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當代小說家余華,回憶自己在文革中讀魯迅作品的感受時說:“從小學讀到高中,讀了整整十年,可是仍然不知道魯迅寫了什么。我覺得魯迅的作品沉悶,灰暗,無聊透頂。”而二十年后,重讀魯迅小說《狂人日記》,為開篇寫到那個狂人感覺整個世界失常時,只用“要不,趙家的狗為何看了我一眼”一句話,而深深地震撼,不像其他沒有才華的作家,費力搭上幾萬字,筆下的人物仍然很正常。其實,不僅文學大家,我們學生寫作文,也是在一句話上見功夫。
首先,是想好一句話作為文章的主題。這樣才能保證文章無論寫什么,寫多少,都是中心明確的。當年白居易寫《琵琶行》,事先就想好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主題,然后去構思,這樣才會有詩人與琵琶女的共鳴,才有讀者與作品人物形象、音樂形象的共鳴。還有《長恨歌》,據《長恨歌傳》中載:當時白居易正在周至任縣尉,一日與友人陳鴻、王質夫同游仙游寺,有感于明皇和貴妃的故事,“相與感嘆,質夫舉酒于樂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潤色之,則與時消滅,不聞于世。樂天深于詩多于情者也,試為歌之如何?”樂天因為《長恨歌》,取“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之意。看來,這“長恨歌”就是歌“長恨”,“長恨”就是詩歌的主題,是故事的焦點,也是埋在詩里的一顆牽動人心的種子。詩的開首以“漢皇重色思傾國”暗示讀者,明皇迷色誤國這一悲劇根源,為玄宗的政治悲劇、愛情悲劇播下一顆種子;而宮中的甜蜜生活正是這粒種子開的鮮艷的花,最終釀成安史之亂,向西入蜀避亂,由政治悲劇導致愛情悲劇,這“長恨”,這“迷色誤國”的苦果品嘗就開始了;馬嵬奔蜀,是死別之后,內心酸楚凄慘之恨;還都路上,舊地再經,又勾起無盡的回憶,是“不見玉顏”的終身遺恨;回宮后,白天睹物傷情,夜晚輾轉難眠,山盟海誓音猶在耳,日思夜想,有寄于夢而不得,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的孤獨寂寞之恨。“長恨”至此夠動人心魄了吧,然而,詩人卻放手一筆,借助想像的彩翼,構建一個嫵媚動人的仙境,讓人癡迷,頓生“綿綿不絕”之遺憾。
其實,詩是這樣,小說散文亦是如此。文章豈能沒有主題呀。若果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縱有千言,亦不知所云。
其次,要根據語境的需要說清一句話,準確簡潔地表達其內涵。施耐庵在《水滸傳》中,寫景有著墨如潑者,如宋江在潯陽江頭看見的山水奇景,“云外遙山聳翠,江邊遠水翻銀”一節;也有惜墨如金者,如“林沖風雪山神廟”一節,只有“那雪正下得緊”七個字,當時地上是“碎瓊亂玉”似的積雪,空中紛紛飄落的鵝毛雪片,伴著呼嘯的朔風,在身邊飛舞,一個“緊”字雪景畢現。偌大的野豬林,是東京去滄州路上第一險峻去處,卻只一句:“看看正走不動了,早望見前面煙籠霧鎖,一座猛惡林子。”一個“煙籠霧鎖”就把那重重枯蔓,郁郁喬枝的景象寫出來了,在著一個“惡”字,那次第,若非豺狼虎豹出沒之穴,定是高人居險玩命之所,好一派陰森恐怖。
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寫曹操在華榮道上,“縱馬向前,欠身謂云長曰:‘將軍別來無恙!’”,好個“欠身”,剛笑完諸葛村夫、周瑜小兒的曹操,何其自負,而著一“欠身”,狼狽相全出。又讓人想到長板橋上的厲聲大喝,“我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決一死戰”“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兩言嚇得人肝膽碎裂,倒撞于馬下,其性情面貌也只是一句了結。
真是一句話一個性格,一句話一種落泊潦倒的境遇,一句話一處優美的風景,一句話有萬千的感慨。
光有中心、主題也只是一句空話,縱使加上景物之色彩,人之舉止,事之來龍去脈,也只是散亂的片段,只是資料素材,要使成為上下貫通,前后呼應,中心突出的佳作,還需要寫好有起承轉合作用的句子。如果景、物、人、事是一塊塊的木板,那么中心是讓木板成為家具的創意、構思;而起承轉合的句子,則是讓零散的木板連接成家具的釘子、膠。
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寫道:“我不知道為什么家里的人要將我送進書塾里去了,而且還是全城中稱為最嚴厲的書熟。也許是……也許是……也許是……總而言之:我將不能常到百草園了。”不僅反映了告別百草園在童年的魯迅心里所引起的震動,而且順利地完成了從百草園童年情趣到三味書屋學習生活的過渡,對百草園的眷戀之情更顯得濃烈而純真。
總之,作文就是要清楚、簡潔地寫好每一句話,生動地描述事物特征,準確地表達思想情感。而且還要注意語言流暢,一氣貫通。當然,樸素而富有情感,自然而飽含詩意,鮮明、形象、生動而又不做作,也是作文語言的基本要求,這里暫且辭過,不予逐論。
陳兆剛,教師,現居湖北房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