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陽下阿希禮騎著白馬走來,霞光為他的衣服披上了一層金光,斯嘉麗明白了自己愛的不過是那件金色的衣裳。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當寧彬說“我愛你,我一直都在等你長大”的時候,我立刻就被俘虜了
那一年,我14歲,他18歲。他叫寧彬。在一個夏天的黃昏,寧彬站在畫室的臺階上,微笑著對我說了一句什么話,黃昏微涼的風吹起了他額前的發,夕陽下他的笑容里有一種儒雅和溫和,沒有道理的,我愛上了他。
我們生活在這個很小的小鎮上,連公交車也沒有。我們學畫的畫室是這個地方唯一一個可以讓喜歡畫的學生們受一點正規美術訓練的地方,是學校里的美術老師開的。寧彬學得很刻苦,對美術的悟性也很高;他文化課不是很好,美術是他走出去的階梯。而我則只是因為好奇,覺得好玩,我喜歡那種背著畫夾,騎著自行車,在微熏的春風里出去寫生的感覺。其實從小到大,我的功課一直特別好,文筆也好,是那種從小就被老師和家長寵著、每篇作文都會被用來做范文的好學生。大家都說,我將來一定會讀一個好大學,我也知道,自己是一定會離開這個小地方的。
可是我們在這個畫室里相遇了,寧彬是里面最大的,我是最小的,他有著當地男孩子少有的儒雅和斯文,而我美麗活潑,我們是這個畫室里最出色的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就喜歡待在一起了。每天下了課,我們就來到畫室,我做功課,他畫畫。他經常畫下我做作業時的速寫,然后送給我,最多的是我咬著筆桿的樣子。而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寫詩,學著寫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其實不懂,只是喜歡那些美麗的文字,我總是喜歡讓他第一個看自己的作品,他一個贊賞的笑容讓我的心里很得意。到了晚上,該回家了,我們在夏夜的星光下騎著自行車,寧彬的家在學校和我家之間,可他總是要送我回去,看我進了家門才肯離開。
其實我們什么也沒說過,我只是崇拜他,迷戀他那種溫和儒雅的笑,他不像那里的男孩子,從來不說粗話,也從來不和人打架,但不是懦弱,他的身上有一種云淡風清的味道。我喜歡的可能就是這種味道吧。在那個夕陽下的黃昏,我感到了愛情的來臨。
后來,莫名其妙的,寧彬開始躲著我,不和我說話,也不為我畫畫,更不再送我回家。我一向是個敏感而高傲的女孩子,于是,兩個人就這樣毫無理由地疏遠了。再后來,畫室也散了,他去了另一所高中,為備考美術院校補習功課;而我為備考重點高中而努力。這中間,我不斷地受到那些情竇初開的男孩子追求,我從來都是毫無情面地拒絕,我總是高傲地對別人說:“我是一定要上大學的,而且是好大學,你呢?”我就這樣嚇退了人家。而有的時候,我會偶然與他相遇,我的心里有著隱隱的痛楚,而高傲讓我昂首而過,不發一言,可心里多希望他會跟我說話啊。
我如愿以償,考上了整個地區最好的重點中學,去了另一個城市讀書,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事,我們的人生,將永遠是兩道平行線了。那是我高一的冬天,曾在一起學畫的另一個男孩子突然寄了一張賀卡給我,而我,為了不讓那個男孩心有所想,又出于禮貌,就給曾在一起學畫的四個男生每人寄了一張賀卡,當然也包括寧彬。而就在那一年,在春節的第一天,在一個白雪紛飛的早晨,寧彬來找我了。
我們好像從沒分開過,他對我說:“我們看雪去吧?!蔽液敛华q豫地答應了。我們在新年的第一天,走向了被白雪覆蓋的遠山,他拉著我的手,在沉睡的山野里奔跑,他對我說:“看,大山今年的第一串腳印是我們留下的。”他的臉上,洋溢著歡樂的笑容。而幸福和歡樂,同樣滿滿地充塞著我,他為我拍照,為我采下冰雪中怒放的冰凌花,他對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現在我已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的感動和滿足。
不是沒有猶疑,不是沒有逃避,然而,當寧彬說“我愛你,我一直都在等你長大”的時候,我立刻就被俘虜了,這畢竟是我從14歲開始就等待著的愛情啊,當愛情真的來了,我已無路可逃。
終于和寧彬站在了同樣的燈火輝煌的異鄉。而心境,卻和當初想象的有天壤之別
可是,愛情是那樣捉摸不定,我畢竟還小,我不知道怎樣愛他,怎樣表達自己的愛,我只要他握住我的手,再用那種溫和而深情的目光注視著我,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而我,也從來不知道寧彬心里正在想什么,好像只是為了愛而愛。我從來不會說:“我愛你?!蹦鞘悄菢幼屛液π叩囊痪湓?,我只是喜歡和他漫無邊際地聊一些不相干的話題,我喜歡的是被他寵的小妹妹的感覺。而他,一向是不善言辭的,很多的時候,我們只是靜靜地在一起相擁,心里有一種平靜和溫暖。而分離的日子,那么快就來了,他考上了上海的一所藝術院校,而我,也要去離家數百里的學校讀書了。
而后的日子,就是在數不清的思念和鴻雁傳書中度過,我為他寫了很多很多詩,夾在給他的信里,他給我寄來在上海、在黃山寫生的照片,依然是一副清瘦儒雅的樣子。我暗下決心,要考到那里去,要和他在一起。為了這個目標,我開始刻苦的攻讀,同時,也不斷驕傲地拒絕著身邊的男孩子。每年的寒暑假,是我們相聚的時候,那總是我期盼的時刻。
可是,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總是有著隱隱的失落,寧彬的微笑一如既往,可他的沉默寡言讓我察覺到一種無聲的距離,不知道這段感情哪里不對勁,但總之是有著什么問題。可我不知道究竟應該和他討論什么,他比我大,我覺得有什么都應該由他來說,而他,并不說什么。只是分開的時候,信越來越少了。難得放假歸來,也不經常來找我。
我感受到了愛情的苦惱,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惱糾結在我的心底,我在每一個清風和煦的清晨和夕陽如畫的黃昏思念著他,我在每一個心有所動的時刻為他寫詩,我為著心底的愛情做著這一切,而他并不知道,因為少女的自尊心讓我不對他說這些,不對他表白我的愛。我只是在默默地思念,默默地愛。
而在我第一次高考之前,寧彬回來了,并且和我的一個閨中好友一起來看我,鼓勵我好好考,我的心又定了下來。我沒有告訴他,我所有的志愿都填了上海的院校??墒牵斂荚嚱Y束,我回到家鄉,那個閨中好友對我說:“我和他談過了,他說在他心里,你就像一個小妹妹?!甭犃诉@些話,我很難過,受傷的還有說不清的那種驕傲和自尊,我找到他,提出了分手,我沒有看出他沉默里的苦澀,他說:“你覺得好,就這樣吧?!蔽覜]有流淚,我的心里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的茫然。
那一年的高考,我沒有考出高分,被調配到了省城的一所師范大學。而我,不知是什么樣的勇氣驅使,請求父親托人去省招辦拿回了檔案,改了材料回校重讀。那一年對我來說,是枯燥而寂寞的,也是憂傷而無奈的,只有學習,帶給我滿足和安慰。第二年,我以全地區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上海,那個寄托著我的初戀的城市。
我也來了,終于和寧彬站在了同樣的燈火輝煌的異鄉。而心境,卻和當初想象的有天壤之別。他來學??次遥裢l一樣,禮貌而疏遠;我也去他的學校看他,認識了他的同學朋友,他們說:“我們早就知道你了,知道你會寫詩,你是他的驕傲?!蔽衣犃诵睦镆粍?,有些心酸,有些意外,而他,仍是淡淡地笑,不說什么,我又很失落。在學校里,作為一年級的新鮮人,我是被寵著的,我美麗、多才,說著悅耳的普通話,經常去參加各個大學的詩會,主持各種比賽,我很忙,有各種各樣的男孩子向我獻殷勤,而我,仍然很寂寞,不快樂。
可是,還能怎么樣呢?就像每一次去他那里,他都會關懷備至,帶我去買衣服、去吃飯,去我們的實驗劇場看《白蛇傳》,在我們的道具房里為我過生日……他像一個寬厚的兄長做著這一切,而我想得到的并不是這個,我常常想,自己萬水千山追尋的究竟是什么?是他么?還是那份不甘心失敗的感覺?
我很難過,開始接受別的男孩子的追求,同樣是很優秀的男孩子,帶給我的是和他不一樣的感覺,那個男孩子會帶我去看電影、聽歌,會在高大的梧桐樹下唱歌給我聽,會在學校后門的大排檔上教我吃螺螄和臭豆腐,會在上海冷冷的冬天里把我捂在大衣里。那一段時間,我很快樂,快樂得以為自己忘了過去,以為自己又戀愛了,我只是沒有意識到:那個男孩讓我喜歡的,不過是和他相似的眼神和笑容。
而這段短暫的感情結束于我們在校門口的邂逅,寧彬來找我,正好我和男友看電影回來,我介紹他們認識,語調有些發抖,那一夜,我失眠了,我明白自己愛的還是他;而他,回去喝了一夜的酒,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天以后,他的朋友來找我,撮合我們,我以為,該回到他身邊了。
可這世界上,有些路是不能回頭去走的,回頭的路上沒有多少甜蜜,有的只是疙疙瘩瘩,我們不再有往日的默契和交流。我們拉著手,一副甜蜜的樣子,心里卻一樣空空蕩蕩的,我們的眼前,還是沒有未來。其實我們都不明白:愛真的已結束了,那種雞肋般的感覺其實是愛過的感覺,我們只是不甘心而已。終于,隨著他畢業分配,最后的告別來了。他去了首都,這一別,就是十年,也許,就是一生了。
偶而想起來,我會為自己少年時的純潔與堅持而感動,也對那個人有著一份感激的心
我留在了上海,繼續著我的學業,我們再也沒有聯系過。我似乎在分手的那一個夏天就長大了。再后來,那一年的冬天,我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說大,是因為醫生說不準是不是癌,要開了刀化驗才知道;說小,是因為開了刀后的化驗結果是良性的。
而因為這場病,我得到了生命中的真愛,同班的一個英俊的有著陽光燦爛笑容的男孩子,一個從進大學的第一天就偷偷地喜歡上了我的男孩子,在我最無助、最恐懼的時候,鄭重地對我說:“我愛你,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都會要你?!本瓦@樣,開始了我的第二次戀愛,一次真正的、我渴望的轟轟烈烈的愛。在這次戀愛中,我似乎才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以和心愛的人賭氣撒嬌,可以在他無助的時候擁抱他、安慰他,我們可以用語言、用眼神、用身體放肆地溫暖著彼此,肆無忌憚地表達著自己的愛情,我們可以分享每一份歡樂,共擔每一個憂傷,我知道,跨越萬水千山而追尋的,原來是現在的這個人,這個足以讓我忘記過去的一切憂傷,開始新生命的人。
我畢業了,做了男孩的妻,我們在這個城市的角落安下了自己的家,我們每天早晨匆匆忙忙地奔出家門去上班,下了班就回到家廝守?;蛘撸鐟賽蹠r一樣去找各種有趣的事情來享受人生。再后來,我們有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兒子,一個有著他的大眼睛和我的紅唇的人見人愛的聰明的孩子。我們的生活中,有著常人一樣的瑣碎和煩惱,有時候,也有對彼此的誤解和輕微的感情挫敗,但我們是兩個相依為命的孩子,忍受不了這種誤解和冷落,我們總是很快就和好如初,甚至,更加恩愛。
一轉眼,十年就這樣過去了,我做著幸福的妻子和母親,很少再去想初戀的那個人了,也沒有他的消息。偶而想起來,我會為自己少年時的純潔與堅持而感動,也對那個人有著一份感激的心,感激他讓我陰差陽錯地來到了上海,找到了生命中的真愛。曾那樣讓我傷痛和茫然的初戀,現在只有一份淡淡的感激了。
有一天,閑來無事,我又去讀自己喜愛的《飄》,看到斯嘉麗領悟到自己的真愛是誰的那一段,我心有所悟地微笑了。夕陽下阿希禮騎著白馬走來,霞光為他的衣服披上了一層金光,斯嘉麗明白了自己愛的不過是那件金色的衣裳。而我又何嘗不是呢?我無法想象自己會像現在一樣,為少年時愛的那個人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共同承受生活的雨雪風霜。我愛的,不過是愛的感覺而已呀,不過是十四歲的那一年,他在夕陽里的儒雅而溫和的微笑而已。
(編輯 王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