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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堂暮

2011-12-31 00:00:00王珂
最推理 2011年18期

妙秋染血

這是一排絨花白的院落,坐落在晚秋將至的寧江城中,院落此起彼伏,偶爾可見紅色的楓樹將葉子伸展出來,而這院落在寧江有它的名號,就叫作春堂。

春堂是寧江流傳兩百余年的一家藥堂,因為祖輩的樂善好施,一度讓寧江春堂在大世朝野中頗具贊口,但隨著大世王朝的沒落,寧江春堂這種太平善堂也就不再為那么多人所提及。

春堂這代的主人叫作鄂秋寒,過了這個秋天他已然五十有八,按照先輩口訊,在這個年紀他需要確認下一代的春堂之主。

本來祖業應當由長子來繼承,但其長子鄂長樂自幼多病,而二子鄂釋然是個標準的紈绔子弟,說來說去,也就剩下的三子鄂晚秋對春堂多有貢獻。

但這份兩百年的家業鄂秋寒是無論如何不可以交到三子手上的,鄂秋寒忍不住隨著春堂里的秋風低聲咳嗽起來。

晚風吹開了面前的尾簾,卷起落下的瞬間鄂秋寒看到了那一襲紅妝裹在了春堂東郊的池畔,不由心生遐想,多年的寄念漸漸濃烈了起來。

“哎!”鄂晚秋走到了自己這間妙秋閣深處,妙秋閣最里面鄂秋寒黑木書桌的對面,掛著一幅溫婉端莊的妙齡女子的畫像,鄂秋寒坐在書桌旁,看著畫像,喃喃道:“妙兒,又是一年了,春堂的楓葉也紅了。”

鄂秋寒伸出手像是要隔空撫摸到對面的畫像,但手停在半空里,又落了下來,鄂秋寒只是笑,笑容里有無盡的滄桑,畫像動了動,像是閣簾又被風吹起,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從畫像里傳出來,鄂秋寒微微張開了嘴,許久,他吐口而出:“妙兒,是你嗎?”

感覺不到絲毫的風經過,但書桌對面的畫像已經漂浮到了半空中,女子端莊容顏似有所改變,變得酡紅似醉酒,鄂秋寒顫巍巍站起身,伸手。這一次他沒有停下來,徑直走向那幅畫。

“該來的終于要來的……”這是鄂秋寒將那幅畫融在自己骨血中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小杏提著小半桶水走在紅葉飛旋的內院,小杏的臉微紅,加快了腳步,她每天必做的一項工作是幫堂主擦拭妙秋閣前的白玉欄桿,老堂主最喜歡靠在欄桿上看東郊紅楓,來到妙秋閣外,小杏輕輕地向閣里問了一聲安。

但老堂主沒有回應,小杏不在意,這個時候老堂主是喜歡午睡的。

她抽出干凈的布沾過水順著白玉石的條紋擦下,一邊擦一邊望著東郊的晚楓,楓樹在流轉的風中擺動。

小杏走了神,腳下一滑,險些就坐在地上,抬起手,她看到了滿手的紅色,這是血!

小杏嚇得尖叫一聲,這才發現,有一道紅色血流從妙秋閣中蔓延出來,已經到了自己腳下,小杏擔心老堂主,咬著牙,推開了閣門。

“老爺!”

鄂秋寒靜靜端坐在書桌側,臉孔微斜向上,一雙眼睛瞪得滾圓,血從他七竅里流了出來,死亡早已經奪走了他的生命,而紅色的飄搖終于還是占據了他最后的一瞥。

“啊!”小杏放聲尖叫,直到自己叫得昏了過去,噩夢里,她還記得。老堂主睜開的雙眸似抬高了盯著自己。

“不!”小杏再一次從噩夢中醒來,此時,已經是春堂之主鄂秋寒慘死后的第五天。

小杏心有余悸地爬起來,同屋的婢女們還都在熟睡,外面的影子投射出楓樹的輪廓,小杏推門走了出來,沿著那條陪伴老堂主走過多次的小路,小杏來到了春堂東郊的那片楓林。

她緊了緊白色布衣,身體瑟瑟發抖,不勝這寒夜的風。

有搖曳的燈光從楓林里射出來,那是一間荒廢許久的鼎堂,在有多年成藥經驗的家族里,總會有些鼎堂盛放失敗了的丹藥,從中找取出紕漏。

本來這楓林中的鼎堂在春堂里延續使用了一百多年,直到十年前忽被鄂秋寒荒廢,還用木條釘死了門,從此禁止一切春堂人進入。

這座荒廢的鼎堂無異于春堂中的禁地,現在是誰在老堂主尸骨未寒之時就違背了他的命令,進入到了禁地里?

小杏只是一個誰都不敢招惹的婢女,但如果不是老堂主五年前的救命之恩,她恐怕早就餓死荒野了。

小杏抿著嘴,她決定找出躲在鼎堂里的人。

“大哥,你想清楚,爹身體硬朗,而且隨身都帶著保命丹藥,能是誰在春堂之內殺害了爹!爹能被殺,下一個或許就是我,或者就是你啊!”一張臉色白皙有些女氣的男子鎖著眉。

“二弟,爹已經死了,你還要胡亂猜疑自己人嗎?爹的死興許跟外面的人有關,春堂兩百年不可謂沒有敵人,難道不是這些人嗎?”對面男子濃眉大眼,一雙眸子里精光閃爍,更多時候他眸子里凝著一抹病色。

小杏借著盞光已經認出了鼎堂里的兩人,白皙男子正是春堂二公子鄂釋然,而濃眉大眼的男子是大公子鄂長樂。

“大哥,你太單純了。”鄂釋然眼珠子一轉,嬌白的臉皮皺了皺,“今晚上,我約大哥出來,只是想告訴大哥一句話。”

“什么話?”

“我親眼看見,爹死之前最后一個離開妙秋閣的人。大哥,你可想知道他是誰?”鄂釋然目光犀利。

“誰!”

“你的三弟,鄂晚楓!”鄂釋然吐出“鄂晚楓”三個字,像是咬著一塊骨頭恨不得說出三個字就將骨頭咬得稀碎。

“三弟?”鄂長樂搖頭,“二弟,你說得太過了,別人有可能殺害爹,唯獨三弟沒理由去謀害爹,要知道,爹平日里最愛的兒子就是老三啊!”

鄂釋然笑了笑:“大哥果然忠厚,我方才只是說看到了三弟最后一個從妙秋閣中走出來,只是大哥,你就只知道爹疼惜老三,你可知曉,暗地里,老三跟爹爭吵了多少次!”

鄂釋然還沒來得及細說,一陣大風吹過鼎堂外,二公子瞅見了一個人的影子隨著夜風支離破碎。

“哪個?”鄂釋然追出來時,只有搖晃的樹影,怒放的秋紅。

小杏驚魂未定,方才險些被二公子識破,但此時,她幽幽抬起頭,俏目里流露著少女才有的仰慕神情,她望著一個人,這個人隨意坐在楓樹下的陰影里,目光遠眺,俊美非凡的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

小杏壓低了聲音,用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謝謝晚楓少爺……”

這個少年,這個玩世不恭的男子正是這大片春堂的三公子,鄂晚楓。

鄂晚楓摸了摸自己的鬢角,笑了:“小杏,聽說你喜歡跟著爹來看楓樹。可知道,這楓樹究竟美在哪里嗎?”

小杏迷茫地搖搖頭,望著眼前的少年,心中憧憬的那個人。

鄂晚秋揚起頭,大片的紅葉映入他的眼瞳里,他喃喃地說:“最美的是它的孤單!”

夜盡了,秋來了。遲遲暮色故人歸

古道旁,夕陽下,斷腸的人在喝茶,這是寧江外的重嶺古道,它的盡頭連著大世王朝的心臟—圣城。

兩個風塵仆仆的男子坐在茶寮一角,稍微年輕點的男子不時東張西望,完全忽略了眼前的茶水,而另一個男子則守著茶杯,茶霧升起三遍,一口飲盡。

“呵,吳聞。寧江外山盛產霧茶,這種茶珍貴就珍貴在茶霧三過后入口的感覺乃當世第一,故此,喝這茶跟喝酒一般要一口喝完。”

“但好茶這樣喝,咱們可消受不起啊。”吳聞掏了掏口袋,示意盤纏所剩不多。

吳聞口里的捕頭正是大世被稱作第四神捕的離州捕頭——黎斯。

黎斯搖搖頭,捏了捏鼻子說:“好茶跟好酒一般無二的地方就是,好酒一般不用自己掏錢買,而好茶也是這樣。”

“不用自己掏錢買,難道還會有冤大頭來給咱們付錢?”吳聞咧嘴笑笑,但他的笑容剛露出來,又收斂起來。

茶寮外已經走進來了一個人,微笑說:“冤大頭來了。”

冤大頭看著黎斯:“黎捕頭,久違。”

“呵。”黎斯微笑,“劉海老弟。”

冤大頭也笑了:“七年一別,當時我還只是跟隨在神捕凌天舞身邊的一名小捕快,沒想到你依然能記得我。”

“因為當時也有個冤大頭請我喝了酒,還請教我如何當一名出色的捕快。”黎斯笑容里透露著幾分回憶,“欣慰的是,當年青澀小捕快已然成了一方捕頭,哈,不枉費當年徹夜長談。”

冤大頭正是寧江紫衣捕頭劉海,劉海笑了:“當我記得你當時只跟我說了幾句話,然后就喝了一整晚的酒。”

黎斯搖搖頭:“大錯特錯,人清醒的時候說的多半是虛假之言,唯獨醉后,才敢說真話。”

“請!”劉海站起身,“寧江父母正在等候黎捕頭。”

寧江府不大,黎斯見到了老邁的岑寅,岑寅望著黎斯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十七八歲的黃花閨女。岑寅前幾天接到了上府傳下的死令,春堂式微,但朝中仍然有人掛念,所以鄂秋寒之死必須水落石出,就在岑寅和劉海一籌莫展之時,卻來了黎斯,真是雪中送炭。

黎斯推辭了岑寅的席宴,拉著劉海出了寧江府。

“怎么不吃了再出來,岑寅大人對你很器重呢!”劉海站在府衙門外,陽光流散在他古銅色肌膚上,威嚴肅穆。

“我這人浪跡慣了,雖掛著官職,但就是不喜在衙門里吃飯,我更愿意在只有死人的更籠里吃飯。”黎斯開著玩笑,

“所以,我想換個地方去蹭頓飯。”

紫紅蛋湯、新蘿翡翠冰、銀耳魚……雖然都是清淡的小點,黎斯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再吃一口,黎斯的眼睛對上了廳堂中間的書題——守神堂。

春堂中叫得著的人物都在守神堂中,等著黎斯吃完,鄂長樂閉目不語。鄂釋然饒有興趣地盯著黎斯,唯獨不見了三公子鄂晚楓,剩下的幾個白發老者都是春堂上代遺留下的掌堂人,他們互相對望,對這個黎捕頭的行徑大為不悅。

“黎捕頭,你吃完了嗎?”劉海實在臉上有些受不住了,黎斯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說:“差不多了。”

“呵,這年頭難道官府已經管不起捕頭吃飯了,怎么看著這位捕頭像是半月沒入糧一樣。”鄂釋然打趣說。

黎斯搖了搖頭:“這位二公子是吧,你說得不對,不是衙門不管飯了,而是這年頭無緣無故的死人太多,讓我們這些捕快連坐下,拿起筷子,吃頓安穩飯的功夫也沒有了。”

鄂釋然干笑兩聲。

“劉捕,家父疑案不知可有所進展,自從家父猝亡后,春堂上下始終期盼著將這萬惡的兇手千刀萬剮。”說話的是大公子鄂長樂。

“這個,暫時沒有突破。”劉海汗顏,他始終找不到疑點,鄂秋寒就如同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活生生地奪走了性命一樣。

鄂長樂沉吟:“不知劉捕頭可留意過一人?”

“誰?”劉海立即集中了精神。

“寧江邢大萬。”

劉海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頭。

這個邢大萬他自是知曉,也是寧江醫藥世家,寧江各類傳聞中,就有百年刑家同春堂之間的過往積怨,但具體如何,這個劉海卻無從得知。邢大萬他早就找過,但鄂秋寒死亡之時,他正率領著醫隊在圣城給一位王爺醫治頑病,從時間上來說,雖然邢大萬有作案動機,但沒有作案條件。

春堂,風過,吹得落日下的紅楓一陣顫抖。

鄂晚楓的眼光遠了又近了,他突然說:“我想去看看。”

鄂晚楓身后,一個怯懦的聲音說:“但是,老爺交代過,沒有他的口令,任何人不允許進入到那里一步。”說話的是跟隨著鄂晚楓而來的小杏。

“老爺不在了,不是嗎?”鄂晚楓堅定地說,“無論如何,我要進去一趟。想找出爹猝死真正原因,我就必須去。小杏,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嗎?”

“我?”小杏退卻,但發現三少爺的眼神溫柔落在了自己臉上,小姑娘咬咬牙,“我陪你去。”

代表著無聲的暗紅色門,慢慢被推開,鄂晚楓沒有一絲猶豫走了進去,身后是目光飄忽的小杏,鄂晚楓走到了那面墻下,墻上掛著一幅女子素像。

一扇隱藏起的暗門被小杏拉開,鄂晚楓探進頭去,一團黑色的影瞬間從門里襲來,鄂晚楓驚慌失措間,他看到了一雙鮮紅似血的眸子正撲向自己,恨不得一口將自己活吞了一般。

妙秋閣中藏血烏

“三少爺,你不要害怕。它們是被鎖住的。”小杏在鄂晚楓身后叫,鄂晚楓這才發現有一道長長的鎖鏈從妙秋閣上面吊了下來,鎖鏈鎖住的是一只黑色鼠頭尖牙的怪鳥。

鄂晚楓平日大膽,但饒是如此還是被嚇得心驚不止,他問小杏:“這是什么東西?”

小杏像也很害怕這怪鳥,望著它黑色如同骨骼的羽翼說:“我只跟隨老爺進到秘堂一次,見到了這些可怕的怪鳥,老爺告訴我說,它們叫血烏。對了,老爺還告訴我說過,血烏可通人語,極少的血烏甚至能夠幫助人來煉制丹藥,因為它們天生就喜歡天地之間的岐黃靈脈之物,可以識別出丹藥的藥效。”

“血烏?”鄂晚楓靠近一步,黑色怪鳥猙獰地伸出尖牙在面前撕咬,但它的眼睛很小,如豆,里面泛著紅色的光。

血烏雙腳被用堅固鐵鐐鎖住,鐵鐐另一頭固定在黝黑的門后,那扇門后就是小杏提及的秘堂。

秘堂乃是春堂兩百年間所有精華匯集之地,歷代春堂主人將當世所研制出的丹藥配方、煉藥心得全部存在秘堂中,百年之后就交與下一代主人。累積至今,到今時今日,秘堂中已經不知道存放了多少秘方、丹藥還有珍貴的藥物,或者還有一些春堂主人才能知道的奧秘。

小杏提心吊膽地問:“老爺說過,只有春堂之主才能進入秘堂,我上一次也只是站在門口等候老爺,我們要不要別進去了?”

“你難道不想知道老爺是怎么死的嗎?”鄂晚楓語氣嚴厲起來,“你忘記了你說過這輩子誰對你最好了嗎?小杏,不要讓我對你失望。”

小杏緩緩點頭,終于抿著嘴,跟在鄂晚楓身后走向秘堂。

“這里就是家父過世的妙秋閣,自從他老人家離世后,這妙秋閣就被封存起,任何人沒有再進來過,黎捕頭,希望里面能找到關于兇手的蛛絲馬跡。”話聲沉穩,正是鄂長樂。

鄂長樂撩起了長簾,意外地看到了鄂晚楓和小杏,他錯愕地問:“三弟,你在這里干嘛?”

“那你又在這里干嘛?”鄂晚楓不驚不慌,反問一句,小杏緊低著頭,瞅著自己的腳尖。

一切落進了黎斯的目光里,他笑笑說:“我想,三公子來妙秋閣也是為了找尋線索,靠自己,總比靠那些酒囊飯袋查案的好。可對,三公子?”

鄂晚楓一愣,他沒想到面前這捕快一語道破了他接下來想好的緣由,但轉眼,他已經收攏了所有表情,淡淡地說:“那是對其他人,我對你這個傳聞里的大世第四神捕還是抱著一分希望,只是你莫要早早將它破滅的好。”

鄂晚楓拉了拉小杏,就要離開,黎斯卻擋在了他面前,看似無意的目光盯著妙秋閣內女子畫像,說:“這畫像里的女子倒跟三公子有幾分相似,不知道……”

“廢話太多!”鄂晚楓方才一直冷靜的臉上涌現波動,他繞過黎斯,徑直走出門去。

黎斯嗅了嗅鼻子,抬頭看了看鄂長樂,鄂長樂明白了黎斯的意思說:“這畫像上的女子乃是家父的繼妻,也是三弟鄂晚楓的生母。”

妙秋閣外他聽到了劉海的呼喚,黎斯走了出來。

劉海看到黎斯,微微激動地說:“我們找到了邢大萬。”

“邢大萬?”黎斯咀嚼著這三個字,跟春堂兩位公子告別后,跟隨著劉海離開了春堂。

寧江城,邢府。

邢大萬在寧江為對抗春堂開設了藥堂,取名清伏館。

清伏館客堂中,年過半百的邢大萬正捏起一棵綠葉黑腹的小植物,眼睛里流露出無盡歡喜,他是如此投入。甚至連黎斯和劉海的到來都沒有發現。

身旁一個黑衣少年低聲說了幾個字,中年男人抬起頭來,看到了黎斯和劉海,抱拳道:“抱歉,兩位捕頭。邢某近日周旋于圣城寧江之間,剛剛才得知了消息,便馬不停蹄地從圣城趕了回來,不知兩位找到邢某所為何事?”

劉海和黎斯入座,劉海直奔主題:“邢大善人,你可曾聽聞春堂主鄂秋寒暴斃之事?”

“這事?呵,寧江上下還有誰人不曉,我一回到寧江就聽家人說起了。”

“邢大善人,你覺得誰會殺害鄂秋寒?”劉海問。

邢大萬嘴唇揚起:“劉捕頭,你真會說笑。我是個大夫,你若問我誰人得病該如何治,我興許可以指點你一二,但跟我問及人是被什么人所殺的,這個問題應該要回答的人是劉捕頭吧。”

劉海語塞,黎斯突然站起身,走到邢大萬身旁,看著邢大萬注目下的那株植物,突然說:“細小嬌嫩,幽香可洞人魂魄。好一株幽冥花!”

邢大萬動容:“你知幽冥花?”

黎斯點點頭,眼神里蒙出一抹霧色,他望著邢大萬:“幽冥花雖美,但刑館主可莫要忘記它來歷?”

邢大萬臉色暗淡下來:“你是說?”

“幽冥花出現的地方如同被死神的瘟疫所籠罩,噩夢和死亡將會接踵而來。”黎斯說得很慢,似要將每一個字都說進邢大萬耳朵里,說到邢大萬的心中,邢大萬虛汗已冒。

“但這只是幽冥花的傳說罷了。我更相信它會給你帶來一次機會,鄂秋寒已死,春堂勢必沒落,如果有人在暗中盯著春堂,下一個他的目標會是誰?”

邢大萬發現黎斯的目光在自己臉上轉了幾轉,他不甘示弱地同黎斯對視,看到了黎斯瞳孔里的幽冥花。

有個瞬間邢大萬看到幽冥花的倒影搖動了一下,邢大萬緊張地閉起了眼睛。

“叨擾了刑館主的午休,告辭。”黎斯大步走了出去,剩下劉海愣神,只能也告別了邢大萬走了出來。

“黎捕頭,走得太匆忙了,有一些問題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劉海說。

黎斯停住腳步:“我想知道的東西已經知道了,當然沒必要繼續留下去了。”

清伏館,沉寂了多時的邢大萬望著幽冥花,倏然站起身,對身旁的黑衣少年道:“徐清,你立馬回圣城,就告訴樓王爺,我需要他派人保護我的安全……我需要他派出王府殺手!”

“是,我這就去圣城。”

幽冥花細嫩的花枝在邢大萬不注意的情況下,真的好像微微抖動了一下。

秘堂驚魂

寧江夜風起,城郊的飛云河面上緩緩行來一條花船,花船酒醉飄香,何甜甜用筷子夾起了小半塊蜜桃晃了晃,嬌笑連連說:“你爹不在了,你大哥應該就是下一任春堂之主,可惜了你這個二公子了,屈居人后。”

“哼!”鄂釋然冷哼一聲,“現在這么說還為時尚早!”

鄂釋然微用力一拉,何甜甜躺在了他胸膛上,一朵嬌云隨之爬上了美人脖頸,讓鄂釋然忍不住想咬一口。

何甜甜白皙嬌嫩的脖子須臾間變得烏黑透亮,隱約有一樣東西在何甜甜肌膚下涌動,像是要掙脫出來。

“救我……”何甜甜沒有將話說完整,一條烏黑的蟲子已經從她喉嚨里鉆了出來。

鄂釋然轉過頭,何甜甜早已斃命,七竅里流出了烏黑的血液。

同一輪明月下,寧江,春堂。

鄂長樂的眉毛始終蹙著,他面前坐著幾個白發老者,他們都是春堂的掌堂人,自小看著鄂長樂長大。

為首一名老者名叫孫綱,在春堂已經呆了整整四十年,可以說將大半輩子生命獻給了春堂。

孫綱沉吟:“大少爺,我們幾個老家伙知道你難做,但是現在已經到了下決心的時候了,再往后事情會越來越難辦。”

鄂長樂長嘆一聲:“我明白了,一切按照孫老的意思去辦吧。”

“三少爺,你等等我啊。”小杏跑著說。

鄂晚楓和小杏再一次來到了妙秋閣,白日鄂長樂、鄂釋然帶著那兩個捕快突然來到妙秋閣讓鄂晚楓的計劃沒有實現,今晚他無論如何要進入到秘堂,找尋答案。

秘堂門又一次被打開了,但這一次血烏鳥沒有沖出來,鄂晚楓心中不解,莫不是血烏睡著了。

鄂晚楓先進,小杏攔住了說:“三少爺,你跟在我后面,我先進。”小杏說完,從懷里拿出了一把百荒草,點燃了,走進了秘堂里。

秘堂里烏黑一片,鄂晚楓只能看到行走在前面小杏的背影。

小杏不知從哪里取了一盞壁油燈點燃了,秘堂里沒有像鄂晚楓想象的那樣堆滿了藥鼎和秘方,事實上秘堂里只在最里面的墻角并排立著兩排架子,左右就沒別的了。

“這就是春堂兩百年視為生命的秘堂?”鄂晚楓難控制心中的失望,他走向角落架子。

架子上果然都是丹藥秘方,有一些是鄂晚楓知曉的,有一些是他聽過但不清楚的,而還有一些是他連聽都沒聽過的,這些沒聽過的藥方用帛布包裹,寫在竹簡之上,看竹簡的感覺,鄂晚楓覺得這些藥方至少存在一百年以上。

鄂晚楓又翻開了一些錦盒和瓷匣,有幾味極其名貴且難以尋找的藥料,除去這些,兩個架子中間的架頂上。鄂晚楓又發現了一個古怪的盒子。

這個盒子既不是錦盒,也不是瓷匣,是一個石盒。

鄂晚楓打開石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團黃色,準確來說是一團黃布,掀開黃布,鄂晚楓的視線瞬間停滯了,他愣愣地看著黃布里面,那竟然是一道圣旨!

鄂晚楓大略看過圣旨內容,寫得明白,原來就在十年前,大世皇帝景泗身體有恙,宮中太醫診治多時也未見起色,而當時春堂已漸沒落,鄂秋寒就精心研制了一服補體良藥,取名龍涎。鄂秋寒將龍涎獻給了景泗,景泗吃了丹藥后不多久身體復原,于是景泗下旨意嘉獎了寧江春堂尤其贊揚了鄂秋寒。景泗可能心感治病之情,還在圣旨里提到日后春堂若有任何麻煩,朝廷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春堂。

鄂晚楓將圣旨重新放回石盒,想了想近日寧江府尹岑寅急切想要破案的神情,可能就跟這道旨意有關。

“三少爺,你臉色很難看,是不是累了?”

鄂晚楓搖搖頭,盡量保持笑容說:“不累,只是……”

鄂晚楓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他環顧四周問小杏說:“小杏,白日襲擊我的血烏在哪里,我怎么都沒看到?”

“你說血烏?”小杏小心翼翼地朝頭上指了指,說,“在上面!”

鄂晚楓聞言抬頭,不由驚呆了,他看到了鋪滿了一屋頂的大片的血烏鳥,密密麻麻一只挨一只占據了頭頂的空間,它們用鋒利的爪牢牢抓住屋頂一根粗大的銅柱,倒吊著身體用紅色的鳥瞳瞪著鄂晚楓。

白天,鄂晚楓覺得血烏的眼睛很小,但晚上看來血烏的眼瞳卻一點不小,有棗核大,都是血紅色的。無數只血紅色的鳥瞳布滿了屋頂,鄂晚楓如何能不驚。

“三少爺不用怕,老爺跟我說過,血烏害怕百荒草,只要點燃了百荒草它們就不敢下來,而且它們還鎖著腳鐐。”

“三少爺,你看完了嗎?”小杏的聲音明顯在硬挺著,“我們還是盡早離……”

小杏的話還沒說完,她手里的油盞突然熄滅了,鄂晚楓轉過視線的時候,他看到一道鬼魅的影子正消失在秘堂的黑暗里,他向著小杏伸出手,但在隨之而來的黑暗里,他完全找尋不到小杏。

“小杏,你在哪?”

空氣里有東西燃燒的聲音,鄂晚楓摸了過去,他摸到了一個冰冷的身體:“三少爺……秘堂里還有人!”

“噓!”三少爺輕聲說。

小杏摸到了油盞,光芒再一次燃起,鄂晚楓緊張地四下看,但秘堂里就只有自己跟小杏,沒有第三個人,錯覺!不,的確有人偷襲了小杏。

“少爺!”小杏突然叫。

“怎么?”

“百荒草……不見了。”小杏找不到百荒草。

鄂晚楓也是一驚,隨即安慰小杏說:“沒事,不是還有鐵鐐嗎?小杏,咱們這就出去。”

鄂晚楓的話剛落,撲騰騰一陣刺耳的展翅聲,鋼柱上一只血烏飛了起來,它的爪上沒有腳鐐!

“哧!”血烏發出灌耳尖叫,更多的血烏鳥飛了起來,它們的爪上都沒有鐵鐐,無數飛旋的黑影閃爍著紅眸在瞬間沖了下來。

紅鼎暗尸

“啊!”小杏尖叫,重新點起的油盞在半空里劃過一道微紅弧線,這弧線似乎吸引了血烏的注意,當先沖下的血烏鳥凝爪沖向小杏,小杏連睜眼也不敢了,全身顫抖。

“小杏,來我這邊!”鄂晚楓撲身將小杏撲倒在地,落地的油盞又一次熄滅了,那血烏一爪抓空,而其他飛下的血烏鳥再次將目標鎖定在小杏身上。

黑沉沉的秘堂里,數十雙飛舞而下的紅色瞳孔,鄂晚楓拉了一把小杏,幫助小杏躲過血烏的攻擊,但自己卻被一只血烏尖銳的鳥爪抓開了錦衣,血烏不僅撕裂了錦衣,還在鄂晚楓細嫩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道血印,血烏在空氣里更加張狂,像是嗅到了鮮血和肉的氣息。

倏然,一抹火亮闖入到鄂晚楓的視線內,火光格擋在鄂晚楓、小杏同血烏中間,血烏鳥雖然兇猛,但畢竟是野獸,懼怕火焰,它們飛翔在半空里,嗓子里發出不甘的喈喈怪叫。

火光后面鄂晚楓看到了一張臉,鄂晚楓記起了他的名字:“黎斯捕頭,怎么是你?”

黎斯臉上掛著一點點笑容,其余更多是專注,專注地盯著頭頂的血烏。

在黎斯火把護送下,鄂晚楓拉著小杏的手離開了秘堂,回到妙秋閣。

鄂晚楓隨手將秘堂的入口關死。回頭來問黎斯:“黎捕頭,你可知道妙秋閣是春堂禁地,即便是春堂內的人也不能隨便進入,你怎么可以趁夜擅自闖入妙秋閣?你視我春堂是什么地方!”

黎斯笑了笑,坐在書桌旁:“不好意思,白天來妙秋閣的時候我遺失了錢袋,晚上細想,應該就是丟在了這里,別看我還算是個朝廷官員,但沒有這些錢估計連飯都吃不飽。于是,我來了。”黎斯頓了頓,“還有,妙秋閣的確是外人的禁地,但我聽大公子好像提及過,春堂里的秘堂也同樣是除了春堂之主外的春堂人的禁地。而繼令尊猝亡后,好像春堂還沒有確定這一任主人的歸屬,那為何三公子要闖入禁地呢?”

“我進秘堂,是為了……”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隨著夜風刮進了妙秋閣,黎斯目中精光一閃,不理會其他兩人,已經沖了出去。

鄂晚楓愣了愣,跟小杏說:“留在這里,哪里也別去!”

十幾年的生死歷練,練就了黎斯一雙靈敏的耳朵,慘叫余音未散,他已經來到了這片夜幕下的紅色楓林,不遠有一間破殘的堂房。

黎斯推開了堂房,這堂房正是被廢置的鼎堂。

鼎堂里,四下破碎的屋洞將外面一縷縷黃色月光透射進來,鼎堂里有幾座落滿灰塵的石鼎,鼎也分許多種,木、石、鐵、銅、金、烏,其中最普遍的就是石鼎,是用來煉制一般丹藥的器皿,鼎房中的幾座石鼎都是殘破不全。

鼎堂里漂浮著常年積郁下的潮濕氣息,還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春堂里黎斯總是若有若無能嗅到一股子幽香,現在他又嗅到了,他走到了一座石鼎旁。

鼎蓋被掀開的一剎,鄂晚楓正從外面趕進鼎堂,灰白色的鼎蓋被掀起,鼎蓋赫然露出了一個人頭,腦袋上沾滿了黑色的液體,在石鼎里晃動了幾下,轉了過來同鄂晚楓對視,那頭顱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爹,鄂秋寒的頭顱。

“爹?”鄂晚楓腳下絆到一樣東西,隨即跌倒。鄂晚楓慌亂地想爬起來,卻又摸到了一個圓乎乎的東西,是那顆頭顱!

只是這一次的頭顱上沒有了五官,只有黑色同紅色液體混濁在一起的惡臭,無臉的頭顱卻張嘴說出了話。

“你逃得掉嗎?”

頭顱從里面撕裂開,一雙灰白的手抓住了鄂晚楓的肩膀,鄂晚楓拼命地掙扎,發現,鼎堂里根本沒有什么頭顱,只有自己跟黎捕頭兩個人,此時黎捕頭正按住自己肩膀,瞪著自己。

“你怎么了?跟瘋了一樣!”

鄂晚楓視線跳過黎斯,看到了那石鼎里的事物,石鼎里真的有一個死人!但絕對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樣,這是一個女人的尸體,尸體全身發黑發臭,突出的眼球望著上空。

“第一次看到死人?”

黎斯笑笑,拉起石鼎里的女尸,轉著尸體看了一遍,又剝開衣服看了看女子腋下,鄂晚楓厭惡地說:“她已經死了,你就這樣輕薄于她?”

黎斯又笑:“我沒你想的那樣齷齪。這女子顯然是被人用劇毒所毒死的,一般而言,人的腋下是毒性最后侵占的地方,我看看她腋下的毒藥蔓延情況,就可以大概估摸出她死亡的時辰。”

“那她死了多久?”

“粗略看,大概兩個時辰左右。而她尸體上沾染塵土,說明她是在毒發身死后被人拖到了這里,然后塞進到了這個鼎里。”黎斯說。

“但剛才我們都聽到了叫聲。”鄂晚楓問,“如果她早死了,那叫聲是誰的?”

“很簡單,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叫聲來自于兇手,他想吸引我們過來發現這具女尸。第二個可能是,被殺害的人不止一個,除了這具死透了的,還有另外一人。”

“那你覺得像是哪種可能?”

黎斯突然跳了起來:“你是不是把剛才小姑娘一個人留在了妙秋閣里?”

“是,怎么了?”

黎斯目光收攏:“我剛剛想到了第三種可能,調虎離山!”

“不好!”鄂晚楓再回到妙秋閣時,一切原樣未動,但是小杏果然已經不在了。

“怎么樣?”鄂晚楓等候黎斯回到原處,迫不及待地問。

“沒有被擄走留下的線索。”黎斯嘆息。

“那小杏會不會也像那具女尸一樣……”鄂晚楓想起那具可怖的女尸,不愿意再想下去。

“如果三公子還想找回小杏,只能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了,興許在這些問題里可以找到小杏被擄走的一絲線索。”

鄂晚楓低頭,道:“你問吧。”

黎斯坐回書桌旁:“墻上的女子,也就是三公子的生母,現如今身在何處?”

鄂晚楓聞言后身體一震,目光里射出一抹憂傷,但轉瞬就被無盡的平靜所掩蓋,他轉往窗外的黑暗深處說:“她已經死了,早……已經死了。”

風無情地繼續吹著春堂,東郊暗色的楓紅在夜風里瑟瑟顫抖。這一晚,注定了漫長。

家變之始

小杏失蹤后的第三天,鄂晚楓走在白石的廊子上,心里盤算著要不要再去找一找那個有些古古怪怪的黎捕頭,鄂晚楓不想小杏變成那具女尸一樣。

女尸被衙門中人抬走了,春堂人這些天都覺心事重重,畢竟都過了兩百年的太平日子了,偏在這短暫的日子起了這么大風波,鄂秋寒之死,現在又是第二具女尸……

鄂晚楓忽而想到,在鼎堂里見到的那個無臉頭顱,倏然出現了爹的面容,自己為何變得這樣驚慌疲憊呢?

“三少爺?”滄桑的聲音。

鄂晚楓回過頭,正看到了春堂掌堂人威望最高的孫綱,孫綱身后還跟著目前春堂內的其余七名掌堂長老。

孫綱看著鄂晚楓:“既然碰到了三少爺,就請三少爺跟我一起去一趟仁慈堂吧。”

“仁慈堂?”鄂晚楓自是知道,每當春堂有重大事宜亟待解決之時,春堂內的掌堂人就會召集春堂要人聚集在仁慈堂,商討對策。

仁慈堂里,除了包括孫綱在內的八名掌堂人,還有鄂長樂、鄂釋然、鄂晚楓,還有幾名外人。

孫綱待眾人坐定,起身對仁慈堂供奉的藥典老祖還有春堂創始人一拜,而后轉望眾人:“各位,春堂屢遭事變,先是老堂主慘遭惡人殺害,而后是春堂里出現了無名女尸,事過半月,我們依然無法找出殺害老堂主的真正兇手。春堂已到了薄殼潰散之時,在此,作為春堂老人,作為侍奉了三代春堂之主的掌堂人,我有責任將大家召集在一起,為的,其實就是確認下一任春堂之主。”

鄂晚楓心中釋然,原來已經到了這一天,他微微低下頭,不同任何人的目光相接。

孫綱繼續說:“但在確認下一任春堂之主之前,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孫綱向旁邊幾名外來商人伸了伸手說:“濟老板。”被呼作濟老板的商人從懷里取出了一疊白紙交到了孫綱手里。

孫綱拿著這疊白紙,身體禁不住抖動起來,他舉高了這疊白紙:“你們可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東西?”

眾人搖搖頭,鄂長樂不語,鄂晚楓盯著孫綱的手,鄂釋然眼神飄忽,孫綱望著仁慈堂中每一個人:“這是賭票,足足有三十萬兩的票據,這是將春堂一半的祖產賣出去的物證啊!”

“啊?”

“是誰做的?”

孫綱激動地揮動手,壓住所有人的聲音,目光漸漸鎖定:“而這個出賣春堂的人此時此刻,就坐在我們中間,他就是——鄂釋然!”

“鄂釋然,你先欠下了十萬兩賭票,為了要翻本,竟然私自偷取了春堂三家分堂的地契去抵押換錢,而后又輸的干干凈凈,最終竟然落下了三十萬兩的巨債。你可有話說?”

鄂釋然臉色蒼白,搖搖頭:“是我做的,我承認,也無話可說。”

“好,很好!”孫綱將票據扔在桌上,大聲道:“其實老爺在生前已經知曉了鄂釋然的所作所為,也已經交代了老夫要如何處置這個紈绔子,只是不想老爺突然離去,讓這件事耽擱下來,但事到如今,要重振春堂,必先清除這毒瘤。”

“即日起,春堂二公子鄂釋然被驅逐出春堂,從此不為鄂家人,生或死,也同春堂無任何瓜葛。”孫綱擲地有聲,仁慈堂里每一個人都面色陰沉。

“大哥,你怎么說?”鄂釋然望向鄂長樂。

“我……我……”鄂長樂搖搖頭,手重重捏住茶杯,說不出一個字來。

“大少爺仁厚待人,當然說不出趕自己兄弟離家的話,這個惡人從開始到結束都是我來當。鄂釋然,雖然你罪有應得,但看在你也是老家主的兒子,春堂還是為你準備了一份家資,已經在春堂外的流馬院候著你了。請!”

鄂釋然完全不理會孫綱,他只是望著鄂長樂:“大哥,我只聽你一句話。”

鄂長樂一閉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我同意孫老的決定。”

“好!”鄂釋然拍桌而起,“大哥,我說過,人不能太老實,不能太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至親、朋友,我不喜歡看到大哥后悔的一日,大丈夫當斷則斷,我走了。”

“二弟!”

“大哥,這是我的因果,有惡因就有惡果。只是,此時此刻,在場的人中,你們就未曾有惡因嗎?”鄂釋然大笑,“等著吧,你們都等著吧!”

鄂釋然走了,鄂長樂無力地坐了下來,孫綱繼續主持接下來的事宜,無非是定選了春堂之主繼任的時間,還有將老堂主人殮春堂祖墳的日期。

從仁慈堂出來,春堂中飄起了秋日后的第一場雨,刺骨。

鄂晚楓看著大哥最后一個走出仁慈堂,離開,他的背影看上去無比蕭索,一點也不像小時堅定的背脊。

人,總會變的嗎?

春堂祖訓,逢金銀對月可入祖墳。

九月最后一天是今年最后一個金銀對月日,鄂秋寒慘死第十二天,黎斯來到江寧的第五天,這一天鄂秋寒入殮祖墳。

而在前一天鄂長樂成為了新一任春堂堂主。

黎斯收到春堂白帖時,正跟寧江的老仵作呆在白日也透不見陽光的黑屋子里。

兩人對著一具尸體發呆,這具尸體正是從春堂發現的女尸,女尸全身烏黑,連手指甲也變成了深綠色,臉也被劇毒毀壞的不成樣子,臉部浮腫,雙眼凸出,部分臉上的皮膚出現脫落,但大致能辨析出女子生前應該不丑。

黎斯微微搖頭,目光落在了白帖上。

九月尾日,天陰微雨,春堂的祖墳在春堂最邊緣的一大塊空地上,后面是一座光禿禿的山崖,山崖這邊的山谷里布滿了一個個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墳冢,最外面一個書寫著鄂秋寒的名諱。

春堂眾人包括鄂秋寒生前好友、良師,甚至是寧江父母岑寅都來到了這里,風里開始散出細微的雨腥味,盛放鄂秋寒的黑色大棺終于來到了。

一個是黑洞洞的深坑,一個是黑沉沉的巨棺,還有一個灰暗陰霾的天色,讓在場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無法消除的壓抑,鄂長樂作為新一任春堂之主,簡單說了幾句話后,鄂秋寒的黑棺開始入殮。

“哎呦!”前面置棺角的一個春堂子弟腿突然一歪,黑棺一頭先扎進了墳塋里,后續的慣力讓巨大黑棺一陣搖擺。隨后棺槨露出了一道縫隙,黎斯離得很近,他看到里面的尸體也跟隨著左右搖晃,而同時,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撲鼻而來,黎斯抹了抹自己的鼻子。

“咔嚓!”黑棺的棺蓋終于搖晃翻了過來,露出了棺槨內的一切,棺槨里,安靜地躺著一具尸體,面色凄白。

鄂長樂的瞳孔在放大,他搖著頭,叫道:“這是什么!”

棺槨里躺著的根本不是鄂秋寒,而是一具少女的尸體,正是前兩天失蹤的婢女小杏。

一旁的鄂晚楓面無表情,喃喃地說出口:“小杏!”

夜色飛云同根斷

“爹,我爹在哪里?”鄂長樂激動地拽起抬棺而來的幾個春堂弟子,弟子們面面相覷,說不出所以,他們明明親眼看著老堂主人了棺,怎么一眨眼,“老堂主成了婢女。

“鄂堂主,你看!”黎斯指著小杏的頭顱上方,那里有一根黑色的羽毛,鄂長樂接了過來,雙拳握緊:“妙秋閣!”

妙秋閣秘堂里一片狼藉,被驚擾的血烏在高高的屋梁上嘶叫著,它們已經重新被鎖在了銅管上,秘堂最里面的架子上,鄂晚楓發現,那天他看到那些百年春堂丹藥的秘方、藥材已經全部不見了,而在架頂盛放著圣旨的石盒也不見了。

架子上四零八落,孫綱眉毛都要直起來了:“堂主。這里!”

架子后面的墻上用鮮紅的血液書寫著幾個字——

我拿走我應得的一切。

“誰!”鄂長樂憤怒地推倒架子,轟隆聲響過,從頭頂血烏群里掉下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截斷指,斷指的手指中間有一塊花形的青胎。

“這手指上的胎記是老堂主的,難道老堂主他……“孫綱沒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頭頂的血烏,心知肚明發生了什么。

鄂長樂已經憤怒得說不出話來,這時旁邊一個掌堂長老支吾開口:“其實早晨在老堂主入棺前,有一個人來過。”

“誰?”

“鄂釋然。”長老解釋說,“我開始是想趕他走,但念在他畢竟是老堂主的兒子份上,我當時只當沒看見,會不會是他?”

“一定是他!”孫綱白發顫抖,“他一定氣恨不過老堂主立下將他驅逐去春堂的遺命,又惦記春堂百年丹方,回來先擄走了老堂主遺體送至血烏口中,然后偷走了秘堂中的丹方。”

鄂長樂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孫綱愣了愣,追了出去:“堂主,等一下!”

寧江,清伏館。

邢大萬賞玩著世不多見的幽冥草,幽冥草如同有種神秘的魔力吸引著邢大萬欲罷不能,恨不得每時每刻都陪伴在其旁邊,不多會,徐清趕了進來,低聲在邢大萬耳邊說了幾句。

邢大萬笑了,目光里射出貪婪的眼神,道:“我說過,能擊毀春堂的人就只有他。”

一身落魄的白色長衣,一個疲倦不堪的人影走進了清伏館,邢大萬起身相迎,笑說:“久候鄂公子多時了。”

“不要這么說,我早已不是鄂家公子了,只是被春堂拋棄的人。”人影坐在了邢大萬對面,瞥著幽冥花。“現在,談談我們的條件。”

入夜,一條小舟劃開了飛云河平靜的波瀾,舟身站立著兩個聳立的身影,鄂長樂蹙著眉,望見了長橋下隱沒的花船:“孫老,你確定他在這上面?”

“是。”孫綱點頭說,“我堂里出來打探的弟子親眼看見了鄂釋然在花船上喝酒。”

“爹尸骨未寒,他竟然……”

花船上人影晃動,鄂長樂看出那就是二弟鄂釋然的背影,他隱忍著待小舟靠到船旁,轉身對孫綱說:“孫老,這是鄂家家事,我想一個人處理。”

鄂長樂轉身跳上花船,艙內傳出鄂釋然的聲音:“哪個兔崽子?”

“我!”

鄂長樂剛走進花船船艙,艙內的燈光倏然熄滅了,鄂釋然陰森的聲音從艙內傳了出來:“大哥,我已經不是春堂的人了,當日你親口將我驅逐出春堂,今日又來找我干什么?”

黑色晃動的視線里,鄂長樂捕捉到了鄂釋然站在角落的身影:“二弟,不管爹如何對你,你也始終是他的兒子,是春堂的人!春堂的人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回答我。”

“爹的遺體是不是你盜走的,是不是你將遺體送進血烏口?”

沉默,許久突然傳來了鄂釋然陰惻惻的笑聲:“大哥,你既然已經知道我做了什么,今晚上來找我就是你最大的失誤。”

“真的是你!”鄂長樂撲向鄂釋然,“畜生!”

鄂長樂的雙拳沒有砸到鄂釋然的身上,黑暗里,鄂釋然巧妙地躲開了鄂長樂的攻擊:“你惱羞成怒了?我這么做,只是拿回我應該得到的東西。”

“大哥,你也知道,你根本不配稱為春堂的主人?不是嗎?”

“你……”

“你既是長子,爹早應該定下你的堂主身份,但他沒這么做,而且爹對你一直不溫不火,對鄂晚楓這個庶出的兒子都比對你這個長子好,別人不知道原因,你當我也不知道嗎?”

“你要說什么?”

“大哥,你口口聲聲說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你呢,你是男人嗎?”鄂釋然笑音扭曲,“我早清楚了你的底細,你根本不能生育孩子,你是個廢人!所以爹才對你視若不見,如果不是爹這次突然無緣無故慘死,這一任的繼任者還會輪到你頭上嗎?不,如果爹不死,春堂之主那肯定會是老三的!”

鄂釋然冷冷說:“哼!如果不是孫綱那老混蛋把我拖欠賭債的事拉出來,我本想先搞垮了老三,然后再想辦法抖出你的底細,那時春堂還不是我的?”

“你混蛋!”鄂長樂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

“我說過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還來,這是你最大的失誤。”鄂釋然聲音透露出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寒,“大哥,你去陪爹吧。”

黑色的船艙里,“突突!”傳出幾聲密集的弓弦聲,幾道暗色的利刃混淆在黑色里襲向鄂長樂,鄂長樂反應也算迅速,忙低下頭,一柄飛芒擦著他頭皮飛了出去,艙外傳來另外一聲蒼老的慘呼聲,是孫綱!

鄂長樂還沒念及孫綱,飛芒刺向自己,此時鄂長樂撲伏在地面,躲也無處可躲,閉上眼睛,心頭不甘道:自己就這樣死了,那畜生卻無法讓他惡有惡果!

鄂長樂感覺耳鬢發梢一陣輕微抖動,但沒有感覺到疼痛,他睜開眼睛,發現兩根飛箭就停在自己眼前幾尺,被一雙手牢牢抓住了箭羽。

“黎捕頭?”鄂長樂看清楚了救了自·己一命的正是捕頭黎斯。

黎斯抓起毒箭,對著外面叫道:“劉海,不要放他們出去。”

“是。”外面劉海率領著一隊捕快答應著,幾葉小舟將花船團團圍住。

一盞茶功夫都沒有找到鄂釋然,而那些在暗中射箭的人也同樣沒有找到,不過,劉海在艙內找到了一個通向水下的暗門,搖搖頭說:“這些家伙肯定借水遁逃了。”

“你們,你們怎么找來的?”鄂長樂問。

“我們一早就知道你肯定會來找鄂釋然問個清楚,于是暗中跟蹤你,其實也算是保護你。”吳聞回道。

“劉捕,孫綱不行了。”

孫綱方才中了流矢,此時臉上一片深黑色,已然斃命。鄂長樂咬著嘴唇,眼眶里流動一抹霧色,緊緊抓住孫綱的手久久不放。

“鄂堂主,孫綱不會白死,我們會將鄂釋然抓回來。”劉海感觸地說。

“嗯。”鄂長樂點點頭,孤獨一個人駕著小舟離開了。

清伏館。

“你們這么多人殺不了一個鄂長樂?”邢大萬目光兇狠,“王爺難道就派你們這幫廢物來幫我?”

邢大萬面前三個黑衣人低頭不語。

一旁傳來話語:“無妨,這一次算他命大,但也除去了孫綱這個絆腳石。下一次,他必死無疑!”

生無所寄入塵風

貼身書童鄂小然跟隨鄂長樂一起住進了妙秋閣,孫綱死后,春堂大小事務交給了另一位掌堂長老徐滿山。

“公子,你老在看那邊,那邊有什么好看的?”小然問。

“就因為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才要看,爹生前就喜歡坐在我現在坐的地方看著楓林,從我小時就那樣,我一直不懂他在看什么?”

春堂的夜不知從何時變得如此漫長,鄂長樂和衣躺著,卻并沒有睡意,隱隱的他聽到了一些聲音,就如同是有人在用尖銳的牙齒撕咬著東西,鄂長樂本不想理會,但這些聲音像無數蟲子時斷時續爬進了他的耳朵里。

鄂長樂起來了,他發現聲音竟然是從秘堂里傳出來的。

推開了秘堂,鄂長樂走了進去,他舉著一盞微弱的油盞,秘堂里血烏已經睡下,這些吸食人間精華的怪鳥雖然吞噬了鄂秋寒,但畢竟從百余年之前它們就生活在秘堂里,而春堂世代祖訓,寧可人亡于血烏口,也不得擅自殘殺一只血烏。

怪聲消失了,鄂長樂的燈光半點光暈照到了架子上,一晃而過,但突然,鄂長樂又轉了過去,架子頂上,出現了那個盛放著圣旨的石盒。

鄂長樂清楚記得,兩天前來到秘堂時,石盒是隨著其他珍貴藥方還有配料一起失蹤,被鄂釋然帶走,現在為什么又會出現在架子上。

答案需要自己來解答。

鄂長樂取下石盒,慢慢打開了石盒,盒子一翻開,一股濃郁的腐臭氣味撲了出來,接著鄂長樂看到了一個頭顱,頭顱在盒子里,而這個頭顱正是自己的爹——鄂秋寒的頭。

鄂長樂一個恍惚,方才的一剎那他分明看到盒子里自己爹的頭顱朝著自己轉了轉,那死不瞑目的眼珠子也轉了轉。

鄂長樂伸出顫巍巍的手,想要將盒子關起來,方才的怪聲又出現了,“卡殼卡殼”就從銅管下的黑暗里傳出來,鄂長樂瞪大了眼睛,對著黑暗:“誰在那里裝神弄鬼?出來!”

怪聲還在繼續,一個如同蟲子一樣蠕動的人從黑暗里挪了出來,鄂長樂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跳出來,那個從黑暗里挪出來的人,他……沒有頭顱!

“這不是真的……”鄂長樂搖頭。

無頭尸突然一下子扼住了鄂長樂的脖子,鄂長樂看到裸露的血管下,生出了一張嘴,一張血盆大口。

“公子?”鄂長樂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秘堂外,頭頂是那幅素女的畫像,小然擦拭著鄂長樂頭上的冷汗:“公子,你怎么睡在這里,適才我聽到你大叫,以為出事了就沖進來。”

“拿走,拿走它!”鄂長樂大喊,指著畫像。

“鄂堂主這是怎么了?”一個淡漠的聲音從身旁傳來,鄂長樂轉過臉,發現竟然是黎斯捕頭。

“你怎么會在妙秋閣?”

“公子,黎捕頭來了半個時辰了,說要跟你一起賞月觀楓,我說你睡了,他就說沒事,他等著你。”小然說。

鄂長樂望著黎斯:“有事?”

“有事,想跟你一起賞月觀楓。”

月很圓,楓樹還是紅燦,黎斯和鄂長樂像兩個離家出走的小孩,端著板凳,坐在紅楓側,月亮下,癡癡出神。

“長樂,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黎捕頭年長于我,理應這樣叫。”鄂長樂說。

“好,長樂,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特別討厭坐下來,因為一坐下,我就只能看著別的小朋友蹦蹦跳跳,我就覺得很吃虧。但等到長大了,成了捕快,我又很羨慕那些可以坐下的人,因為當你坐下時你才能真正看懂一些事情。”

“你說得很深奧,我一時無法理會。但感覺懂。”鄂長樂輕輕一笑,“我現在很懷念小時跟二弟、三弟一起玩鬧的時候,他們總喜歡纏著我,我像母雞保護著他們,而等我們都長大了,當我還試圖保護他們時,他們表現出的是厭惡。”

鄂晚楓看著遠處的大哥和黎捕頭兩個人凝望楓林發呆,鄂晚楓卻呆在楓林里自顧失神,小杏離開后,他的心情沮喪,像是有什么寶貴的東西被人奪走了。

鄂晚楓轉過身踢起一塊石子,石子蹦跳著撞到了什么東西上,鄂晚楓抬頭,他看到一個紅衣的女子,站在楓林間,她身上的紅衣要比紅楓還要紅艷。

鄂晚楓一愣,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母親的樣子,但這一瞬間,他錯然覺得這個紅衣女子就是他死去多時的母親。

紅衣女子轉身,想著楓林深處走去,鄂晚楓沒有遲疑地跟了上來。

“吱呀呀!”

紅衣女子推開了鼎堂的門,走了進去,鄂晚楓在門外遲疑住了,他輕輕推開一道門縫,向里面瞥視。一雙遍布血絲的眼球突然出現在門的另一面,鄂晚楓驚叫一聲,本能地轉身想跑。

但鄂晚楓回過身才發現那紅衣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后,臉上滴滴答答地流著血,伴隨著一塊一塊白色肌膚脫落,她伸出手想要拉鄂晚楓,發出艱難而刺耳的聲音。

“你可知道我的痛苦?你可知道我的痛苦?你……”

鄂晚楓推開女子,女子身后是一張展開的黑色大網,劈天蓋地。

鄂長樂醒來時,頭頂上多了一張紙條,用鮮紅的字跡寫著一句話。

——如果想鄂晚楓平安,用龍涎丹方來換。

人間龍涎成絕響

鄂長樂再次見到三弟鄂晚楓時,他躺在紅色楓樹下,他的旁邊站著六個人,四個黑衣蒙面,一個臉掛青紗,而唯一沒有掩蓋面目的人是寧江邢大萬。

“邢大萬,從我看到你的這張紙條。我就肯定,幕后策劃一切的人就是你,你就是為了龍涎丹方,為了獻媚當今的皇帝對不對?”

邢大萬無所謂地笑笑:“怎樣都好,你也看到了,你三弟就在我腳下,我只需要輕輕踩一踩,他就是一個死人。現在,交出丹方!”

鄂長樂看著青紗后的人:“鄂釋然,事到如今,你還用青紗蒙面嗎?”

青紗蒙面的人緩緩摘下青紗,果然是鄂釋然,但鄂釋然臉色并不怎么好,青紗露出一半,一雙眼睛盯著鄂長樂,說:“廢話少說,交出丹方。”

“丹方在此,但我要你先放了三弟。”鄂長樂舉了舉手中的丹方。

“現在沒有資格提條件的是你,你手中的只是一張紙,而我手中的是一條命!”邢大萬流露出奸商的嘴臉。

“放了我三弟,否則你們休想取到丹方!”鄂長樂大叫,握緊了丹方的青卷,點燃了火石,邢大萬變容說:“好,反正是要放了他。就現在放了好了o”

“三弟,你們退后!”鄂長樂等六個人退后,他抱起了三弟,探過他的鼻息和脈搏,鄂長樂呼出一口氣,扶起鄂晚楓,舉高了青卷說,“你想要丹方嗎,邢大萬?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別想!”

火石引燃青卷的剎那,邢大萬不急不緩,望著鄂長樂,鄂長樂心覺奇怪,但很快他的身體不能動了,他低下頭,腰畔固池穴上被插著一根銀針,而下銀針的人更是他想也沒有想過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三弟,鄂晚楓。

鄂晚楓從不能動的鄂長樂手里取下青卷,交到邢大萬手中:“大哥,二哥說的沒錯,你一輩子做不了大事,因為你不夠狠,甚至不算個男人。”

“鄂晚楓……”

鄂晚楓轉過身,來到青紗蒙面的人前,指了指說:“忘記跟你介紹了,我的二哥鄂釋然。”

鄂晚楓拉開了鄂釋然的青紗,鄂釋然上半臉還是完好的,但下半張臉卻是傷痕累累,被鄂晚楓輕輕一推,他就趴在了地上,鄂長樂看他的樣子,卻是早已經死去多時。

“你真夠笨,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大哥,背叛春堂的人不是二哥,是我。在飛云河設計想殺你的人也是我,但可惜,被你躲過了那一劫。我找人假扮了二哥的聲音,而那時二哥早已經是我刀下亡魂。哈哈,現在你也沒有什么用處了,去地獄里找爹和二哥吧。”

鄂晚楓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刺在鄂長樂胸膛上,卻被一只手攔住了,邢大萬面色陰沉地說:“你高興得太早了。”

青卷里面只是白色,一個字也沒有。

鄂晚楓撕裂了青卷,扔在鄂長樂臉上:“你說你是個可敬的大哥,竟然拿假的丹方來騙你弟弟,你就不怕你弟弟真的被歹人殺了?”

“丹方我沒有,我為了救你,也只能出此下策。”鄂長樂搖頭,“但我無論如何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爹還有二哥真的是你害死的?”

“哼!”鄂晚楓拍了拍胸脯說,“既然你想知道,我還偏不告訴你,我讓你死了做個稀里糊涂的糊涂鬼!”

“你不說的語,那我來說說好了。”一個人悠悠然走進了幾個人視線里,黎斯靠在不遠的楓樹下,望著幾個人。

“你,怎么是你?”鄂晚楓道。

“當日我答應過你,我是不會讓你失望的。三公子,可記得否?”黎斯笑笑。

“你以為自己可以救他出去嗎,哼哼,實話告訴你,即便是岑寅來了,照樣沒用!”鄂晚楓大聲說,身后的邢大萬臉色一變。

“我不是為了救某人而來,也同樣不是為了殺某人而來,我說了,我是來講故事的。”黎斯面對幾個人,緩緩說,“就講一個凄楚美麗的故事。”

黎斯真的開始講起了故事。

很久之前,有一個心比天高的女子,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心儀的男子。但就在她失望之時,她終于遇到了她生命里的另一半。

她的另一半乃是一家百年家族的掌權人,女子嫁入這個家族,因為不是原配,平日里她多少會受到一些白眼,而丈夫忙于家族事務,疏忽了對女子的照顧。

女子在婚后為這個男人生了孩子。但越發感覺自己只是被丈夫當成了生育兒子的機器,她不甘也不愿,她想要證明自己。

這樣的機會很難得,但終于被她等來了——朝廷下了旨意,在民間尋求一味丹藥,可以幫助久恙的皇帝恢復康健。女子就對使者說,自己有一味奇藥,可以幫助當今皇帝完全康復,使者高興地回去復命了。

很快朝廷下了旨意,在規定日期內讓這個家族交藥上貢。丈夫回來了,心灰意冷,他沒有把握做出這一味必須管用的丹藥,家族都覺得罪魁禍首就是那女子,她害得家族遭遇滅門之禍。女子卻并不解釋,終日忙碌。

終于,期限到了。

女子找到丈夫說,我找齊了丹方的配藥,但現在我需要一味藥引。

丈夫激動問是什么藥引。

女子就說,必須是身具五行屬性的女子之心做藥引,這味丹方才可啟動。

丈夫聽后茫然,這樣的女子如何去找。

女子凄然地笑了笑說,不用找了,因為我已經找到了藥引。

丈夫問,藥引在哪?

女子指了指自己說,我就是。

丈夫說什么也不同意,女子見丈夫為了自己寧愿抵抗皇命,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女子以家族利害終于勸說動了丈夫,丈夫也終于在一頭是妻子一人,而另一頭是家族數百人的天平上敗了下來。

女子犧牲了,以自身做藥引練就出了這味丹藥,而女子在臨死前對丈夫提了最后一個要求就是,無論如何,要讓自己的孩子成為這個家族的強者,掌權人。

丈夫答應了,并信誓旦旦地保證。

家族得救了,皇帝也康復了,但丈夫謝絕了朝廷的一切獎賞,只想過回原本平靜的生活。

時過境遷,新一代成長起來,男人卻出現了疑慮,他很想實現對妻子的諾言,讓她的孩子來繼承自己,但是他徘徊不定起來,在三個兒子中間久久未決。

此時,女子的孩子知曉了一切,他開始仇恨這個家族,因為是它們讓自己從小失去了母親,因為是庶出,他從小被人歧視,而那個答應了母親要保護好自己的爹卻始終不言不語。

尤其,當這個孩子了解,爹開始偏向于將下任掌權人交付給更加老持沉重的大兒子時,他終于爆發了,他覺得母親死的不值,覺得這個家族、他的爹,所有的人都欺騙了他。

于是,報仇的序幕拉開了。

“故事講到這里,我可有講錯,春堂三公子,鄂晚楓。”黎斯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鄂晚楓臉上出現了慌亂,這個秘密在這個世界本應該只有自己一個人才知道的,他隱忍在心中十幾年,現在卻被這個剛來江寧不多久的捕頭說破,如何能不惱怒。

“故事里的女子就是你娘,林妙。男子當然就是爹,鄂秋寒。孩子自然就是你,鄂晚楓了。”

黎斯繼續說:“你問我如何知曉,是因為它!”

黎斯從背后取出了那幅原本懸掛在妙秋閣的素女畫像,畫像中的女子正是鄂晚楓的娘林妙。

黎斯道:“鄂秋寒在失去林妙后,十分傷感,無法釋放心中的情感。于是,他將他跟林妙之間的故事寫在了這幅畫卷的內頁里,如此也留下了今日證據。

“你為了春堂的堂主之位,先殺你爹鄂秋寒,又害你二哥鄂釋然,還有他的紅顏知己何甜甜,更勾結了一直窺伺龍涎丹方的邢大萬意圖對你大哥下毒手,卻被阻止了。

“于是,一計不成,你又生出二計,想假借綁架勒索的由頭一來跟你大哥索要出丹方,而當你大哥交出丹方后,你再殺了他,是為一石二鳥。而退一萬步說,即便你大哥不交出丹方,只要殺了他,你必是春堂之主,丹方同樣無所旁落。這就是你心中的如意算盤吧,鄂晚楓。”黎斯似洞悉了一切。

“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不錯,你說的就是我想要做的。但可惜,你雖然不笨,但卻很蠢。你自己一個人來到這里,就不會活著走出去了。”

“你舍不得殺我,而且是相當、十分舍不得殺我,而且誰想殺我,估計你們會跟他們拼命。”黎斯說笑道。

“你白日做夢吧?”鄂晚楓說。

“慢,有意思,黎捕頭,不如說說你的原因,我倒是很有興趣。”邢大萬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

“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知道龍涎丹方藏在秘堂里,而我知道秘堂在何處?”黎斯自信說。

“你開什么玩笑,秘堂我早就搜找了許多遍,根本沒有丹方。”鄂晚楓道。

“那是肯定的,因為你找到秘堂是假的,真正的秘堂尚在他處。”

過云花去總是夢

“秘堂……假的?”在場鄂晚楓和鄂長樂都是錯愕地看著黎斯,他們自小在春堂長大,自小就仰視那扇藏在妙秋閣中黑色的門,但此時,這個才來到江寧僅半月的黎斯竟說他們的秘堂是假的。

鄂晚楓用一種鄂長樂也覺得奇怪的尖銳語調說:“你少在這里做垂死掙扎了,你這樣說,以為我就相信了?”

“我信。”邢大萬突然接了話,“你只要幫我找出秘堂所在,幫我找到龍涎全部丹方,什么條件任由你提,是什么樣的條件都可以滿足你。”

“我就喜歡你這樣爽陜的人。”黎斯笑說。

“你竟然信他說的話,不信我……”鄂晚楓動容。

邢大萬搖搖手:“只是我現在就請黎捕頭告訴我秘堂究竟在哪里?你知道我是個商人,只認擺到眼前的貨物。”

邢大萬話落,身旁的四個人都走前一步,散發出凌厲殺氣。

黎斯微微一笑:“其實真正秘堂就藏在你們眼前,只是你們未曾注意!”

黎斯搖了搖手,手中那張林妙畫像在空中輕輕抖落,絕美容顏悄然站在一片草地里,望著畫外的人。

“哪里?”邢大萬問。

黎斯輕輕摳了摳畫面,女子腳下的草地被黎斯摳挖得顏色盡褪,唯角落一小塊綠色依然翠綠。

“我從進入到春堂里,就發覺春堂內,尤其是在妙秋閣周圍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幽香。開始劉海告訴我說是藥香,但后來我發現并非如此,這香氣乃是花香。”

黎斯說著,竟然用手指插進畫頁面,竟這樣在畫頁中間挖出了那小塊綠色,這綠色竟然不是繪畫而成,而是真正的綠色植物,還開著很小的白色花苞。

“這個,邢館主應該不陌生吧。”

“是,幽冥花!”邢大萬像是萬沒料到這樣的結果,他睜大了眼睛,“真的是幽冥花!”

“幽冥花花香讓記得它的人永遠無法忘記,但它的香氣卻極其容易被混淆,尤其是在丹香藥草無盡的春堂里。”黎斯道,“邢館主,這并不是所有,看那里!”

黎斯指著妙秋閣的方向,妙秋閣高聳的閣房無數的鳥影,他們盤旋在空中,那是妙秋閣中飼養的血烏,血烏發現了楓林這邊的眾人,但它們并沒有表現出攻擊欲望,而是在空中盤旋的速度越來越快,彼此間激烈地嘶叫。

倏然,一只血烏如從高空射下的一支黑箭直直沖下,沖進了泉池里,雙爪撲騰起激烈水花,血烏則在泉水里嘶叫,接著一只只血烏凜冽沖下。

邢大萬眼尖,他已經看到了最先沖進泉池里的血烏,它雙爪間牢牢固定了一株綠色的植物,又是幽冥花!

一只血烏守候住一株幽冥花,二十余只血烏堅守在各自的地域,像是士兵一樣發出震天的叫聲,邢大萬不敢相信地望著黎斯。

“我自從在妙秋閣中見到如此多的血烏就有了疑問,血烏的習性我一位朋友再清楚不過,在同一地域里有兩只血烏已實屬不易,血烏生性孤僻,即便同類也會爆發出至死不休的爭斗。而在妙秋閣里卻聚集了這么多血烏,原因我只想到一個,在妙秋閣周圍有著讓這群血烏可以放棄爭斗的東西。而讓如此多血烏鳥看重的必是天地瑰寶。”

“于是,你發現了幽冥草?但我還是不明白,這跟秘堂有何關系。”邢大萬眼睛已經在發亮。

“邢館主,你可看一看血烏遍布局勢。”

“嗯?”邢大萬看了看身旁的黑衣人,一名黑衣人架起他飛縱上了最高的一株楓樹,臨高而望,二十余只血烏鳥遍布在春堂內堂四下。黑鳥布局并非錯亂,它們彼此守候幽冥草的地點連接成了一個偌大的“秘”字,秘字中問,所有黑色血烏都面朝著一個方向,邢大萬發現,那是秘字中間一點的位置。

鄂晚楓面色變得很難看,他緊緊抿著嘴不說話,邢大萬伸手卻指著楓林里的一個方向:“原來秘堂藏在一個任何春堂人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鼎堂的門被再一次推開,渾濁的灰塵飄散在空氣里,一只個頭稍大的血烏警覺地站在鼎堂角落一個破舊不堪的石鼎前,向眾人露出了鋒利的牙齒,邢大萬冷笑,一個黑衣人已經躍出,揮出一拳,血烏也不示弱,整個身體撲上了黑衣人。

須臾后,黑衣人胸口位置多了兩道鮮紅色的傷痕,而血烏則怒睜著雙眼倒在了它自己的血泊里,邢大萬一步沖過來,在石鼎里面碎裂的邊緣,他看到了幽冥花。

“哼,果然就藏在這里。”

石鼎被移開了,細心留意下,邢大萬等人在石鼎下找到了一扇通往地下的門,隨之眾人進入,在黑沉沉的石梯后,他們來到了一間狹小的地下石室里,石室頂上用金墨題著兩個字。

——秘堂!

“在這里!”一個黑衣人發現了石室里唯一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錦盒,盒子被黑衣人拿起,翻開,里面是一襲青卷,微微展露,露出了墨字。

“這就是真的龍涎丹方,快給我!”邢大萬叫著,卻有一條動若脫兔的人影從他手里搶走了青卷,這個人就是鄂晚楓。

鄂晚楓回到楓林解開了鄂長樂的穴道,拉起鄂長樂的手沖進了妙秋閣里,堵上閣門后,鄂晚楓將青卷交給鄂長樂說:“這是龍涎丹方,給你。”

“你為什么這樣做,你不是恨不得殺掉我嗎?”

“不錯!我想殺掉你,因為我恨,我恨這里的一切,但當龍涎丹方就要落入邢大萬手里的一剎那,我覺得我又不能,那畢竟是母親的心血,她犧牲了自己所有的丹方,我如何能交給外人?”鄂晚楓面容凄楚,“我知邢大萬在獲得丹方后一定殺我滅口,春堂將會徹底消失,雖然母親是被春堂害死,但我知道她是多么熱愛這里,熱愛她的孩子和丈夫,我終究不能為了復仇讓她失去曾經夢想的地方。”

“三弟……”

“你可以殺了我報仇!”鄂晚楓笑了笑,“二哥還有爹雖然不是我親手殺死的,但是我給邢大萬提供了條件,讓他派殺手殺害了他們兩個。

“你記住,我永遠是你的仇人!

“妙秋閣秘堂的銅管是一條密道,就通往春堂外,你去吧。”鄂晚楓說,“我報了仇,現在我要償還作為鄂家子女所虧欠春堂的了。”

一道黑色利刃突然沖破閣門刺向鄂晚楓背后,鄂長樂大呼一聲,撲了上去。

“噗!”一聲悶響,利刃穿透鄂長樂的胸膛,鄂長樂握著手里的丹方,“春堂……交給你了!”

鄂晚楓眼淚流出,突然放聲痛哭起來:“大哥,你不能死!春堂,我是不能擁有的,你還想不到嗎?因為我是……我是女兒身啊!”

鄂長樂卻聽不到了,他悄然閉上了眼睛。

烈火熊熊女兒淚

黑衣人沖進妙秋閣中,鄂晚楓端坐在書桌旁,手里舉著從黎斯手里拿來的生母林妙的畫像,輕輕貼在耳邊,她的發髻已經打開,柔順的長發貼著她白皙的脖子流淌下來,黑衣人錯愕地看著。

“這就是爹背棄諾言的原因,因為我是女子。在他們男人的眼里,女子永遠是弱者,永遠是失敗的一方,不!”,

“我好累,娘。”鄂晚楓搖頭,一抹淚水滑落眼眶。

一縷青色火焰突然從鄂長樂身體上爆炸,接著瞬間在妙秋閣中燃燒起來,連著黑衣人、鄂長樂、鄂晚楓一同焚滅!

唯一活著的黑衣人沖了出來,妙秋閣已經是一片火海,黑衣人舉著青卷說:“我,我搶出來了!”

邢大萬激動地接了過去:“龍涎丹方!”

突然人聲騷亂,劉海、岑寅帶著一眾官兵而來。

邢大萬連忙藏起了青卷,但卻被同樣老奸巨猾的岑寅瞅見了,但他只是笑嘻嘻,當做什么也沒看到,劉海組織人手滅火,大火漸漸熄滅,除去了被燒死的三個黑衣人外,還有兩具枯骨,分別是鄂長樂和鄂晚楓。

“悲劇,春堂完了。”岑寅搖搖頭,轉身隨著離開的邢大萬一起離開了春堂。

劉海趕上來:“黎捕頭,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我恐怕在這里也呆不久了,劉海,你多保重。”

劉海目送著黎斯離開,目光里漸漸有了一抹不同以往的意味。

春堂最終的兇手落在了已經葬身火海的鄂晚楓頭上,岑寅像是故意替邢大萬兜下了所有疑點,而事反常態,一向鐵血秉公的第四神捕黎斯竟然在某一天早晨留書離開了寧江府,并對春堂案件只字不提。

春堂暮色,就此了了。

幾天陰沉連綿的陰雨天氣后,寧江重新回歸到陽光普照大地的日子。這一天,飛云河畔來了三輛木板車,車上推著一名病入膏肓的老者,后面跟著的幾個像是他的兒女,都是哭哭啼啼。

這家是來寧江春堂求醫問藥的,但誰來到寧江才知曉,原來春堂在三日前已經宣布封堂閉業了,一家人本懷著希望而來,現在卻是悻悻而歸。

三輛木板車轉入了通往關外的小路,小道盡頭,有兩個落魄漢子在路邊直叫。

其中一個落魄漢子突然一個翻身,翻到了道路中間,正攔在了木板車行進的路上。

老者家人里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走出來,他操著濃厚口音說:“請讓路,我們有病人!”

落魄漢子只是原地翻滾,叫著:“我也有病,你看不出?”

老者身旁一個身材矮小的年輕人說了:“你裝成這樣,說話卻是底氣充裕……”

落魄男子不叫了,突然笑了:“竟然從我的叫聲里就能判斷出我有沒有病,原來你們不是病人,是大夫啊!”

“兄臺休要亂說!”高大年輕人伸手欲推開落魄男子,男子突然轉過身:“哎,才幾日不見,長樂,你就忘記我了?”

“你……你是……”高大年輕人目瞪口呆,終于還是說出了他的名字,“黎斯!”

落魄男子順好了長發,果然是一臉灰塵的黎斯,另外的一名落魄者當然是吳聞,黎斯笑了:“久違了,春堂的各位朋友。”

“鄂晚楓!”黎斯望著剛才說話露出破綻的年輕人,又望了望方才制止鄂晚楓的人說,“還有鄂釋然。”

黎斯從懷里取出了一疊票據說:“這個是鄂釋然所拖欠的單據,雖然都是鄂釋然親手畫押,但偏我在寧江有個游手好閑的朋友,他什么都不愛,就愛賭博,他跟我作證,這個鄂家二公子從來沒有賭博習慣,而且這人平日里最討厭的就是錢。”

黎斯摸著鼻子說:“雖然素女像里的故事很動人,也經過精心修飾,但可惜我還有個畫畫的朋友,給他看過后,他說,這畫里題字不超過半年。

“而據我所知,春堂家夫人去世已經許多年了,為何會在半年前突然萌發奇想,在畫卷里寫下了這個故事。

“還有,幾天前,寧江府衙有人盜走了一具尸體而后燒掉了整間黑屋。”黎斯瞅了瞅藏在所有人后面的身影說,“小杏,難為你了。”

小杏羞羞答答從人群里露出來臉,鄂晚楓說:“你究竟要怎么樣?”

“不想怎么樣,如果我們想怎么樣,就不會在這里等你們了,而是拉著官兵一起來抓你們。”吳聞說。

“呵呵。”黎斯說,“來到寧江這么久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您,鄂秋寒!”

木板上的老者掀開了蓋在身上的破爛蓑衣,他果然就是早已死去多時的鄂秋寒。

鄂秋寒微微搖頭:“罷了,人家早已經識破了我們的秘密,沒有必要隱瞞了。”

“秘密?就是你們假裝一個一個先后慘死,而后將兇手歸咎在三子鄂晚楓身上,又借助一把大火焚燒了整間妙秋閣,鄂晚楓同春堂一起覆滅。而后,事隔幾天后,你們一家已成為死人的假死人推著幾輛破車離開了寧江府,你說的秘密可是指這個?”

“你既然知曉了所有,何必再說。”

“但我想知道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說龍涎丹方?比如說林妙的故事?”

“罷了,事到如今。我坦白告訴你,龍涎丹方雖具有退骨換血的功效,但是在當年呈送給景泗時,我受了別人的脅迫在丹方里摻入了一味別藥,使人長時間陷入自己的幻覺里,必須借助外人才可以走出來。換句話說,龍涎變成了一味毒藥,雖使人康健,但卻迷失了自我。

“林妙為了獻藥而犧牲了自己,但她并未讓我對她承諾下什么,晚楓這孩子在春堂也從來沒有受到哥哥們的歧視,相反,她得到了更多的愛。”

鄂秋寒頓了頓:“我守著這個秘密將近十年,我以為噩夢會結束。但我沒想到,半年前,我又接到了一份圣旨,皇帝需要第二品龍涎,而那個逼我摻入別藥的人也找到了我,讓我故技重施。但這一次,我沒有答應。

“龍涎,融入十二位世間珍奇靈物入藥,可謂近五百年無從左右的靈丹。但在我手里,它卻變成了害人的工具,甚至會危害蒼生。我不能為了區區一春堂,而毀滅了整個世間醫道良心。所以我安排了接下來的一連串案件,我的慘死、釋然的驅逐、晚楓的反叛,以至于最后長樂故意將林妙畫像送于你,以你的睿智,并不難發現畫中的疑點,從而找出了秘堂,龍涎丹方被發現。然后長樂的死,晚楓引燃妙秋閣也燒盡了春堂遺留在這世上的唯一東西。”

“果然是個天大的秘密,但你如此煞費苦心,何不來一場意外的大火將你們春堂一干人等全部燒死,這樣省勁些。”黎斯沉吟說。

“呵,黎捕頭,如果如此簡單,我何苦這樣。”鄂秋寒搖頭,“我之所以有這場布局就是因為在寧江府有人暗中窺探著春堂,他們都是那個逼我入藥的人的部下。”

“可是岑寅?”黎斯問。

“你也知道?”

“我恰巧喝酒時知曉了,他來寧江的那一年正是你貢藥給大世皇帝的同一年,故有此揣測。”

“不錯,就是他。”

“龍涎青卷呢?”

“邢大萬窺伺龍涎丹方,暗中企圖謀害春堂,所以我便將計就計。就把他最想要的龍涎丹方留給了他。”

“但他得了龍涎丹方,也不會過得自在,那些擁有背景的人沒了我這顆棋子,總是需要找另外一顆來代替。”鄂秋寒淡淡說。

黎斯點點頭,望著眼前的一眾人。道:“春堂已遠,各位的路更加遠,黎某就不奉陪了。一路珍重。”

“你真這樣放我們走了?”鄂秋寒還是不相信。

黎斯沉默一會兒,突然低聲對鄂秋寒說:“你還記得為了心愛的女子而叛逃出春堂的那個鄂瘋子嗎?”

“他,他……你,你!”鄂秋寒聽后詫異得說不出話,“是他要你來?”

黎斯笑了笑,拉著吳聞走上了另外的小路。

黎斯望著寧江遠空,喃喃語:“春堂的暮色里,我還能再看到那片晚楓嗎……或許,永遠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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