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鐵錚偶然間碰上了啟華。鐵錚之所以把時間記得這么準,是因為,鐵錚二十三日到的長沙,參加了一個行業會議,次日一大早,所有參會人員直赴曾國藩老家,參觀曾國藩故居。參觀故居的人太多,隊頭在故居那里,隊尾一下子甩到六百米外的停車場了。
那天是春天里罕見的熱天,鐵錚搖著臨時購買的紙扇,呼嗒一下,呼嗒一下,有緊沒慢地扇著,一扭臉,就看到了啟華,他排在她后面十五米遠的長隊里。鐵錚就很奇怪,這家伙怎么也來湖南了?事先一聲沒吭啊。她正要喊啟華一聲,讓他夾個塞,突然瞥見啟華身邊的小姑娘,還有插在啟華臂彎里那只細嫩的胳膊了。
鐵錚下意識地捂住嘴,趕忙把頭扭開,余光還在啟華和小姑娘身上。啟華顯然也看到了鐵錚,在小姑娘耳邊嘀咕了點兒什么,扭頭朝停車場方向走去。
鐵錚和啟華一個單位,她在計財處,他在人事處,一前一后上的副處。兩人的辦公室挨著,沒事了,常湊到一塊瘋聊。海闊天空,天南地北,兒子頑皮,姑娘乖巧,順帶也聊些單位里的事。他們聊天是真聊,深聊,掏心窩子地聊,從來不掖不藏。
按照一般推論,男女間關系鐵到這種程度就有點兒危險了,有些曖昧了,接下來就該上床了。可他們沒有,純凈得像一條沒被污染的山間小溪,一眼見底。鐵錚丈夫在郊縣掛職,三兩個月回來一次,家里七事八事,男人的活兒鐵錚都交給啟華去做。一次,啟華把米袋子搬進廚房,坐著喝茶時,啟華說,鐵錚,你該去鍛煉鍛煉了,三十多歲的女人最容易把肉長到肚子上。鐵錚當即摟起上衣,把腹部亮給啟華,說,你看好了,我胖嗎?啟華連忙扭開臉,說,姑奶奶,你這是干啥?我可經不起誘惑啊。鐵錚說,小氣!不就看看肚皮嘛,又不是拉你上床。
可近來兩人的關系有點兒微妙,計財處老處長即將退休,空出來的處長位子,有資格上的恰好是鐵錚和啟華。兩人條件半斤八兩,能力和水平難分伯仲。兩個人都想上,這是明擺著的,也是顯而易見的。職務變化,不僅僅是提升那么簡單,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對一個人能力、水平、業績的肯定。上了是肯定,那么沒上呢?當然就是無言的否定了。
組織部門考察之后,兩人的關系變得更微妙,變得更尷尬了,他們各自鎖上房門,躲著對方。走廊上無意間碰見,遠遠的,肌肉調整到位了,笑臉準備好了,一個說,忙著?另一個說,忙著。接下來再也沒話了,于是,分手,各忙各的事。
憑心而論,不管是鐵錚還是啟華,都不想為此傷害朋友,在湖南碰上啟華,鐵錚在心里狠狠地把啟華埋怨了一通:你這個糊涂蛋,這個傻哥們,都什么時候了,還敢帶小姑娘出來瀟灑?真是的!
散會后鐵錚回到單位,處里小艷把頭湊到她耳朵上,悄悄地說,處座,這次,你的正處十拿九穩了。鐵錚在小艷嬌嫩的腮幫子上擰了一把,說,幾天沒見,是不是嫁給組織部長的公子了?小艷說,明擺著的事呀,啟華處長膽兒也太大了,玩小三玩到湖南去了,他還有戲?鐵錚一驚:你聽誰說的?不會有這種事的。小艷說,你開會去了,當然不知道,委里都傳瘋了,打開電腦看看,照片都發出來了。
鐵錚突然覺得一身冰涼,官場險惡,半點兒不錯,此人下功夫不淺,盯梢盯到湖南去了。轉念一想,糟了!在曾國藩故居那兒我看見了啟華,啟華也看見了我,這個贓,啟華一準安到我頭上,泥巴糊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鐵錚轉身走出辦公室,去找啟華。啟華的辦公室鎖著。打他手機,不接,再打還不接,鐵錚匆匆下樓,開車直赴啟華家。
啟華把門打開了。幾天不見,啟華灰禿禿的像換了個人,瘦得只剩下兩只眼睛了。他手扶門框,沒有讓鐵錚進門的意思,鐵錚用肩膀撞開他的胳膊,闖進了客廳。啟華沒讓座,也沒倒茶。鐵錚說,啟華,你以為是我干的是不是?我們是鐵哥們,為個破處長,我有必要玩這種陰招兒?啟華笑了,笑得很冷,很毒。他說,我聽過這么一句話,傷害朋友的往往是最好的朋友!鐵錚喊道,我沒有!沒有!信不信由你。啟華說,咱黨的政策怎么說?哦,對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話味決絕,有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回家路上,鐵錚接到丈夫的電話,說了些孩子、房供、天涼、地暖的家常瑣事,之后問鐵錚:鐵處,啥時上任啊?鐵錚一驚,你怎么知道是我上?丈夫說,我是神仙啊,世上還有神仙不知道的事?我還知道,你的鐵哥們兒啟華一個星期沒上班了吧?鐵錚問,這么說,這事是你干的?不是,丈夫說,是我長沙的一個哥們兒,本來……
卑鄙!鐵錚暴了一句粗口,把電話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