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先后淪為階下囚,富二代弒父誰之過

這是一個“拼爹”的時代，越來越多的孩子渴望自己的父親有錢又有勢。然而，廣州的一個富二代，竟殺害了擁有千萬財富的父親，其動機既單純又耐人尋味。

從窮二代到富二代

在外人看來，劉衛建家境富裕，是個幸運的富二代。但實際上，他性格孤僻還有些叛逆，內心里從未有過真正的快樂，因為他曾是一個遭遇巨大家庭變故的窮二代。他1990年出生于廣西蒼梧縣農村，由于父親劉天權長年在廣州打工，他從小跟著母親霍香群生活在老家，這段經歷對他影響深遠。

在劉衛建的記憶中，他10歲之前家里非常窮，父親很粗暴。1997年春節前夕，劉天權從廣州回來，霍香群問他要錢買年貨，劉天權說沒有，可第二天他卻在鄰居的麻將桌上輸了2000元。霍香群氣得把麻將桌都砸了，劉天權惱羞成怒，將霍香群暴打一頓，結果春節霍香群是在醫院過的。

劉天權下手太狠，霍香群的左腿被打致殘，出院后走路有些瘸。為了兒子，她沒有離婚，不過，那些恐怖的場面，給7歲的劉衛建留下了深重的陰影，他覺得父親太可惡了!從此他很自卑，因為母親是個瘸子，父親“臭名昭著”。劉衛建每當看到母親一拐一拐地干農活，或者目睹她經常站在家門前的大樹下望著遠處發呆，他就痛恨父親。

自從父親打傷母親離家后，劉衛建整整3年沒見過父親，只是偶爾聽母親說，父親寄錢回來了。2000年冬天，父親突然回來了，與以往不同的是，他將麻袋換成了行李箱，穿著皮大衣，腰上還掛了個手機。顯然，父親掙錢了，鄰居們也刮目相看：“沒想到你轉運了呀!”

的確，劉天權變了，上次離家后他戒了賭，并幸運地遇上了一個很合得來的包工頭，3年后他也成了小包工頭。然而，在霍香群眼里，這個闊了的丈夫陌生而遙遠。果然，剛過完年，劉天權就提出離婚，表示愿意給霍香群一筆錢，而且兒子他負責撫養成人。消息傳開后，沒人不罵劉天權，10歲的劉衛建已懂事了，他指著父親哭道：“你知道媽媽這些年在家里多苦嗎?”

妻兒的淚水，親友的責備，讓劉天權無地自容。為了防止他家外有家，霍香群在親友的鼓勵下，帶著兒子來到了廣州。作為丈夫和父親，劉天權只好安頓了母子倆，但霍香群腿瘸，兒子漢需要照顧，因此她整天呆在出租屋做家務，劉天權每天早出晚歸，具體干些什么她一無所知。一天，她聽附近的人議論丈夫在外面有女人，便躲在家悄悄哭。劉衛建得知此事后，當晚就質問父親，劉天權很生氣，抬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你屁事不懂，還管起老子來了!”

劉天權的生意越做越大，2003年，他買了小車，并在廣州花都區買了一套房子給霍香群母子住。他一月難得回來幾天，節假日也很少陪妻兒，劉衛建每次問母親，霍香群也不好說啥，只是稱她腿腳不方便。一天，劉衛建對父親說：“你那么有錢，為什么不給媽媽治腿?媽媽不瘸了，我們一家人也好出去玩……”劉天權訓斥道：“我給你媽買房，供你讀書，還有你們的生活費。你還想咋樣?”

顯然，他們母子只是劉天權不得不承擔的責任，他的生活重心在別處——他和情人程雅的家，那是位于佛山市南海區的另一套房子。劉天權肆無忌憚地“兩邊住”，偶爾回來主要是勸霍香群離婚，甚至拳腳相逼。軟硬兼施都無濟于事后，劉天權竟帶懷了孕的程雅來到花都，試圖用她隆起的肚皮“逼官”。下車和上樓梯時，劉天權小心翼翼地摟著程雅，還不時替她擦汗，這一切被已讀初二的劉衛建看在眼里。他想起了母親的跛腳——那么多年了，父親從沒攙扶過母親一次!

程雅只坐了幾分鐘就打的走了，劉衛建隨即聽到了打鬧聲，母親傷心地大喊大叫：“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我就是不離!你打吧，快點打死我，我要你坐一輩子牢!”很快，父親甩手而去，看著鼻青臉腫的母親，劉衛建哭著說：“媽，你為什么總不讓我報警呢?要不你和他離婚吧，咱們不要這房子，什么都不要，回鄉下去……”

霍香群告訴兒子，她不離婚，不是為了錢，是為了爭口氣，她不能這樣便宜了劉天權。在劉衛建看來，父親不僅包二奶還暴打母親，顯然是個惡人，他對父親滋生了越來越深的怨恨，可他無力改變什么。父母多年不和，他根本無心讀書，初中畢業前夕，因為成績不好他選擇了讀技校。有個同學驚訝地問：“你爸那么有錢，怎么不讀高中上大學呢?”他氣憤地說：“有錢頂個鬼用!我寧愿像你一樣，有個顧家的窮爹……”好人坐牢，負心人道遙

2006年9月，劉衛建人讀白云區技校，劉天權開車送他到學校，并給了他5000元“零花錢”，但這是有條件的——父親竟要他說服母親離婚!劉衛建本想把錢丟給父親轉身就走，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先把錢收下，然后輕蔑地對父親說：“你這是賄賂!”劉天權氣得咬牙切齒，沒想到一向還算聽話的兒子，會變得如此刻薄。

2006年11月，程雅為劉天權生下一個女兒。程雅是貴州人，21歲就做了劉天權的二奶，6年來兩人從地下情轉為“明目張膽”。由于霍香群不肯讓步，程雅的“轉正”之路頗為艱辛，即使生了孩子也無濟于事，所以她對霍香群的“霸蠻”十分不滿。而霍香群見程雅已經生下孩子，更是氣憤填膺，兩個人只要見面必然惡語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一次，霍香群因抑郁絕望而跳河自殺，幸被兒子及時發現救起。

霍香群只想“拖死”劉天權，并要程雅“沒有好下場”。2007年2月17日，霍香群打電話想叫劉天權回花都跟兒子一起過年，劉天權不接電話，她便攜帶彈簧刀來到了“那個家”。程雅正在喂奶，劉天權躺在床上，她沖到床邊一邊掀被子一邊踢床罵丈夫：“你這個畜生!我就是要拆散你們這對狗男女!”劉天權置之不理。她又罵程雅抱的是雜種，程雅回罵道：“你個瘸子，占著茅坑不拉屎，還不如去死!”程雅的話，再次激怒了霍香群，她掏出彈簧刀朝程雅懷中的孩子一通亂扎，接下來又揮向程雅與劉天權……

4個月的嬰兒死在了刀下，程雅與劉天權均被刺傷，霍香群投案自首。2007年6月，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霍香群無期徒刑。曾經的受害者成了罪犯，讓很多人唏噓不已。

劉衛建悲痛欲絕，劉天權卻于年底與程雅結婚，然后賣掉佛山的房子在廣州增誠城買了一幢別墅。劉衛建平時住在學校，周末才回到花都空蕩蕩的家，也許是因為對前妻的歉疚，也許欣然于“因禍得福”，劉天權對兒子特別好，生活費給得很大方，并多次勸兒子搬到別墅一起住。

但劉衛建無法原諒父親。2008年春的一個周末，劉天權與程雅來看望他，看見父親與年輕的繼母在小區的花園里有說有笑，而且程雅挺著個肚子——又懷孕了!站在陽臺上的劉衛建，想起了監獄里的母親，他一下淚流滿面。母親是那么勤勞善良，如今卻坐牢了；父親那么自私無情，卻活得逍遙自在，難道就因為他有錢嗎?劉衛建想到了報復父親的辦法。

從此，他在學校大把地花錢，跟那些富二代同學一起吃喝玩樂，還悄悄寄錢給廣西的外婆。劉天權很快就發現了兒子的變化，多次勸說無果后，便縮減了他的“預算”。錢不夠花，以前從不主動去父親別墅的他，開始頻繁地上門伸手要，程雅由反感到惱怒，但繼母的臉色越難看，他“復仇”的快感越強烈。2008年9月，繼母生下一個兒子，他更加不平衡：父親一直對自己不好，有了弟弟，自己將來更沒地位。

程雅生子后，劉天權整天圍著他們母子轉，因程雅討厭劉衛建，劉天權也盡量疏遠大兒子。劉衛建越來越感覺自己被邊緣化，每當孤獨的時候他就會想起母親。2009年春節前夕，外婆來佛山探望霍香群——老人每隔半年都會來見見女兒，而每次探望，劉衛建都會陪著外婆去。獄中的霍香群已經醒悟，她后悔當初太愚昧，既不懂拿起法律的武器以重婚罪起訴劉天權那對狗男女，又沒有離婚另尋真愛，更不該一時糊涂殺人。

隔著鐵窗，霍香群痛苦流涕：“兒子啊，你一定要堅強，要好好做人。你爸已經這樣了，不要再像媽以前那樣怨恨他……”劉衛建卻執拗地哭道：“媽，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的，他把你逼成這樣，我也不讓他有好日子過!你辛苦勞累那么多年，到頭來蹲大獄，他卻在外邊瀟灑快活，這究竟是為什么?”霍香群苦苦勸兒子：“媽知道你有孝心，但你千萬別犯糊涂啊!媽就是犯了法才坐牢的，你一定要遵紀守法，懂嗎?”

連環悲劇，“孝子”弒父報仇

2009年，劉天權的資產已達千萬，劉衛建算是名副其實的富二代了，但他與其他富二代很不同。一是父母離婚了，他不是父親疼愛的兒子；二是父母的“名聲”也不好，所以他骨子里還是個窮二代。在學校，他經常被一些富二代欺負，被人騙錢花，甚至挨社會上的混混打。一次，有個官二代取笑他說：“我爸是局長，你爸是什么?是包二奶的小工頭，你媽還是勞改犯!哈哈……”

忍辱含垢的劉衛建越來越覺得，如果沒有一個完整溫馨的家，沒有父母的疼愛，即便是富有也是一個不幸的孩子。這種感覺，在他技校畢業后變得更為強烈，那段時間，19歲的他曾躊躇滿志地找工作，但一次又一次地碰壁，每天回到空蕩蕩的家都十分孤獨失落。他開始沉迷于網絡，經常熬夜乃至通宵玩游戲。

很快，他連水電費都交不起了，于是找父親要錢。劉天權訓斥道：“你現在成年了，應該自食其力!我給了你一套房子，你還想怎么樣?”他一聽就火了：“這房子是我媽的!”父親說：“我和你媽離婚時，給了她一筆錢，你問她要啊，反正她在里面也用不著。我供你讀了十幾年書，把你養到19歲，已經盡到了責任……”

母親離婚后的財產，都留給外婆養老了，他不可能要。他終于歇斯底里叫起來：“那你對我媽盡到責任了嗎?她付出那么多，你卻害得她坐一輩子牢!”

“兔崽子，這也輪不到你來說話!”

父親的決然離去，讓劉衛建寒心至極，他不得不來到一家汽車維修店打工。2010年1月，他通過QQ認識了一個叫李嬋的90后女孩，兩人很快戀愛了。李嬋來自四川農村，家里很窮，看了他的房子后很是羨慕。李嬋初中畢業就來了廣州，有多年的“闖蕩”經歷，因此比劉衛建更有心計。知道了他的身世后，劉嬋說：“你爸對你和你媽太過分了!趁你現在還小，該多向他伸手，你想想，他現在就對你不管不問了，以后等你結婚成家，他會更加無情無義……”

劉衛建覺得言之有理。2010年春節前夕，他去探監，得知母親已被減為20年有期徒刑。不過，年近七旬的外婆老淚縱橫地對他說：“衛建啊，20年后，你媽出獄就60多了，她只能指望你孝敬她呀!你要懂事，有出息，千萬別學你爸，做個白眼狼!”這讓他再次認為不能輕易放過父親。

不久，劉衛建稱準備結婚，向父親要lO萬元，其實他是想存起來給母親養老。劉天權不僅沒給錢，還訓斥了他一頓：“你倆才20歲，結什么婚?就是要成家，也應該自己打工掙錢!”被激怒的劉衛建有些語無倫次：“現在的年輕人，哪個結婚不花父母的錢?你那么有錢，我媽又幫不了我，你在一邊看?我看你就是成心虐待我和我媽，眼里只有小老婆和小兒子!”父子大吵一通，結果是不歡而散。

此后，劉衛建多次變著法兒向父親要錢，但都失敗了。2010年6月，他不僅丟了工作，與他同居半年的李嬋，見他是個“偽富二代”也跟他分手了。失業失戀的雙重打擊，令他度日如年，9月外婆因病去世，赴廣西參加完喪禮返回廣州后，他給母親寫了一封信： “媽，你在里面還好嗎?我現在特別難過，有時真想一死了之!媽，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你這一個親人了，可我們還要等20年才能在一起生活啊……”從信中，霍香群看出了兒子的絕望，便趕緊給他回信：“兒子，媽也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你是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所以你一定要堅強呀!”

然而，心智遠未成熟的劉衛建，已經很難找到精神的支柱了：就業不順，生存壓力大；精神世界里，沒有親情愛情，甚至連個知心朋友都沒有；外婆臨終時要他將來好好孝敬母親的囑托，同樣讓他惶恐——這樣碌碌無為地活著，談何將來回報母親!心灰意冷之際，他將一切不幸都歸罪于父親。

2010年11月23日，他決定最后一次向父親要錢。傍晚，他借口房子被盜，把父親騙到花都家中，然后以開店為名借20萬元——他實際上打算花10萬開個修車鋪，那10萬作為母親的養老金。劉天權先被兒子的撒謊激怒，一聽20萬更是大發雷霆：“你這么小，懂什么生意?老實告訴你吧，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為了你和你媽，我已經傷透了心……”劉衛建頓時怒火沖天： “你還有臉提我媽!她因為你坐一輩子牢，你不但不愧疚，還說這樣的屁話……”他邊哭邊舉起菜刀向父親砍去。

毫無防備的劉天權，被失去理智的兒子連砍十幾刀，全身是血。半小時后，癱坐在地上的劉衛建慢慢清醒過來，經過一陣思想掙扎后，他最終打電話自首，待警方趕到時，劉天權已因失血過多死亡。接受審訊時，劉衛建反復稱父親該死，是父親毀了這個家，他是為母親報仇，他“無法容忍好人坐牢、壞人逍遙”。2011年3月12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劉衛建無期徒刑。

一個忍辱負重的母親，一個始終良心未泯的兒子，都先后淪為階下囚。一個先窮后富的“三口之家”，留給人們的是沉重的思索。本刊視點，

這個悲慘的故事，令人想到了美國的一個統計，那些買彩票中了大獎的窮人，后來都很潦倒。道理很簡單，天上突然掉餡餅，最容易被砸暈的就是那些沒有“人格準備”的人，而把“橫財”揮霍一空后，他們已經回不到質樸與勞作，于是開始了“王小二過年”。

文中的父親暴富，其實很像中了六合彩，無論是對妻兒的粗暴，還是包二奶的氣派，他的樣子都像開坦克。當然，這樣開坦克或許很酷，不過怨恨的種子很早就種下了。如果他不那么高調，如果他即使包了二奶還有些愧疚，如果他對妻兒稍稍有些體恤，那么圍繞著他的兩樁血案都不會發生。在這個意義上，他是始作俑者，也是真正的罪魁。

母親最大的悲劇，是她的依附性人格。在日漸交惡的婚姻關系中，“拖死他(她)”常常是弱者的專利，殊不知，一個弱者要拖死一個比自己強大的人，難度很大，更重要的是，天天生活在怨恨中你自己肯定不會幸福，而“拖死”他人是要支付代價的。

父母的人格都存在嚴重缺陷，自幼生活在一個充滿暴力的畸形的家庭環境中，兒子最后的弒父也就無足怪了。(烏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