”于飛搖著頭,“是個人就教啊?那要是有人學了去做壞事怎么辦?搞不好這案子里的迷魂香就是你們那兒的人弄出來的。還是中國的老辦法好,一個師父帶幾個徒弟,三考五考,品德、智慧、體能都過關了,才把真傳教給他——哎,這樣才保險!”

“就是這種想法,才讓中國的教育這么古板,才讓中國現在這么落后!”李恒之嚷嚷起來,“好東西沒辦法普及,新東西又不肯接受!你這是亡國思想!”

“好了!怎么又吵上了?”明鳳楨用眼神阻止了李恒之,“于長官把這么重要的計劃都告訴咱們了,說明他很信任我和你啊!”

李恒之哼了一聲,沉默了。

“可惜,這次我幫不上忙了。”明鳳楨嘆了口氣。

“誰說的?我正要找你幫忙呢!”于飛說道,“你不是在做人口調查嗎?幫我多留意一下。報紙新聞一出來,那家伙應該會有動靜,要么自己動手,要么找殺手。要是發現可疑的人,及時跟我說一聲。還有,找幾個你信得過的姐妹,打聲招呼,要是見了我那個誘餌,可別急著舉報邀功,弄砸了我的計劃。”

“這話你不該跟我說呀!”明鳳楨訝然道,“你該去找我的上司,她下個命令不就得了?她巴不得呢!”

“算了吧!”于飛冷笑,“你那上司,是個不擔事兒的主。再說了,這事兒也不能太多人知道,警察里有的是敗類,到時候把我賣了,我找誰喊冤去?基本上你信得過的我也信得過,所以還不如找你呢!”

“我也怕丟飯碗啊!”明鳳楨嘟噥著。

“放心,你飯碗沒在她那兒,”于飛拍拍胸口,“在我這兒,還是一鐵的!”

3

明鳳楨登記完幾個新生兒的資料,心情十分舒暢。

明鳳楨隨即想起了那個瞎眼的女人,差不多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沒有接到陳華豐那邊的消息……

明鳳楨有些坐不住了,她到百貨店買了些水果糕點,匆匆趕到曾小蓮的家門口。

“曾小蓮?曾小蓮?”

她敲著門,已經過去兩分鐘了,屋子里沒有任何動靜。

“吱呀”一聲,隔壁的門卻打開了,探出一張四十多歲女人的臉:“誰呀?”

“王秀芳吧?”明鳳楨走過去,“我們見過面的。你知不知道隔壁曾小蓮到哪兒去了?”

“走了。”王秀芳說道,“前天晚上和她男人提著箱子走了,說是老家有事,回去了!”

明鳳楨皺起眉頭:“她一個瞎子,還有半個月就要生了,這時候回什么老家啊?知道出什么事兒了嗎?她老家哪里啊?”

“我哪里曉得呢!跟他們這家人很少交往的,兩個人都是悶葫蘆,平日都不串門子的。”王秀芳說道。“我也勸他們不要走呢,可人家根本不聽……”

“她男人什么時候回來的啊?”明鳳楨接著又問。

王秀芳搖頭:“不曉得啦。”

明鳳楨不滿地瞪著她:“你們住這么近,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喲,女長官!”王秀芳苦著臉,“我有四個孩子啦,還有白天黑夜都要給人洗衣服,哪有時間管別人的事?有了,我算算哈。四天以前,那天我接的活兒有點多,回家的時候天都黑了,我在門口聽見那屋里砰砰地鬧,好像小兩口動手打架呢。女的好像在哭呢,我就一邊敲門一邊說,你媳婦有了身子,有話好好說,別傷著孩子。他們沒人來開門,我聽里面沒動靜了,就回家了,應該就是那時候回來的吧。”

“這么說就對上了!”一個老太婆打開另一道門走了過來,這是另一個鄰居,朱老太太,顯然她已偷聽很久了,“王家嫂子你不知道,第二天那鄭大同敲過我的門,問我有沒有看見他媳婦兒,好像是她出門沒打招呼,我說沒有見,他急得臉都白了,馬上就跑出去了。大概傍晚的時候,他帶著媳婦兒回來了,那女娃靠在男人肩膀上,眼睛都哭腫了,我看,就是小兩口吵架,女娃賭氣跑出去了……”

“嘖嘖。”王秀芳扁扁嘴,“一個瞎子還鬧啥脾氣嘛!幸好沒出事!那他們走個啥呢?”

“我看因為怕上次那個瘋子吧?”朱老太太說道,“—個大肚子要生了,再受了驚嚇可了不得。”

“什么瘋子?”明鳳楨納悶地問道。

“大概七八天前吧,來了一個叫花子,蓬頭垢面的,黑得像炭球,硬說曾小蓮是他老婆,曾小蓮嚇得都暈過去了。”朱老太太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后來呢?”

“幸好她男人和陳甲長在呢,把那瘋子打出去了唄!”朱老太太說,“后來倒沒來過,誰知道他還來不來,那瘋子發狂的樣子確實夠嚇人的!”

怪了!

她男人明明回來了,陳華豐為什么沒通知自己?這小兩口真是為躲瘋子離開的嗎?這事兒都過去半個月了,為什么現在才想到走呢?雖然她是個未婚女子,但也知道孕婦最后一個月是十分關鍵的,要靜養,最忌諱勞累,這種狀況怎么經得起旅途奔波?鄉下家里有事?還有什么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事兒嗎?

人口遷徙是要在甲長那里報備的,按理,陳華豐如果知情,不可能不通知自己的。

明鳳楨一面想著一面往陳華豐的宅院走去一為了方便管理,甲長都會從管區附近的富戶大戶中選,陳華豐的家離這里不遠。

陳宅的大門口掛著白燈籠,花圈也擺了一排。

明鳳楨吃驚地看著挽聯上的字:

名流后世,德及鄉里。

陳華豐先生千古。

陳華豐竟然死了?

明鳳楨怔住了,她轉身詢問門口的家丁。

“出什么事兒了?好好的一個人就沒了?”

家丁打量著明鳳楨的警服,對于這種裝扮還是很忌憚的。

“女長官,小的也,也不太清楚。”

“你們家主人怎么死的你不知道?”明鳳楨豎起柳眉。

“小的真不知道,我們家主子死得……嗨,女長官,您就別難為小的了,我真不能在主子死后說三道四,這案子不是你們警察查的嗎?您去問問你的同事,就什么都知道了。”

“案子?”看著家丁的一臉惶然,明鳳楨不由心下一沉。

4

“被捅了三刀再被掐死,扔在茅房里,是夠慘的。”警士吳成壓低聲音對明風楨說,“估計是仇殺,這家伙五毒俱全,吃喝嫖賭抽樣樣來,按理這么個混法,家道早敗了,不過他家里是開當鋪的,在這年頭做什么都虧,就是當鋪不虧。有錢嘛,當然囂張了,他得罪的人可不少。誰知道哪個干的?”

“這種人還讓他當甲長?”明鳳楨皺起了眉頭。

“就是這種人才能當甲長呢!”吳成說道,“地頭蛇嘛,才管得住那些小蟲小蟻的。有錢的人想的就是權,做甲長圖的不是薪水,這是給條道讓他們往上爬,他們肯出錢出人,費力費神,國家省了多少事兒?”

兩人正說著,閘北區警長辦公室的門開了,明鳳楨吃驚地看見于飛被警長羅琛送出門來。

“多謝羅長官支持!”于飛客氣地告別之后,掃視了一眼明鳳楨,然后便大步走出了警局大門。

明鳳楨連忙追了出去。

“你到這兒來干嗎?來辦我的調令嗎?我什么時候去你那兒報到啊?”

“想得美,我現在哪有空做這事兒?”于飛面色陰郁,“我來查案子的。”

“這又不是你的轄區。”明鳳楨詫異地問道,“你查什么?”

“一個甲長被殺的案子,跟我那兒有點關系。”于飛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你做好自己的事兒就行了,最近有遇到什么可疑人物嗎?”

“你說的甲長不會是陳華豐吧?”

“怎么,你認識?”于飛的眼睛立刻亮了。

“我是戶籍警察,他是甲長,怎么會不認識?才打過交道呢!”明鳳楨皺起眉頭,“我剛才還在想,他的死真有些蹊蹺……”

“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談!”于飛環視了一下四周,打斷了明風楨。

“行啊,不過你得先告訴我陳華豐的死和你那案子有什么關系。”明鳳楨眨眨眼。

5

“知道是誰把‘昆侖之淚’賣給李國華的嗎?”

“當然知道了!”明鳳楨點點頭,“大古董商韓品風的兒子,一個敗家子,韓慕森唄。他后來發了瘋在大街上亂砍人,最后尸體是從江里撈出來的。”

“嗯。”于飛點點頭,“但韓慕森并不是淹死的,雖然當時尸體已經被泡爛了,但是尸檢結果表明,他的致命傷在頭部,子彈打爆了半個頭。”

“你說韓慕森不是發瘋跳江,而是被謀殺的?”明鳳楨吸了口冷氣。

于飛點頭道:“韓慕森發瘋這件事也很蹊蹺。我找了幾個證人,其中一個是趙記米糕鋪的老板趙福玉,他說出事前韓慕森從他那兒買了一盒糕點,人看上去很正常,還跟他閑聊說自己的未婚妻最喜歡吃他家的米糕,然后韓慕森就出了門,緊接著就傳來喊救命的聲音。趙福玉跑出去一看,見韓慕森左手拿著一把大刀呆站著,左肩膀上流著血,地上躺著三個男人,全身都是血,另外有幾個男人一面大喊‘瘋子殺人了!瘋子殺人了!’,一面上去搶韓慕森手里的刀,韓慕森大叫著雙手握刀把那幾個男人趕開,緊接著,警察來了,韓慕森就拿著刀跑掉了……”

“嗯,是很奇怪!”明鳳楨用指頭敲打著太陽穴,“剛給未婚妻買了糕點,然后馬上就發瘋殺人……等等,你說他手里有把大刀?刀哪兒來的?”

于飛笑了:“他進糕點鋪的時候,手里沒刀。趙福玉記得很清楚。關鍵點就在這兒,那么大一把刀哪兒來的?趙福玉見他的左肩膀上受了傷,一個左肩受傷的人居然左手拿刀?再說,韓慕森可不是左撇子。知道死的那三個是什么人嗎?說他們無辜還真有點勉強,都是街面上的小混混。”

“你是說,這是栽贓嫁禍?”明鳳楨的腦子里閃過一連串圖像:

韓慕森提著糕點盒走出來,迎面走來七八個男人,圍住了他,他還沒反應過來,其中三個男人就被自己的同伴砍倒在地,而韓慕森的手里也被塞入一把大刀,與此同時,這些男人大喊著“瘋子殺人了,瘋子殺人了”,不明就里的人們第一反應是遠遠逃離現場,然后,砍人的男人卻開始“圍捕”瘋子……

“如果是栽贓的話,這一招真是惡毒到極點了!”明鳳楨說道,“附近人聽見那樣的喊聲,自然認為韓慕森是瘋子!韓慕森意識到自己落入圈套,第一反應就是逃走。我不明白的是,什么人要用這種殘忍的手段對付他?他和什么人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他是個花花公子,被他拋棄的女人倒是個個都想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不過可惜,沒有一個有實力做出這么大的手筆。”于飛冷笑,“有錢有勢,心狠手辣。知道我查到誰頭上了嗎?”

“誰?”明鳳楨立刻問。

“李——國——華。”于飛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個名字,“當時在場的五個男人,都被警察帶到局子里做了口供,后來我查他們的身份,猜怎么著?五個里有三個都在李國華的夜總會里做過保鏢。”

明鳳楨納悶了:“不對呀,從時間上看,韓慕森出事前不是把‘昆侖之淚’賣給李國華了嗎?合同都簽了,如果是為了‘昆侖之淚’,李國華已經得手了啊!韓慕森也在記者面前承認了,就算反悔也拿不回了呀!”

“這也是我覺得疑惑的地方,既然東西已經到手,為什么還要斬盡殺絕?”于飛嘴角的冷笑更濃了,“韓慕森雖然是敗家子,但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說實話,他父親留給他的那些古董,夠他揮霍一輩子了,他死后,局里派人去搜查他的家,鋪子上還有好些值錢的古董,所以我懷疑,‘昆侖之淚’根本不是他自愿賣出的……”

“不管怎么樣,合同已經簽訂了,也沒必要殺人啦。”明鳳楨站了起來,“除非,簽合同的人不是李國華,他手上的合同是假的!所以才要殺死可以證明合同真假的韓慕森……”

“哦,對了。”明鳳楨把話題轉回原處,“你還沒說陳華豐和這案子有什么關系呢!”

“我調查韓慕森的舊案,”于飛說道,“找到了一本韓慕森古董店的賬本,對照當時警察盤點韓家物品的清單,里面有很多貴重的東西都不見了,一幅鄭板橋的扇畫,—顆乾隆時期的大東珠,一只田黃石雕刻的蟾蜍……十幾件東西,都是很值錢的!”

“都是小件吧?”明鳳楨說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肯定是被人順走了唄!古董店的伙計有可能,當年盤點東西的警察,更有可能!”

“還用你說?”于飛白了明鳳楨一眼。“我早查過了!這些東西沒放在店里,是韓慕森自己收著的,韓宅有個密室,專門收這些東西。當年警察搜查盤點的時候有四十個人盯著,就算有這想法也沒這機會!這些東西里,有五件我已經找到下落了,被兩個做煙草生意的老板收藏了,知道從哪兒流出來的嗎?就是陳華豐的當鋪!”

“那不奇怪啊,當鋪本來就是盜賊銷贓的地方!”明鳳楨聳聳肩,“那盜賊肯定是在韓慕森出事后就進密室偷的東西。”

“那密室里寶貝多著呢,他就偷這幾樣?再說了,盜賊偷了東西,一般不會找本地的當鋪,他們會到外省的當鋪去銷贓。”于飛說道,“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當鋪的伙計承認,這些東西是陳華豐自己拿來的,當票是假的,記錄的人名叫陳阿大,是被陳華豐自己收著的!”

“這就怪了,”明鳳楨皺起眉頭,“他從哪兒拿到這些東西的?和那伙盜賊有關?”

“反正脫不了關系。”于飛閉上眼睛,“這盜賊很有眼光,一般人偷唐三彩、翡翠玉佩、珊瑚瑪瑙,哦,對了,還有一只黃金雕的牛,那東西有十斤呢!可是那家伙專揀只有行家才看得出的寶貝偷,這說明他自己是個大行家。這些東西很容易攜帶,警察當初進密室的時候,屋子里很整齊,密室外的房間布置一點沒被搞亂,說明盜賊是直接奔密室去的,很熟悉韓家的環境,里面東西也沒被翻亂,你說什么賊有作完了案子還整理房間的習慣?”

“你的意思是……”明鳳楨幾乎要叫起來,“這個盜賊就是韓家少爺韓慕森?”

“我懷疑他根本沒有死!”于飛睜開眼睛,“江里的尸體根本不是他,子彈打爆了半個頭,又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唯一可以證實身份的就是衣服和玉扳指!就像我們分析的那樣,當年他是被迫賣出‘昆侖之淚’,不過跟他簽合同的人卻只是李國華找來的傀儡,這個老狐貍不想冒一點風險,所以韓慕森一直不知道誰在幕后害他。他被冤枉殺人后,先回家拿了值錢的東西,之后,為了躲避警察和不知底細的殺手而找了替身——然后,他便隱姓埋名,依靠變賣的東西過活,而這個買家就是陳華豐,兩個人肯定有關系!本來這些東西足夠韓慕森遠走高飛,去其他地方過好日子,可是他卻留了下來,因為他要報仇,后來,李國華在報紙上公布了他是‘昆侖之淚’的主人,李國華以為韓慕森死了,就沒什么顧忌,這時韓慕森才知道當年是誰害了他!于是他復仇了,并且拿回了屬于他的東西——‘昆侖之淚’,至于他是用什么方法嚇死李國華的,這個恐怕得問他本人了。”

“他怎么混進舞會場的呢?”明鳳楨皺著眉頭,“你不是說李國華當晚的守衛很森嚴嗎?他邀請的都是名流,韓慕森怎么可能混得進去?”

“老鼠總能找到洞!”于飛接著補充,“我會找到原因的。陳華豐是三天前遇害的,你跟他接觸時發現什么異常情況沒?”

“三天前?”明鳳楨一愣,王秀芳的話再次在她的耳邊響起。

“怎么了你?”見明鳳楨兀自沉思,一言不發,于飛不耐煩了起來。

“跟我走!”明鳳楨跳了起來,轉身疾走。

于飛連忙跟了出去。

兩人來到曾小蓮的住房外,房東太太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帶著兩人走進去。

“你們不來,我還不知道他們搬走了呢,哪有這么沒交代的人啊?說好了租一年,這才6個月,人就跑了,還欠著我半個月房租呢!”房東太太兀自嘮叨著,“這時候房子最不好租了,我到哪里去填這個缺?這不坑死人嗎?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屋子弄得這么亂,這些鄉下人……”

房間里確實很凌亂,和她上次來時的整齊干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花瓶的碎片、掀翻的椅子,桌子也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雜物散亂地扔在地上。明鳳楨在一處墻角蹲了下來,那里有一小塊血跡。

她和于飛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很明顯,這里有過打斗。

房東太太被支走了。

“四天前,王秀芳說她聽見屋里有聲響,像在打架,她還聽見曾小蓮在哭。第二天,鄭大同到處找曾小蓮,兩人傍晚的時候回家,當天夜里就搬走了……這很不尋常啊!”明鳳楨說道,“偏又這么巧,那天正好陳華豐被殺了!”

于飛站起身來,在房間里來回走著。

“這屋里這么亂,連衣服都沒帶走,說明兩人走得很匆忙!半夜搬家?哼,這簡直是逃跑!但是他們為什么要逃跑?難道是鄭大同殺了陳華豐?”

明鳳楨拉開雜物柜,里面有不少東西被留下來,還有她上次看到的那本書——《翡冷翠的一夜》。

“這是徐志摩的文集啊!”明鳳楨翻了兩頁以后說道,“這書保存得真好,一個賣貨郎居然喜歡讀詩。我可從沒見過!上次這兒還有個鼻煙壺,那東西也不是窮人家的人用的啊,比香煙貴多了!”

于飛停下腳步,看著明鳳楨。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鄭大同就是韓慕森!”

“怪不得!”明鳳楨叫起來,“怪不得只有鄭大同一個人不在家,這一次的查戶要登記外貌、身高,要收集指印。他們是半年前搬來的,戶籍卡會跟著過來,應該在局子里,上面有照片,他一定是害怕我發現他的樣子和照片不一樣,所以故意躲出去了!”

“如果他的樣子和戶籍卡上不同,陳華豐在他搬來這里的時候就發現了!”于飛眼里閃過一道精光,“全都對上了!鄭大同,不,應該是冒充鄭大同的韓慕森,他收買了陳華豐,一甲之長說這就是鄭大同,誰還會懷疑?之后他又通過陳華豐賣出了他帶出來的那幾件寶貝,我看那天查戶,根本就是他和那兩口子在你面前唱的一出戲!你呀,被人耍了!”

明鳳楨咬咬牙齒:“你說得沒錯!韓慕森看見報紙上關于‘昆侖之淚’的報道后,就策劃復仇,可能陳華豐也參與其中。兩個人商議著要平分‘昆侖之淚’,不管怎么樣,韓慕森得手了,但是他卻沒有把寶貝按照約定與陳華豐平分,或者陳華豐想要獨吞,他綁架了曾小蓮作為人質。那天晚上王秀芳聽見的打斗聲。其實是陳華豐在綁架曾小蓮的時候弄出來的!韓慕森回家發現這一切,殺死了陳華豐,他救回妻兒,然后帶著曾小蓮連夜逃走!”

“多半就是這樣!”于飛興奮起來,“你馬上回去找曾小蓮的戶籍卡,上面有照片,你不是見過她嗎?我們去找個畫師來,把她的像畫出來,通緝!”

6

曾小蓮坐在板凳上號哭著。

“他說他犯了事兒,要逃走,叫我跟他一起逃……我問他出了什么事兒,他不肯說。我們吵了一架,他打了我,我跑出去了,然后他又來找我。我想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跟他搬到客棧去……沒想到,沒想到……”

女人泣不成聲。

鄭大同的尸體正擺在警局的停尸房里——早上七點,有人把他的尸體用草席裹好送到了客棧門口。

于飛與明鳳楨面面相覷。

這張臉并不是韓慕森-——他的樣貌和戶籍卡上的照片完全吻合,只是略微黑了些,臉也稍微胖了點,但是那的確是鄭大同的五官無疑。

曾小蓮的鄰居都被叫來認尸。

“是他呢!”王秀芳皺著眉頭,“大胡子嘛!”

朱老太太站得遠遠地,臉露懼色:“哎呀,昨不是他呢!我早說了顴骨上長痣,非奸即盜啦!”

照片上顯示鄭大同在左顴骨部長有一顆黑痣。

其他鄰居也眾口一詞地確認死者就是鄭大同。

被人謀殺是肯定的,脖子上明顯的—個刀口,頸動脈被割斷了。

然而死者的衣服卻沒有任何血跡,看上去是簇新的,傷口和身體都被人清洗得干干凈凈,連指甲都剪短了,指甲縫里沒有一絲污垢。但那床用來裹尸的草席卻是骯臟的,藏污納垢,令人作嘔。

明鳳楨走向曾小蓮,女人低著頭抹眼淚。頭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也跟著眼淚一起往下掉。

大熱的天,她竟然還穿著長袖襯衫,明鳳楨疑惑著:不是說孕婦都怕熱嗎?

“能詳細談談當時你們吵架的情形嗎?”明鳳楨在曾小蓮的身邊坐了下來,“你說他打了你,他為什么打你,他怎么打你的?”

曾小蓮似乎打了個寒戰。

“我罵他做壞事連累我,他就火了,說他對我這么好,我卻不能和他同甘共苦。他抓著我的頭發往墻上撞,我的額頭都撞出血了——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我聞到有酒氣,聽到他在打鼾,就打開門跑出去了……”

“嗯,你不是說他對你很好嗎?為什么他會對你這么狠?”

“他氣壞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從沒這樣過。”

“那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就是摸著墻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肚子很痛,我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我不知道事哪兒……”

“他是什么時候找到你的?

“第二天傍晚,大概六七點鐘的樣子。”

“你為什么要跟他回去?你不怕他連累你嗎?”

“我一個瞎子,一個人沒法活啊,孩子也不能沒爹啊!”

曾小蓮捂著肚子,臉部表情越來越痛苦,她掙扎著站起來,不停地吐氣:

“啊喲,啊喲,我,我不行了,我要,要……”

“快!快!快把人送醫院!”明鳳楨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把扶住曾小蓮,“她要生了!”

曾小蓮的袖子被不小心拉高了一截子,明鳳楨看見女人的手臂胳膊上全是一道一道的淤青。

7

曾小蓮在醫院平安地生下了一個男嬰。

明鳳楨站在病房門口看著剛剛成為母親的曾小蓮,她抱著孩子,眼淚不斷地落下來。

“你跟她說了什么,把她嚇得早產了?”于飛看著明鳳楨。

“我沒說什么呀!”明鳳楨頗有些委屈地咬著下唇,“也許是她自己心虛。”

于飛挑起眉頭:“你問出什么了?”

明鳳楨搖搖頭:“什么也沒問出來。”

“看來我們分析錯了,”于飛嘆了口氣,

“韓慕森出事不過七個月,這女人現在生孩子,又怎會是他老婆?按照那位韓少過去的品味,他又怎么會喜歡這種女人?”

明鳳楨又看了曾小蓮一眼,兀自沉默不語。

這時一個警員急匆匆地跑過來,在于飛的耳邊細語了幾句,于飛臉色一變,嘴角露出冷笑:“哼!這次還不抓到你!”

“怎么啦?”明鳳楨連忙問。

于飛掃視了一眼四周,拉著明鳳楨進了一間空病房。

“我的人剛剛查到,那晚的客人里有個煙草商人叫歐陽敬,他有個煙草廠在崇明。”

“那又怎么樣?”

“他在做煙草廠之前,是做香水化妝品的。雖然現在不做了,但名下還有好幾處花田,”于飛眼里閃爍著興奮,“其中有一畝田,種的全是曼陀羅!”

明鳳楨“啊”地輕叫出聲。

“精油是他提煉出來的?”

“你那天說過精油的事兒后我就想,一般人哪有這個能力?煉這玩意兒得有錢有人有地方,所以就派人照這個方向去查,沒想到還真有收獲。”于飛說,“現在我的誘餌不必老閑著了。我馬上安排他去歐陽敬家走一趟,哼哼,今兒晚上咱們就來個甕中捉鱉!”

8

夜。

月光撒在林間空地上,像是一汪淺淺的溪水。

于飛的“誘餌”——警員羅暉靠著一棵樹站著,影子拉得老長。大約是為了掩飾緊張,他點燃了一支香煙。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

這是一張大網,于飛在附近各出口都埋伏了人,只要對方一出現,就插翅難逃。

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明鳳楨睜大了眼,屏住了呼吸——但是沒有人影走入視野。

難道這一次又錯了?

她側頭看著匍匐在旁邊的于飛,他的臉上布滿疑惑。

不,不會的。明鳳楨暗暗想,按照于飛的說法,那晚的確只有被邀的客人才能進入李國華的家中,韓慕森就算活著,他順利潛入而不被發現的可能性也很小,歐陽敬開過香水廠,曾經到法國學習過香水制造技術,而且還擁有一大片曼陀羅花田—種種證據都顯示,有犯罪技能和機會的就只是這個歐陽敬了,唯一缺乏的是動機。

他已經很有錢了,煙草生意也做得不錯,為什么還要去偷別人的財物呢?劫財也就罷了,還殺人毀掉自己的前程?唔,李國華不也為了得到‘昆侖之淚’而喪盡天良嗎?人若為惡,什么都能成為動機。

嗯,就算這次的推斷是錯誤的,也算是排除了一個嫌疑人。

一陣風吹過來,帶來樹葉和草木的清香味,明鳳楨靜靜地深吸了一口,天上閃閃爍爍的星光如璀璨的鉆石,華麗麗地蔓延到天涯海角。鉆石是美麗的,如果它就像這些星辰一樣該有多好,只能遠觀,不屬于任何人,又屬于每一個人,那么人們便不得不放棄貪婪的欲望了。

明鳳楨一面想著,一面抬頭望向“誘餌”所在之處,她怔住了——剛才還抽著煙靠著樹的男人,現在居然不見了!

東、南、西、北——每個方向都沒有人影!

怎么會這樣?

明鳳楨推了推身邊的于飛,這家伙為什么還沒有任何反應?

于飛的身子倒在了一邊。

鮮血從他的眼角、嘴角、耳洞里流了出來!

明鳳楨尖叫起來。

于飛死了!

沒有人因她的驚叫而回應,明鳳楨推了推另一個警員的身體,后者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

明風楨硬著頭皮把他的臉側過來對著自己——慘白的臉如同涂上了一層石灰,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經停止了!

砰!

一聲槍響。

明鳳楨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血正從一個劇痛著的洞里冒出來。

開槍者正是面前這個已經死去的警員,那張臉上正緩慢地展開一個詭異的微笑。

明鳳楨聽見自己的身體轟然倒在地上。

想不到竟會這樣死去。

絕望像棺材一樣將她牢牢封住——于飛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沒有人來救他們。等到第二天,她的血已經流干,身體也冰涼得如同石頭……

明鳳楨閉上眼。

不,不,等等,一個念頭從棺材縫隙里鉆進來。

死人怎么會開槍?

于飛怎么會沒有聲息就死了?中毒也應該有掙扎啊!什么毒藥這么厲害?

不,這不是真的!

這是幻覺!

幻覺!

中招了!那個人是使用迷幻藥的高手!他早已發現了埋伏!

明鳳楨伸出手,摸進自己的懷里,拿出一瓶嗅鹽。

她拔開塞子,放到自己的鼻孔前。

碳酸銨釋放出刺鼻的氨氣。

明鳳楨咳嗽起來。

她坐起來,夜螢在飛,樹葉在叫,低頭看自己的身體——還是那身黑色的警服,沒有血,只有一層黃土。

旁邊喧鬧著。

明鳳楨看見于飛面目猙獰地掐著一個警員的脖子,后者已經翻起了白眼。再看其他幾名警員,有的坐在地上哭,有的在大笑,有的似乎喝醉了酒一般在原地轉著圈兒!

該死!全中招了!

她現在明白過來了——李國華是被自己的幻覺嚇死的!

明鳳楨一面拖開于飛,一面把嗅鹽湊到他的鼻孔去,于飛連打兩個噴嚏,終于清醒過來……

局面終于控制住了。

恢復了神智的警員們站在“誘餌”羅暉的身邊——他躺在地上,已經死了。

一顆子彈洞穿他的額頭。

明鳳楨抽泣著,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離開了。

9

于飛帶著人氣勢洶洶地沖進了歐陽敬的豪宅。

用人們戰戰兢兢地告訴警察,歐陽敬和太太冷蕓天正在三樓的書房里。

于飛一腳踢開書房的門,只見歐陽敬一把拉過妻子冷蕓天,一只胳膊勒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將刀架在其脖子上。

“走開,不然我殺了她!”

冷蕓天又驚又恐:“阿敬!你在做什么?!”

“你個沒人性的畜生!”于飛用槍指著歐陽敬的頭,“連自己老婆都用來做人質嗎?”

歐陽敬冷笑不答,只是拖著冷蕓天移步到窗前。

“你要干什么?你以為你逃得了嗎?跟我回去,不要再害人了!”于飛恨不得一槍打爆那個男人的頭,可是偏偏高個子的冷蕓天完全擋住了歐陽敬的身體。

歐陽敬低聲咕噥了一聲。

于飛沒有聽清,但冷蕓天聽完馬上大叫起來:“不要不要!”

冷蕓天的身體被大力推了出來,正好撞到于飛身上,歐陽敬轉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于飛奔到窗口。

只見歐陽敬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鮮血正慢慢地從頭下蔓延而出。

“咚!”

冷蕓天暈倒在了地上。

10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冷蕓天搖著頭。眼淚隨著這個動作不斷落下,她美麗的眼睛腫得已經變了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于飛回答不了她的問題,沉默著,拉著明鳳楨一起走出了病房。

冷蕓天的號哭聲在兩人背后響起。

于飛走進醫生辦公室,醫生嘆了口氣:“傷者從高處落下,頭部受到嚴重撞擊,能救回一條命已經算是萬幸了,至于他能不能醒過來,這個我說不好。”

于飛一拳砸在桌面上,幾乎震碎了醫生的茶杯:“連個人都救不醒,你當什么醫生?”

明鳳楨趕忙連拖帶拽地把于飛拉出了辦公室:“好啦!我知道你心煩,可這不關醫生的事啊,他們也盡力了。”

于飛推開明鳳楨,轉身朝醫院門口走去。

明鳳楨愣在原地。

從歐陽敬身上搜出了一瓶精油,證實是由包括曼陀羅在內的多種有毒植物提煉出來的復合精油——它們具有強烈的致幻作用。味道幾乎與青草樹葉完全一致。這就是當晚他們沒有任何防備的原因。據冷蕓天所說,那晚她一直在等丈夫回家,而歐陽敬十一點才進門,神色十分不正常,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她敲了很久歐陽敬才放她進去,可卻什么都不肯說。正在這時,警察就來了……她的敘述和用人的口供是一致的,應該具有較大的可信度。

從各方面的證據來看,歐陽敬確是盜寶殺人的兇手無疑——可搜遍了歐陽公館和歐陽敬的所有物業,那對“昆侖之淚”卻仍不見蹤影。

而且,明鳳楨搖搖頭,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還有不少地方都不對勁。

到底是什么呢?

11

“很有些古怪。”李恒之指著鄭大同的尸體說,“你看這些尸斑,一般來說,尸斑都是紫紅色的,但這些尸斑卻是淡紅色的。”

“那說明什么?”明鳳楨連忙問。

“除非尸斑是在水中或冷凍狀態下形成的。氧氣通過水滲透人皮下血管內,形成的尸斑就是淡紅色的。”李恒之說出自己的結論,“還有,你看他的眼球,有些突出,我懷疑尸體經過冷凍,這就會讓很多斷定死亡時間的指標變得不準確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就沒辦法判斷了,至少,現在的技術能力還達不到。”

“冷凍?”明鳳楨望著窗外的一輪烈日,“這大夏天的,到哪兒去冷凍?”

她俯下身又看了看鄭大同的尸體。突然心中一個念頭閃過去。

李恒之看見明鳳楨跳起來往門外沖:“你哪兒去啊?”

“等我,我很快就回來!”明鳳楨頭也不回地大叫著。

李恒之聳聳肩:“這丫頭老是一驚一乍的。”

他轉過身,開始研究切片,進行記錄,很快,六個小時過去了,窗外的天漸漸黑了下來,李恒之拿出懷表一看,已經晚上8點了,可是明鳳楨還沒有回來。

算了,不等了。李恒之有些惱怒地站起來,換上外套準備離開工作室。

忽然,工作室的門打開了。

李恒之詫異地看著門口——那里一個人也沒有。

他走到走廊上,一個黑影子在樓梯口閃了一下。

“誰?!”李恒之大叫一聲。

但是黑影沒有回答。

李恒之猶豫了一下,他走回工作室,除了一把雨傘和幾把手術刀之外,他沒有別的東西可用。

李恒之左手拿傘,右手拿刀,慢慢地向樓梯口靠近。

“出來!什么人在這里鬼鬼祟祟的!”他大聲叫著,似乎更指望用他的嗓門將對方嚇跑。

“砰!”工作室的門忽然在他身后關上了。

李恒之深吸了一口氣,一腳踹開門。

“誰!”這一聲叫出之后他就渾身發軟了。

只見解剖臺的前面站著一個戴著草帽的男人,絡腮胡子,左顴骨上一顆黑痣,赫然就是已經死去并被他解剖過的鄭大同。

李恒之所有的武器都落到了地上,他大叫一聲。

鄭大同卻笑了,竟然是一個女子的笑聲。

“明鳳楨!”李恒之暴怒地叫了起來。

明鳳楨摘下帽子,扯下胡子和臉上的黑痣:“哈!把你都給騙過了吧?”

李恒之恨不得把對方一口吞下去:“你這樣子是會嚇死人的!”

“你是法醫啊!怎么會被嚇死呢?”明鳳楨整理著自己身上的男裝。

“出什么事兒了?”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于飛奔了過來,看見這場景不由一愣,“明鳳楨你搞什么鬼!”他側身看了看旁邊的李恒之,“不是說你出事兒了嗎?”

李恒之擰起眉頭:“誰說的?”

“我!”踢鳳楨大聲承認道,“我給于飛打電話,說你出事兒了,看他多關心你,這么快就趕過來了!明明是很好的朋友,見了面卻跟仇人一樣,有必要嗎?”

李恒之愣了愣,他仔細打量著于飛,他還在喘著粗氣,顯然剛剛經過了劇烈奔跑。

于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緊接著對著明鳳楨怒目而視:“明風楨!警察局不是你玩過家家的地方!”

“我沒玩啊!”明鳳楨撅著嘴,“我每天那么忙,下了班還要來幫你查案,差點沒累死,你還不給句好話!告訴你,我找到了!”

于飛一愣:“你找到什么了?”

“真相!”明鳳楨吐出這兩個字,然后轉身指著背后解剖臺上的鄭大同,“我們當時分析得沒錯,韓慕森沒死,而且他一直在冒充鄭大同!今天下午,我根據鄭大同的戶籍卡,找到了他一年前住的地方。那里的鐘甲長告訴我,鄭大同是他們那帶出了名的痞子,好吃懶做,還喜歡打老婆,他的老婆曾小蓮在七個月前被他虐打時,從樓梯上摔下去摔到了頭,從那以后就失明了。但是我查戶時看到的曾小蓮,卻表現得很愛她丈夫,所以這是第一個疑點……”

“她有可能是裝的,那之后她不也說鄭大同打了她嗎?”于飛打斷她。

明鳳楨搖搖頭:“我是女人,一個女人裝出來的幸福和真的幸福我有感覺的!我可以保證,當時我看到的曾小蓮,是一個幸福的女人!另外,我還了解到,鄭大同也曾在李國華的夜總會做過保鏢,在韓慕森出事后失蹤了一段時間,后來有一天晚上,鄰居聽見他偷偷摸摸地回了家,第三天,就帶著曾小蓮匆匆搬走了!也就是說,鐘甲長和周圍的鄰居從那以后就再沒見過鄭大同!”

“說下去!”

“曾小蓮基本上不出門,鄭大同不是早出晚歸,就是出去辦貨,周圍的鄰居說很少看到鄭大同,他們幾乎不和鄰居來往,所以,他們對鄭大同的模樣,就停留在最表面的印象,大胡子。黑痣。

“就像剛才,我不是也把李恒之嚇到了嗎?還記得我們在曾小蓮家里找到的《翡冷翠的一夜》嗎?真正的鄭大同絕不會看徐志摩的書,倒是韓慕森,他受過高等教育,非常有可能。

“朱老太曾提到,有一個叫花子模樣的瘋子去找過曾小蓮,說她是他老婆,從時間上推測,剛好是李國華公布他是‘昆侖之淚’買主之后。

“我想,當年的鄭大同在奉命追捕韓慕森的時候出了意外,也許被韓慕森打傷了,但韓慕森以為自己打死了他,由于兩個人的身高體型相近,走投無路的韓慕森就索性冒充了鄭大同,可是鄭大同并沒有死,直到李國華在報紙上發布公告,鄭大同找到了曾小蓮,結果被陳華豐和韓慕森給帶走并殺了他。”

說到這里,明鳳楨轉身指著鄭大同的尸體,“還記得我們發現尸體時的情況嗎?兇手竟把他清洗得干干凈凈,還換了新衣服——這絕不是兇手起好心,而是怕我們不認得這是鄭大同。還有,這段時間韓慕森一直把鄭大同的尸體藏在冰窖里,上海的北邊有很多冰窖,他們把冬天的冰存在冰窖里,然后到了夏天再賣給餐廳,所以尸體才會保存得……”

李恒之皺起了眉頭:“太惡心了!”

“曾小蓮應該早知道她丈夫是冒充的。她之所以幫著韓慕森,一方面是因為她瞎了,又有了孩子,需要人照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韓慕森對她比鄭大同要好得多。也許,她是真的愛上韓慕森了,所以,在我們懷疑鄭大同身份的時候,韓慕森扔出了真正的鄭大同,而曾小蓮,又在我們面前演了一出好戲。”明鳳楨嘆了口氣。

“就算韓慕森還活著,那又怎樣呢?”于飛搖搖頭,“偷走昆侖之淚的人又不是他。”

“你聽我說完嘛!”明鳳楨晃了晃手里的大胡子,“今天我穿成這樣去了歐陽敬的家,你猜怎么著?他的用人王婆居然記得這張臉,她問我,是不是又來找夫人買東西。”

于飛目瞪口呆地看著明鳳楨:“夫人?”

“堂堂大商人歐陽敬的老婆,竟然找一個貨郎買東西!”明鳳楨冷笑著,“而且還不止一次,這不太奇怪了嗎?我記得你說過,韓慕森有過一個未婚妻。”

于飛點點頭:“是,我也試著找過那個女人,但是一直沒頭緒。我也奇怪,韓慕森這個花花公子,從沒聽說他訂婚,哪里來的未婚妻?可他當時為了等到最新鮮的糕點,竟在糕點鋪坐了一個多小時,所以看起來又像是用情很深。”

“如果這個女人就是冷蕓天呢?”明鳳楨說道,“那晚她跟著歐陽敬去了舞會,她也是客人之一。她是歐陽敬的妻子,有可能學會精油的提煉方法,事實上,我去了解了一下崇明那邊花田的情況,你猜怎么著?歐陽敬很少去花田,但是冷蕓天經常去!”

“我竟然忽略了這一點!”于飛狠狠地將拳頭砸到自己的手心。

“還有,歐陽敬從三樓跳下去摔成了重傷,別忘了,那天我們推測那個兇手可是在李國華的房子爬上爬下,”明鳳楨說道,“手腳可靈活得很呢!”

“可是我們出事的那天晚上,傭人都證明出去的人是歐陽敬,冷蕓天可是留在家里的!”于飛又發現了一個疑點,他皺起了眉頭。

“別忘了,你的誘餌把要挾信給的誰?”明鳳楨提醒到。

于飛咬著牙:“是給歐陽敬的,那封信寫得很含混,只是說,如果不想那晚的事暴露就帶一萬大洋來。歐陽敬也許早看出冷蕓天不對勁,但是他還想保護妻子,所以那晚他來了,而且打算殺人滅口,當發現有埋伏后,他使用了精油。之后,他回到家,我們趕過去,他為了把罪責扛在自己身上,假裝挾持自己的妻子,然后跳樓,制造出自己是兇手的假象。”

明鳳楨嘆了口氣:“他一定很愛他老婆!”

于飛喃喃著:“真相等抓到她就什么都清楚了!走,我們去醫院!”

12

冷蕓天已經不在醫院里,她也沒有回家。

經過進一步的審訊,于飛和明鳳楨得到了另一個讓他們吃驚的信息,“貨郎”是在冷蕓天去舞會之后的第三天才找到她的。

“那個人塞了一塊大洋給我,說讓我把那串紅珊瑚珠子給夫人看看,”王婆回憶著,“不過跑個腿而已,我就答應了,沒想到夫人一見那珠子就叫我把貨郎請進去,然后她就叫我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她就叫我帶那個人去賬房結賬,說是把那些貨都買了。其實那天夫人挺不對勁的,眼睛是紅的,像是哭過,她給了我兩塊大洋,叫我不要亂說話。”

“照這么說,那天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明鳳楨皺起了眉頭,“也就不是韓慕森去求冷蕓天為他報仇了,那么這些都是冷蕓天自愿去做的?韓慕森在李國華的門口看見冷蕓天和歐陽敬,之后出了事,他就知道是冷蕓天做的,所以找上了門……”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于飛的臉都因為咬牙過狠而扭曲了,“必須抓到她,不能讓她逃出上海!”

“如果冷蕓天是為了給韓慕森復仇而去殺死李國華,偷走昆侖之淚,說明她對韓慕森有很深的感情,她要走,也一定會和韓慕森一起走,可是韓慕森又躲在哪里?這半年多他隱姓埋名和曾小蓮在一起,明明可以殺她滅口,但他沒有,還一直細心地照顧她,難道他就不擔心曾小蓮出賣他?在真的鄭大同找上門后,他還冒險留她在身邊,如果之前的推測沒錯,陳華豐綁架曾小蓮來索要‘昆侖之淚’。陳華豐這么做一定是吃定了韓慕森會就范,韓慕森冒死去救曾小蓮,還殺了人,難道在韓慕森心目中,曾小蓮比‘昆侖之淚’還重要?如果是這樣,”明鳳楨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如果韓慕森愛上了曾小蓮,他會不會在離開前去醫院看她?冷蕓天知道自己心愛的男人移情別戀了,她會不會……”

“別如果了!”于飛拉著明鳳楨就往街道上沖,“馬上去醫院!”

13

曾小蓮的病床是空的。

幾個護士瑟瑟發抖地看著暴跳如雷的于飛。

“我們真不知道,那個女人說是產婦的姐姐,產婦又死活要跟她走,我們也攔不住啊!”

于飛氣得一腳踢在空病床上。

明鳳楨摸著被窩,里面的溫度尚存。

“她們沒走多遠。”明鳳楨說道,“如果冷蕓天想殺她,用她那個精油就可以了,沒必要帶她走。是不是冷蕓天找不到韓慕森,所以騙走曾小蓮,想利用她逼韓慕森現身?”

于飛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很有可能。但韓慕森為什么躲著冷蕓天?曾小蓮知道韓慕森的藏身之地,就不會被帶走了。冷蕓天是拿曾小蓮作人質,但是她必須要讓韓慕森知道人質在她手上,她會怎么做?”

明鳳楨脫口而出:“報紙!”

第二天一早,于飛派往報館監視的警員很快送回消息,確實有幾個男人到報館刊登一則古怪的啟事:

三木頭,見報請速到老地方,你的妻子夏荷花和剛出生三天的孩子在等你。

“三木頭,那就是個‘森’字了!這也許是冷蕓天對韓慕森的昵稱呢!,’明鳳楨拍了一下手,“荷花就是蓮花啊!夏就是瞎吧?我們沒猜錯,冷蕓天就是在找韓慕森!”

于飛恨恨地道:“這‘老地方’怕是只有她和韓慕森才知道。我們要到哪兒去找?上海這么大!”

明鳳楨嘆了口氣:“是啊!情侶的老地方一般都是他們經常約會的地方,或是有紀念意義的地方,還有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明鳳楨和于飛一起叫起來:“趙記米糕鋪!”

14

一個穿著長款青衫,戴著眼鏡,留著小胡子的男人走進了趙記米糕鋪。

梳著兩條小辮,穿著學生裝的明鳳楨從同樣穿著學生式中山服的于飛眼里,看到了一抹興奮—那表明,現在出現在米糕鋪里的男人,正是韓慕森。

“老板,請問有沒有冷小姐給三木頭的米糕?”

“有啊!”趙老板眉開眼笑地,“一位冷小姐昨天來訂了兩盒,說是這兩天有人來取,還有個口信給你呢!”

“是!”韓慕森扶了扶眼鏡,“三木頭是我小名。”

“哈哈!”老板笑了起來,“我說呢,這么斯文的人叫這么個名字,哎,先生,你看起來很面熟啊!”

韓慕森干笑著:“人人都說我面熟。老板,請問是什么口信?”

“她說,讓你那個什么‘微笑地跟著清風走’。”老板一面說一面把兩盒米糕遞給韓慕森,“這可是她的原話,什么意思我可不懂!”

韓慕森笑了笑,付了錢,拿過米糕,匆忙走出了米糕店。

明鳳楨和于飛連忙跟出去。

只見韓慕森上了一輛黃包車,車夫跑了起來。

兩人疾步跟著,于飛的幾名手下也紛紛上了車。

黃包車一直把韓慕森拉到了一片小巷,韓慕森下了車,七扭八拐地在小巷里走著,然后進了一個院子,于飛等人跑進去,卻聽見里面正咿咿呀呀的一片喧鬧——竟然是個戲園子!

四處找遍,韓慕森已然不見了蹤影。

“他一定察覺有人跟蹤!”明鳳楨沮喪地說。

于飛哼哼著罵了一句臟話:“我還不信了,所有人都去找,他跑不遠的!看見人馬上來報,不許打草驚蛇,聽見沒有?”

“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聽你在這兒抱著我半暖的身體,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我就微笑地再跟著清風走,隨他領著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明鳳楨喃喃地念著,“微笑地跟著清風走,這是《翡冷翠的一夜》里面的詩句啊!”

“三環洞的橋?”于飛閉上眼睛沉思片刻,“在南郊那邊有座小石頭橋,正好有三個橋洞,那附近是小林子,平時很少有人去!”

15

南郊。

穿著長衫的韓慕森謹慎地看了一眼四周,確認無人跟蹤后,才大步邁進了樹林中。

走了不一會兒,一條小溪便進入了視野。

橫跨在小溪上的是一座石橋。

石橋、野花、風聲、水聲——盛夏里清涼的一景,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男人看見石橋上的女人,眉頭卻緊緊鎖了起來。

“他們在哪兒?”

冷蕓天咬著牙:“沒有他們,你就不肯來見我嗎?”

韓慕森嘆了口氣:“你還不明白嗎?”

冷蕓天的眼淚流了下來:“我知道錯了,我一直很后悔。當我知道你死了的時候,我也恨不得死掉,我活下來就是為了給你報仇!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你看,我把真的‘昆侖之淚’帶來了,我還給你,求求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別離開我,我們一起走,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冷蕓天一面說一面從身上掏出一個紅色的絲絨盒子,遞給韓慕森。但韓慕森卻沒有伸手去接。

“你留著吧,蕓天,我不想再見到這東西了!”韓慕森悲傷地搖著頭,“我們,早就結束了。”

躲在暗處的于飛和明鳳楨對視一眼,兩人眼里都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我知道!”冷蕓天瞪著血紅的雙眼,人已經瀕臨瘋狂,“都是因為那個瞎女人!你愛上她了!你變心了!她哪點比我好,她連孩子都是別人的!”

“冷蕓天!你放了他們,他們是無辜的!”韓慕森急急說道,“當年我被人陷害走投無路,又以為你被害死了,我生了一場大病,如果沒有她照顧我,我根本不可能活下來。她是我的恩人!如果你覺得我們之間還有情分,就放了他們吧,現在警察已經懷疑我沒死了,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警察沒有懷疑你,你就會和他們在一起嗎?”冷蕓天大叫著,“是這樣嗎?”

“冷蕓天!”

“好,好,我不介意,只要你答應跟我走,”冷蕓天渾身顫抖地摸出兩張火車票,“只要我們一上車,就會有人去放了他們!”

“冷蕓天,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韓慕森額上青筋爆出,“你知道我們不可能了!”

“那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冷蕓天忽然從腰間拔出了槍。

“行動!”于飛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

槍聲響了,冷蕓天捂著胳膊倒在地上,韓慕森的大腿也中了一槍,并被幾個身強力壯的撲倒,反扭住了胳膊。

“慕森!”冷蕓天一面哭一面大叫。

“曾小蓮母子在哪兒?”于飛大聲喝問著冷蕓天。

冷蕓天別過頭,咬牙沉默著。

“冷蕓天,告訴他們好嗎?”韓慕森掙扎著說道,“我們已經做錯了太多事,別再牽連無辜了。”

“你愛她嗎?”冷蕓天看著韓慕森的眼睛。

“他愛的是你。”明鳳楨插嘴道,“你的暗號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在他出事那天,還特地去給你買米糕,還有,我們在他的房間里搜出了一本《翡冷翠的一夜》,那是你們的書,他一直都留著,說明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冷蕓天抽泣起來。

“只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怯憐憐地在風前抖擻,一瓣,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韓慕森喃喃地念道。

冷蕓天一面哭一面顫巍巍地伸出手,指著東邊:“離這兒一里地,有一個小木屋……”

16

“我從沒對女人真正動過心,直到遇見她。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就是趙記米糕鋪,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對自己說,好了,韓慕森,就是她了,以前的日子都終結了吧。”韓慕森緩緩地說道,漸漸陷入到自己的回憶中。“我們悄悄地訂了婚,沒有請一個客人,因為她不喜歡張揚,我覺得自己真幸福……可有一天,她不見了。接著有人送來一封信,說如果我還想見她,就要用‘昆侖之淚’去換。我很害怕,不是因為我舍不得,讓我害怕的,是因為‘昆侖之淚’中有一只耳環的藍鉆石是假的!”

“假的?”于飛驚訝地輕呼了一聲。

韓慕森點點頭:“從拍賣行拿回來之后父親才發現其中有一只耳環是假的!只不過那假的造得實在太逼真了,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來,父親沒有聲張。一是因為這種事傳出去對他的聲譽有損;二來,父親買這對耳環是送給母親的,母親生了重病,父親怕母親知道受刺激,所以就忍了。但是我們一直暗中尋找真耳環的下落,我們懷疑是那個英國的珠寶匠搞的鬼,因為當年龍錦安為了擔心別人覬覦‘昆侖之淚’,找了一個密室給那珠寶匠,除了他,別人都不知道那英國人在哪兒,做了些什么。我們終于打聽到了那英國人的下落,知道他要逃回英國,就追了過去,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人已經被殺了,那耳環也不知去向。”

“你怕對方發現耳環是假的,會危及到冷蕓天的性命?”

韓慕森點點頭:“但是沒辦法,我把那副耳環按照對方的要求,賣給一個叫張復生的家伙,簽了合同賣了耳環之后,他們讓我對記者透風,我都照做。他們同意放人的時候我還在想,太好了,他們沒發現。那天我接到電話,冷蕓天說她馬上要回家了,讓我去買趙記的米糕在家等她……沒想到卻是一個陷阱……我逃跑后就去冷蕓天的家,她沒有回家,后來鄭大同和另一個男人來追殺我,我用棍子打暈了他們兩個。然后,我跟其中一個人換了衣服,用手槍打爆了他的頭,偽裝成自殺的樣子,把兩個人都扔進了黃浦江。我拿了鄭大同的身份證件,想要冒充他,沒想到到他家的時候卻看見曾小蓮。她是個瞎子,一開始沒認出我,可后來,她明知我不是她丈夫,還在我生病的時候照顧我,幫我騙別人……她對我真好,我以為冷蕓天可能已經遇害了,所以就去找那個張復生,可是他已經死了,我也就死心了。直到李國華在報紙上公布他有‘昆侖之淚’,我才知道真兇是他。我聽說舞會的事之后,就想混進去,沒成功,卻在門口看見了冷蕓天和她的丈夫,我氣瘋了,喝了一夜的酒。酒醒之后聽說‘昆侖之淚’被盜,李國華被殺,我意識這可能是冷蕓天做的,就去了她家……我們見了面,她說是為了給我報仇,可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接近我是為了得到另一只耳環。我父親因為假耳環的事受了刺激,所以才會終日精神恍惚,不小心摔倒中風的。她明明有那一只耳環,我知道她后來真愛上了我,可是我現在不能,不能,因為我已經愛上了別人……我剛剛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曾小蓮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照我說的話去做……我真怕會連累她,如果有機會,我真的想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

17

“我以前從不相信男人。”冷蕓天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從小我就知道,要得到什么都必須靠自己。當看見‘昆侖之淚’的照片時,我一下子就給迷住了,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得到它。我給龍錦安下了藥,逼問那個珠寶匠的密室在哪兒,可是沒想到藥效太狠了……”

“龍錦安瘋了,你什么都沒問出來,珠寶被拍賣了,”明鳳楨替她說下去,“你就故意接近韓慕森,想通過他得到耳環,但卻從他的口里知道了假耳環的事。你就先到一步,殺了那珠寶匠,拿到了真的那只耳環,韓慕森他們撲了個空。”

冷蕓天點點頭:“我覺得他是個花花公子,根本不可能對我認真,可是沒想到為了我,他愿意拿昆侖之淚來換。那些人逼我打電話給他,讓他去米糕鋪,電話打完他們就想撕票,把我扔進了河里。幸好,歐陽敬路過,救了我一命,這時候我聽到韓慕森的死訊,我發誓要為他報仇。后來,阿敬覺得不對勁,他來問我,我承認了,那天晚上他出去了,接著我就發現我的一瓶藥不見了——那是我都不敢用的藥,我快嚇死了,好不容易等到阿敬回來。他說他中了圈套,讓我快逃,然后你們就來了……之后的一切,你們都知道了……我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只求你們讓我在死前去見見慕森,行嗎?他會被判死刑嗎?我把一切都扛下來,讓我一個人去死,可以嗎?”

“法庭不是你做交易的地方!你要去見的,不應該是韓慕森,”明鳳楨嘆了口氣,“而是你的丈夫歐陽敬!他為了保護你居然殺人滅口,為了你跳樓自殺,把一切罪名都扛下來,現在還昏迷不醒,拋開道德不談,他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你為什么老是想著失去的?老是想著要去得到沒有得到的,你難道從來沒想過,你錯過的,就是你一直擁有的嗎?你的悲劇是你自己造成的!你還不明白嗎?”

冷蕓天震撼地搖晃了一下。

尾聲

三個月過去了。

明鳳楨提著糕點走進一個小院。

曾小蓮正抱著嬰兒坐在院子里。

“看,看,爸爸就在天上呢!”曾小蓮握著小孩的手指著天上的星星,爸爸如果活著,他一定會對你像親生兒子一樣好,媽媽看不見,寶寶替媽媽看著爸爸好不好,媽媽來念爸爸最喜歡的詩: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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