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泵献诱f:“食色性也”。
今人南懷謹先生進一步解釋說:“孔子在《禮記》里講‘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拇_是孔子對人生的看法……凡是人的生命,不離兩件大事:飲食、男女。一個性的問題,一個生活問題。所謂飲食,等于民生問題。男女屬于康樂問題,人生就離不開這兩件事?!?/p>
以我個人的觀點,這大約并不是一種科學的歸納方法。飲食是人和物之間的關系,男女則是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將“飲食男女”綜合成一個命題,還突出強調這是人生離不開的”兩件大事”,看起來仿佛表現了東方人的概括能力,其實是將人的感情問題,精神問題,統統貶低為生理問題,身體問題,這也就是旅居美國的華人學者孫隆基所說的中國文化的“身體化”傾向。這種文化的“身體化”傾向,使中國人特別重視”身體化”的快樂。
盡管許多中國的圣人、哲人,名人們喜歡在飲食與男女、食與色之間劃等號,但在社會現實當中,我們則看到了這樣的中國式矛盾:“民以食為天”,于是這個“飲食”就成了天大的事,可以堂而皇之地張揚,鼓吹,甚至可以發揮成引為自豪的“文化”;”飽暖思淫欲”,而且“萬惡淫為首”,于是這個“男女”就成了隱諱、曖昧,甚至茍且的問題。
吃,中國人最普遍的痛苦和快樂
法國人說:一個民族的命運,要看他們吃的是什么和怎么吃。
中國人說:一個人活得好不好,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活得好不好,胃口是很關鍵的問題。
其實,歷史早就告訴我們,一個國家的人民吃不吃得飽,也直接影響著這個國家政權的穩定。
在中國,吃喝一直是個很讓人頭痛的問題。連綿不絕的戰亂與災荒,使饑餓成了這個民族最強烈的集體記憶。即使是今天,“成功解決了十幾億人口的吃飯問題”也被當成改革開放的一項重要成就而反復強調。
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吃,不僅關系到一個國家政權的成敗,也是這個饑餓民族最普遍的快樂追求。為此,中國人還專門創造了一個詞匯,叫做“口腹之樂”。
中國人長期生活在貧困當中,因此,如何正當地獲取財富、如何從容地面對財富,至今仍然是一個讓人們深受困擾的難題。事實上,中國人不僅是貧困的,而且是常常感到饑餓的,是以吃飽肚子為首要生存目標的。史學家鄧拓先生早年曾經出版過一部揭示歷史真相的專著——《中國救荒史》。他在這本書的一開篇就說:“我國災荒之多,世罕其匹,就文獻所可征者言,則自西歷紀元前十八世紀,直至紀元后二十世紀之今日,此三千數百余年間,幾于無年無災,從亦無年不荒;西歐學者,甚有稱我國為‘饑荒之國度’者,誠非過言。:’(《中國救荒史》1頁 鄧云特 著商務印書館出版 1937年11月第1版1 993年7月影印第1版)
饑餓,是人們最普遍的遺傳記憶;饑餓恐懼,是最具典型性的民族心理特征。它不僅直接影響了人們的思想方法,也左右著上自帝王,下至平民百姓的行為方式。
臺灣唐史學者賴瑞和在分析唐代東都洛陽的歷史地位時曾經這樣寫道:
一千多年前,唐代的皇帝來洛陽,不外是兩個目的。一是像武則天皇后那樣,喜歡洛陽,索性把國都搬到洛陽來,一住就住上十幾年,不想回長安了。不過,在她死后,她還是被送回到長安去埋葬。
另一個目的,就很現實了,為了吃飯也。關中和長安雖號稱“秦中自古帝王州”,其實在唐初一段很長的時間里,每遇荒年,則連皇帝也是沒有飯吃的。所以唐初的幾位皇帝,都曾經在饑荒的年代,率領文武百官來洛陽就食,等饑荒過了再回長安。洛陽沒有三門峽一帶水運的艱險,從江南大運河運來的租稅糧比較充足也。于是,唐初的皇帝,還得了個雅號,叫“逐糧天子”。這點連《舊唐書》、《新唐書》和《通鑒》都不忌諱的。(《杜甫的五城:一位唐史學者的尋蹤壯游》139頁賴瑞和著清華大學出版社2008年9月第1版)
所謂“逐糧天子”,說白了就是“逃荒”的皇帝。為了迎候皇帝和他的大臣們來洛陽“就食”,隋唐兩代還在此修建了一個占地面積十分龐大的含嘉倉,一共挖了四百多個地窖用來儲藏從江南運來的租稅糧。含嘉倉外修筑高墻,嚴加保護,因此又稱含嘉城。
逃荒的皇帝,饑餓的人民,共同寫就了一部漫長的民族饑餓史。
實際上,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絕大多數都有“饑餓記憶”,年歲越大,記憶越深,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記憶反應。我在上大學時,一位從農村來的同學見到紅薯就皺眉頭。一次,我們倆一組去安徽全椒縣搞社會調查,在老鄉家里搭伙。為了減少老鄉家做飯的麻煩,我就讓他們煮紅薯。我來自城市,紅薯對我來說是一種喜歡的食物,可我的這位同學見到紅薯就生氣,不但不吃紅薯,連蘿卜也不吃。當時我很不理解。后來我們談心時,他告訴我,他的老家在淮北農村,糧食緊張,自小就是吃紅薯就鹽水蘿卜干長大的。他說,在他的記憶里,頓頓都是紅薯就鹽水蘿卜干,當時淮北平原燒飯的柴禾緊張,所以家里鍋里煮的是紅薯,鍋下燒的柴禾就是紅薯干。以至于他,一生見到紅薯蘿卜,胃里就反酸水。
歷史性的、全民性的饑餓恐懼,使中華民族對于飲食,對于吃這種行為產生了極為豐富的心理感受。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中說:“人世間倘若有任何事情值得吾們的慎重將事者,那不是宗教。也不是學問,而是‘吃’?!背?。在中國確實有著宗教般神圣的地位,它絕不僅僅是為了延續生命那么簡單。往大了說,它是政治,是文化,甚至是這個民族的精神核心;往小了說,它既可以是天下老饕們滿足口腹之欲、實現口腹之樂的感官享受,也可以是得意或失意文人們排遣寂寞,品味生活的閑情雅趣??傊?,吃,包含了中國人最普遍的痛苦和快樂。
在中國,吃就是國計民生
在文明的萌發時期,世界許多民族的先賢古哲都曾設想過人類最理想的生活狀態,也就是所謂“理想國”。這些關于“理想國”的設想與描繪不僅代表了一個民族的終極追求,往往也決定了這個民族的發展走向。
老子曾經給中國人勾畫的理想國是這樣一番景象: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徒。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解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子新譯》232頁任繼愈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5月第2版)
對于這個理想,林語堂、胡適、馮友蘭這三位國學大家都曾在自己的著作里談及,各有褒貶。林語堂是在其向西方介紹中國文化的《老子的智慧》中基本是原文翻譯,只在文字中略做說明,不加評論:
理想的國家是這樣的:國土很小,百姓不多,但他們有用不完的器具,并且重視生命而不隨便遷徙。這樣,雖有舟車卻無可用之地;雖有武器也沒有機會陳列。使人民回復到不用文字,不求知識的結繩記事時代。有甘美的飲食,美觀的衣服,安逸的居所,歡樂的習俗,大家無爭無隙。
因為都是小國,所以各國的人民都可以看得到,雞鳴狗吠的聲音也可以聽見,雖然如此,但因生活的安定,彼此之間的人民卻到老死,也不會離開自己的國家,與鄰國的人互相往來。
胡適在他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中則指稱這種理想其實是反對文明,回歸上古:
這種學說,是要把一切交通的利器,守衛的甲兵,代工人的機械,行遠傳久的文字,……等等制度文物,全行毀除。要使人類依舊回到那無知無欲老死不相往來的烏托邦。
馮友蘭也寫過中國哲學史,其中,對老子的這段話又有不同的評論:
此即老子之理想的社會也。此非只是原始社會之野蠻境界;此乃有包含野蠻之文明境界也。非無舟輿也,而無所乘而已。非無甲兵也,而無所陳之而已?!案势涫?,美其服”,豈原始社會中所能有者?可套老子之言:“大文明若野蠻?!币靶U的文明,乃最能持久之文明也。
不管老子的這個理想國是“野蠻的文明”,還是“文明的野蠻”,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理想國”與柏拉圖的“理想國”截然不同。正義與邪惡、專制與民主、宗教與信仰、政府與國民、婚姻與愛情等等許多文明社會必須正視的問題全然不在他的視野之內,而且還要“全行毀除”科學與技術、文化與交流、政治與軍事等等“制度文物”,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這些肉體與感官的追求了,而“甘其食”又是這其中的頭等大事,“吃”是核心價值,“吃好”是最高理想。
老子一本正經,煞費苦心為中國人規劃的“理想國”實際上是一種對人民實行“圈養”的社會。不要科技,不要文化,不要精神信仰……只有飽食終日,老死不相往來的封閉社會。數千年來,這種理想也確實在中國漸漸深入人心,用俗語來表述就是: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僅此而已。每一次天災都幾乎包含著人禍
老子提出了“甘其食”這個理想,讓大家吃好。如何才算吃好呢?孔子則把它細致化,禮教化了: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論語·鄉黨》)
對這段文字,通行的翻譯是:
糧米不嫌舂得精,魚肉不嫌切得細。飯食變質餿臭,魚爛了,肉腐了,不吃。顏色難看,不吃。氣味難聞,不吃。煮的火候不當,不吃。在不當的時間(或可理解為不合時令),不吃。切割不合正規的,不吃。調味品不合適的,不吃。案上肉品雖多,不使吃的分量勝過五谷。只有酒不加限制,不及醉而止。外面街市上賣的酒、肉,不吃。吃完了,姜碟仍留著不撤,但亦不多吃。若赴公家助祭,所得祭肉不過夜,便分頒于人。自己家里的祭肉,不出三天,也必吃完分完,過了三天,不能吃了。
今天在社會上流傳最廣,對其理解也最具爭議性的大概是開頭那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有人把它作為追求口腹之樂的依據和標準,既然圣人有言在先,那么無論吃得如何奢華都不過分,這是中國的文化。也有人對這句話另作別解,試圖以正視聽。最典型的就是錢穆在《論語新解》中對這句話的注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飯也。牛羊魚肉細切日膾。厭,饜足義。不厭,不飽食也……
于是,就把這句話翻譯成了:吃飯不因是精米便多吃了,食肉不因膾的細便多食了。如,此說來,孔子又仿佛成了提倡節食的人了??慑X先生的解釋好像影響不大,并不被人普遍接受。
其實,無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句話怎樣翻譯,就整個這段文字來看,它都可以說是一套完整的“吃經”。從選料到烹飪,甚至連切割魚、肉的刀法、調味品的搭配都是那么講究,那么合乎“禮數”,那么追求色香味俱佳。
當老子把“甘其食,美其服”設定為理想生活,當孔子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津津樂道,讓人聽得垂涎欲滴的時候,絕大多數中國人正在饑寒與溫飽之間掙扎。幾千年來,中國的所謂“國計”,實際就是“民生”?!睹献印返闹饕獌热荻际窃谡務撊绾问┮弧叭收?、“王道”,-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民生”。
當我們在,今天審視歷史的時候,總會產生這樣的疑問:無論是國土面積,還是自然資源,或者是人民的智力水平、勤儉品性,它都不應該是一個必然遭受貧窮,饑餓的民族。那么,為什么我們始終在貧困線上,在饑寒交迫與勉強溫飽之間痛苦地掙扎?為什么我們的關注焦點始終滯留在吃飽肚子這樣的“民生”水準上,不能上升到改變社會的“民權”和”民主”?歷史已經無數次地證明,即使天災不斷,即使饑荒連綿,只要有短暫的社會穩定,只要有一個略微寬松的社會環境,中國人就能迅速走出貧困,走向富裕,至少也可以豐衣足食。但是,無論豐年荒年,由這個民族的人禍導致的亂象卻始終不斷,它始終在一亂一治之間無休止地循環,始終跳不出那個“歷史周期律”。
對一個又一個禍國殃民的獨夫民賊,中國的賢人智者們除了規勸、企盼他們施仁政、行王道之外,似乎別無他求,別無辦法?,F在,讓我們來看看來孟子的仁政、王道以及民生到底是什么內容:
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灣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呤咭虏橙?,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從根本上說,這兩段文字與老子的”六字真言”是一樣的——還是要“甘其食,美其服?!敝档米⒁獾氖?,孟子在反復強調”時”的概念,“不違農時”、“無失其時”,“勿奪其時”;另外,就是在“養生”之外,他還提出了“喪死”。
中國歷史上各種災難不斷,其中人禍尤甚。古代的戰爭、苛政、變亂,以至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政治運動,都是因為有違“農時”,因為“失其時”、“奪其時”,才造成生產停頓,經濟落后的。時,對任何一個民族來說都關系到她的興衰存亡,用今天的話說,“時”就是機遇。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已經不知道錯失了多少發展的良機。
酒池肉林,食與色的瘋狂宣泄
中國人總喜歡把自己稱作龍的傳人。龍生九子,饕餮也是其中之一,或許,一些人原本就是這種貪吃魔怪的傳人。據說,7000多年前神農族的族徽就是這個有首無身,有口無心的饕餮。最近,在電視和網絡上,饕餮這個詞語和它的丑惡形象突然間又流行起來,諸如“娛樂饕餮盛宴”、“視覺饕餮大餐”之類的宣傳詞隨處可聞,不絕于耳。看來,這個遠古的圖騰確實已經深入到中國人的潛意識了,作為饑民的后代,一有機會便幻想著饕餮的狂歡。
從古至今,中國歷來不缺少瘋狂的食家飲者。有的人,是吃得瘋狂,如商紂王、齊桓公等王侯將相;有的人,是為吃瘋狂,如暴動造反的饑民以及跑到梁山泊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眾豪杰;還有的人,是借酒發狂,如李白、白居易,蘇東坡等文人雅士。其中那些吃得瘋狂、以吃為至樂的,肯定是饕餮的傳人。
商紂王是歷史上一個著名的帝王,他的著名不是因為他有什么雄才大略、豐功偉業,而由于是一句成語——酒池肉林,由于他吃得瘋狂。司馬遷在《史記》中說:
帝紂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距誄,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樂,嬖于婦人。愛妲己,妲已之言是從。于是使師涓作新淫聲,北里之舞,靡靡之樂。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盈鉅橋之粟。益收狗馬奇物,充仞宮室。益廣沙丘苑臺,多取野獸蜚鳥置其中。慢于鬼神。大取樂戲于沙丘,以酒為池,縣肉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史記》第91頁 中華書局1959年9月第1版)
按司馬遷的說法,這紂王也算個人才。他天資聰穎,能言善辯,接受能力強,思維敏捷,而且氣力過人,能徒手與猛獸格斗。他的小聰明足以對付臣下的諫勸,他的口才足以掩飾自己的過錯。他在大臣面前自我夸耀,到處抬高自己,認為天下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他——這是帝王的特權,別說有點天分,就是一個十足的傻瓜,他也可以號稱天下第一智者。
紂王向人展示了一種令人沉迷的帝王生活。他擁有最高權力,他擁有天下財富,他擁有最富風情的女人,他擁有自己的樂師……他已經擁有了當時社會條件下所能擁有的一切,可是,他還覺得不夠,還要加重賦稅,把要自己的錢庫塞滿,把自己的糧庫填滿。一個擁有天下的帝王何以如這般貪得無厭?這種偏執的行為大概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饑餓恐懼造成的饑餓人格。
在那些常規欲望都滿足之后,他又開始求新、求奇:擴建亭臺樓閣,搜集“狗馬奇物”,甚至“野獸蜚烏”。在飲食和男女方面更是花樣百出,用酒灌滿水池,把肉懸掛起來作樹林狀,男男女女赤身裸體穿梭其問,追逐戲鬧,狂吃狂喝狂玩——這是一場食欲與色欲的瘋狂宣泄。
如何對待欲望,是人類一直試圖解決的問題,也標志著社會的文明程度。欲望是有益的,也是有害的;它是使人積極進取的動力,也是引人墮入罪惡淵藪的誘惑;它能讓人感受到追求與滿足的快樂,也能把人變成欲望的奴隸。如何將它控制在一個適度的范圍內,真正做到趨利避害,樂而不淫,既考驗一個人的才能,也考驗他的修養。紂王雖然略有才能,卻毫無修養,身為帝王,沒人能控制住他,他也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于是,欲壑難填,永無止境。無限的感官欲望,在給他帶來些許滿足的同時,也將他扭曲成一個驕橫殘忍的暴君。
社會財富永遠是有限的,紂王這種荒淫無度的奢靡,只有靠橫征暴斂才能得以維持,這就必然導致民怨沸騰,諸侯謀反。對此,紂王采取的對策不是紓解民困,化解危機,而是加重處罰,強化威權統治。他發明了一種叫“炮格“的酷刑,讓人在涂滿油脂的銅柱上爬行,下面點燃炭火,當然沒人能爬上去,最后只能掉在炭火里。他還把膽敢忤逆他的人施以醢(hai)刑——剁成肉醬,施以脯刑——被制成肉干。從荒淫,到暴虐,再到不得善終,這是許多中國帝王、權貴共同的生命軌跡。商王朝很快就被紂王的酒池肉林淹沒了,在他自焚而死之后,周武王將他的頭顱砍下來,掛到太白旗竿上梟首示眾。
引人深思的是,紂王吃垮了一個王朝,他所使用過的酷刑卻流傳了下來,而這些酷刑竟然都是烹飪方法,“炮格”即炮烙、烤肉,“醢”即肉醬,“脯”即肉干,這大概是中國所謂食文化的又一“發展”與延伸。紂王這個貪吃的老饕,就連懲罰人、折磨人,沒能離開口腔化思維。
節選自《我們為什么不快樂?》,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