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修正案(八)》于今年5月1日開始生效,對于醉酒駕駛行為有了相關刑事法律規定加以調整。在司法實踐中,如何適用危險駕駛罪處理這類案件也成為了社會高度關注的熱點。此次,危險駕駛罪的設置采取了抽象危險犯的模式,體現了刑法介入的早期化,為了限制處罰范圍,防止刑法對國民行動自由的不當干預,只有認清抽象危險犯的概念及性質,才能確保處罰的妥當性和合法性。本文從抽象危險犯入手,分析并厘清了醉酒駕駛行為的主觀心態、犯罪形態、醉酒標準等方面的認定,并提出了該罪的相關立法修改建議,旨在完善危險駕駛罪的相關內容,有助于在今后司法實踐中,更為妥帖地適用刑法處理此類犯罪。
【關鍵詞】抽象危險犯未完成形態結果加重犯前置行政處罰
剛實施的《刑法修正案(八)》新設了危險駕駛罪,并將醉酒駕駛行為歸入了該罪予以調整。此次,危險駕駛罪的設置采取了抽象危險犯的模式,體現了刑法介入的早期化,為了限制處罰范圍,防止刑法對國民行動自由的不當干預,只有認清抽象危險犯的概念及性質,才能確保處罰的妥當性和合法性。同時對醉酒駕駛行為的主觀心態、犯罪形態、醉酒標準的認定都是亟待厘清的問題。故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入的解析。
一、醉酒駕車行為的危險性認識
《刑法修正案(八)》將并未發生危害結果的醉酒駕駛行為納入到了刑法調整范圍內,是刑法對法益的一種提前保護。也就是說,刑法將這類預備甚或未遂行為作為既遂行為對待,直接規定為危險駕駛罪的獨立構成要件。這種立法模式所規定的犯罪,在刑法理論上稱之為危險犯。
根據危險程度,危險犯一般可以劃分為具體危險犯和抽象危險犯兩類。具體危險犯中的危險是法益侵害的發生可能性具有達到現實化的程度,這種危險屬于構成要件的內容。作為構成要件,具體危險是否存在是要求司法人員加以證明與確認的,而不能進行某種程度的假定或者抽象。譬如破壞交通工具罪是具體危險犯,拆卸交通工具零部件的行為一般人當然認為有危險,但并不是所有拆卸行為都具備犯罪構成要件中所要求的具體危險,還必須根據具體案情進一步判斷:(1)被拆的部位須足以使交通工具傾覆和毀壞;(2)破壞的方式方法;(3)是否正在使用;(4)交通工具的范圍限于火車、汽車、電車、船只及航空器等五種。缺乏上述任何一個條件,都不能認定為存在具體危險,只可能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而不成立本罪。抽象的危險犯中的危險是指在司法上以行為本身的一般情況或者以一般的社會生活經驗為根據,認定行為具有發生侵害結果的可能性。故在認定抽象的危險犯中的危險時,對作為判斷基礎的事實進行抽象程度較高。[1]
筆者認為,在具體危險犯和抽象危險犯之間,醉酒駕駛犯罪化的基本模式應以抽象危險犯為宜。具體危險犯有著先天的缺陷,其較高的犯罪構成要件并不能滿足法益保護的需要。具體危險犯在規制交通安全重大風險中的局限表現為:首先,具體危險犯的危險狀態是物質的、可量化的。大多數情況下,醉酒駕駛并未實際發生可量化的物質性危險,但是醉酒駕駛對嚴重交通肇事的發生具有極高的蓋然性,且行為本身就是對社會公共安全感和信賴感制造壓力,如放任不管,越來越多的駕駛員會加入到醉酒駕駛的行列中,這種惡性積累最終使得因醉酒駕駛而導致的交通事故數量增加,事故性質更加惡劣。其次,醉酒駕駛的危險難以把握。如按照具體危險犯的設立模式,醉酒駕駛還需要確定一個距離實害結果僅有一步之遙的危險狀況,比如險些發生交通事故。但這種具體危險狀況在實踐中又會是很微妙的,筆者假設在同一條交通道路上,白天的路況車水馬龍,醉酒行人駕駛車輛在該道路上行駛可能就會引起交通事故的發生;而晚上的路況則空無一人,醉酒駕駛根本不會有交通事故發生的可能性,此時的這種行為就不具有可責罰性。套用這種模式,則醉酒駕駛的入罪與否取決于白天還是黑夜。也就是說,可責罰性取決于偶然,取決于概率。這樣的話,刑法的一般預防功能就大打折扣。既然法益保護是刑法的目的所在,那么通過特殊的犯罪構成使醉酒駕駛行為類型化,賦予其典型的危險性,由國家刑罰權力對于尚未發生實際侵害的醉酒駕駛行為事前介入,對醉酒駕駛設置抽象危險犯符合了這一要求,填補了立法上的空白。
二、醉酒駕駛行為人的主觀方面
《刑法修正案(八)》中關于危險駕駛罪的規定,只是描述了客觀要件的情形,而沒有明確本罪的主觀要件。有人認為危險駕駛行為的主觀罪過形式很難全部認定為故意或者過失,兩種情況都有存在的可能,正確認定的關鍵在于應該對案件的主客觀條件進行全面綜合分析,做出合理的判斷。一般案件中危險駕駛犯罪的主觀罪過是過于自信的過失。特殊案件中的危險駕駛行為的主觀方面是故意,即行為人以危害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為目的而進行危險駕駛并肇事的行為。還有學者認為,行為人對采取危險方式駕駛車輛所產生危害結果的可能性應當是明知的,能夠預見的,但其危害結果發生是持否定態度的,故對危險駕駛罪的主觀方面至多只能認定為過于自信的過失。且此次《修正案(八)》將危險駕駛罪作為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置于交通肇事罪之后,也印證了兩罪在主觀方面有或多或少的相似性。不難看出,上述觀點均是不正確的,前者的錯誤在于你講一罪分成了兩個主觀方面,顯然不符刑法對犯罪構成要件的規定;后者的原因在于它是以危害結果來判斷危險駕駛人的主觀心理狀態。危險駕駛罪屬于危險犯,它不以危害結果作為犯罪的構成要件,而只要求行為人實施了上述行為方式,使犯罪客體處于危險狀態,犯罪即告成立。就本罪主觀方面,刑法追究的是行為人能對危險駕駛行為所產生危險狀態的心理態度,顯然對這種危險狀態的出現,行為人的意識因素是故意的,不反感的。故筆者認為,危險駕駛罪在主觀方面表現為故意,即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產生危險狀態,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危險狀態的存在。
三、醉酒駕駛行為的未完成形態及具體認定
危險駕駛罪中的醉酒駕駛行為一旦實施就會對行人、其他車輛及公私財物構成極大的威脅,出現了這種危險狀態,及構成危險駕駛罪的既遂。犯罪既遂是犯罪過程中的完成形態,與其相對應的還有犯罪未完成形態。那么醉酒駕駛是否還存在未遂的情況呢?關于這一問題,學界的看法主要分為兩派[5]:第一種觀點是否定說,該學主張的理由是:醉酒駕駛系抽象危險犯,醉酒駕駛機動車輛在道路上行駛是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內容,并未規定其發生任何危險。只要實施上述客觀行為,按照通常情形,即足以招致危險,而法官對實際危險是否發生并沒有審查義務,所以無未遂存在之余地。第二種觀點是肯定說。該說認為,危險駕駛罪是以一定危險狀態的具備為既遂標志的,而醉酒駕駛行為著手與危險狀態的出現是不可能同步的,之間總會有或長或短的間隔距離。因此當醉酒駕駛行為著手后,危險狀態出現以前,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而被迫停止,就會形成醉酒駕駛的未遂。
筆者認為,醉酒駕駛行為中有無未遂的問題,應該將未遂犯的概念與抽象危險犯的特征相結合進行考慮。未遂犯是一種未完成犯罪形態,按照通說,其判斷標準是“犯罪構成齊備說”。即未遂犯雖然已著手實施犯罪,但犯罪構成尚未齊備。對抽象危險犯而言,其仍以法定的抽象危險結果的出現為構成要件,盡管一般情況下,實施了符合抽象危險犯構成要件的行為,就隨之出現抽象危險結果,但不能就此排除在特殊情況下,雖然著手實施抽象危險犯的行為,卻未發生抽象危險結果。這時就會成立抽象危險犯的未遂。如在醉酒駕駛也存在這么一種情況,醉酒人剛發動汽車時被他人制止,此時并未出現任何危險狀態,故不能以危險駕駛罪既遂論處,只能是危險駕駛罪未遂。當然,在認定醉酒駕駛行為的未遂時,也應注意當醉酒人發動汽車后駛離了原先位置后,就不應再考慮未遂問題,因為此時的醉酒人將符合危險駕駛罪構成要件的行為實施完畢了,根據法律規定,即可認為已經出現了抽象危險結果。故醉酒駕駛行為是有未遂情況的,只是這種未遂存在于未實施終了的未遂,原則上不存在實施終了的未遂。
至于如何界清醉酒駕駛的未遂與預備形態,筆者認為,這個問題主要是判斷醉酒駕駛行為的著手問題。對犯罪著手的界定,通說認為著手首先是一種表現為外部并能夠為人們所認識的客觀事實,是人的一種身體動作,其次,著手又是在犯罪意志支配下的一種自覺的有目的的行為。[6]因此,在認定醉酒駕駛行為的著手時,應把握以下兩點:第一、以法律規定的具體罪狀為依據。罪狀是對犯罪的名稱和具體犯罪構成特征的描繪和敘述,是定罪的根據和標準。之所以要強調以法定的罪狀為依據,這既是罪刑法定原則的必然要求,也是正確認定著手問題的客觀需要。因為只有明確了犯罪行為特征,才能找出實行行為著手的特點。第二、以實行行為的形式和內容為基礎,犯罪著手是實行行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認定犯罪的著手,必須以實行行為為基礎。當然,實行行為的形式和內容不同,也決定了其著手的不同特點。我國刑法規定的犯罪實行行為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單一的實行行為,這類是對各種不同行為方式的高度概括,如故意毀壞財物罪。只要開始實施這類單一的實行行為,就是可認定為著手。二是選擇性的實行行為,如私自開拆、隱匿、毀棄郵件、電報罪,該類包含了多種實行行為,但并不要求以各種行為完全具備為要件,只要實施了其中一種行為,即可獨立構罪。故實施了該類罪的任何一種行為,即可認定為該種犯罪的著手。
危險駕駛罪作為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規定為:“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情節惡劣的,或者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處拘役,并處罰金。”顯然,從罪狀上來看,危險駕駛罪采用的是敘明罪狀,將飆車行為與醉酒駕駛行為作為危險駕駛行為的列舉內容;從行為的形式和內容上來看,危險駕駛罪屬于單一的實行行為,只要開始實施帶有危險性的駕駛行為就可認定為危險駕駛行為的著手。在認定醉酒駕駛行為的著手問題上,按照常理,醉酒人駕駛車輛行駛在道路上必須以發動車輛引擎為前提,倘若醉酒人僅僅坐在車內未發動引擎,就根本不會產生任何危險狀態,只有發動引擎,才有引起危險狀態的可能。故在認定醉酒駕駛行為未完成形態的問題上,筆者的觀點是應當以發動機動車輛引擎作為著手點,駕駛車輛駛離原處作為排除未遂的標準。唯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把握住醉酒駕駛行為中出現的各類情形,做到準確適用法律定罪量刑。
至于醉酒駕駛行為是否存在中止形態,根據犯罪中止的定義來看,犯罪中止可分為自動停止型犯罪中止和結果防止型犯罪中止,基于醉酒駕駛行為系危險犯,故應當排除僅適用于結果犯的結果防止型犯罪中止。那么自動停止型犯罪中止是否出現在醉酒駕駛行為中呢?筆者認為需要分不同情況加以考慮:如醉酒人駕駛車輛在道路上行駛過程中,后因害怕受到刑事處罰而停止行駛,這種情況屬于犯罪既遂之后是否存在犯罪中止的爭議范圍,刑法一般理論認為犯罪既遂之后不存在犯罪中止,故此種情況不能以中止處理。若醉酒人在發動機動車輛引擎后又自動關閉引擎,或者準備打動引擎時打掉了這種念頭,針對這兩種情況,存在中止形態是有現實可能性的,因為此時,離醉酒駕駛構成既遂還有一段距離,行為人完全有放棄繼續實施行為的機會和時間,故筆者認為,醉酒駕駛行為的中止形態存在于預備階段和著手階段,是預備中止、未實行終了的中止。至于這類中止行為是否具有可罰性,筆者會在后面進行詳細闡述。
四、完善本罪的建議
(一)設立結果加重犯
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的第二款規定:“有前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币簿褪钦f當危險駕駛行為產生實害結果時,該罪就會與交通肇事罪、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間產生想像競合,擇一重處理。想像競合是指行為人實施一個犯罪行為,其犯罪結果侵害兩個或者兩個以上法益,觸犯兩個或兩個以上罪名。筆者認為,這三罪之間還是有一定區別的。與交通肇事罪相比,危險駕駛罪系危險犯,前者是過失犯,顯然兩罪的主觀方面并不相同。在交通肇事罪中將酒后駕車作為加重處罰情節,而危險駕駛罪所規制的是醉酒駕車行為,“醉酒駕車”不同于“酒后駕車”,“醉酒駕車”屬于“酒后駕車”行為中危害程度更大的一類行為,故不能因為交通肇事罪的處罰較重而簡單機械地將其適用于危險駕駛行為導致實害結果的情形。至于同樣是危險犯的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刑法對該罪的基本情形和結果加重情形分別以第一百十四條和第一百十五條做了詳細規定,一旦出現危害結果,該罪最低刑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如將危險駕駛行為導致的危害結果一并納入到第一百十五條的調整范圍,則會產生罪行與刑罰嚴重脫節的情形:危險駕駛未產生實害結果,判處拘役;產生實害結果,最低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綜上,筆者認為,在危險駕駛罪中應當增設結果加重犯。成立結果加重犯,不要求行為人對加重結果具有故意,但根據責任注意的要求,行為人對加重結果必須具有預見可能性(過失)。如果行為人的危險駕駛行為確實造成重大危害結果,給社會造成的影響極其惡劣,才可以考慮與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擇一重處罰。故對危險駕駛犯罪行為造成嚴重損害后果的情形在危險駕駛罪中規定出明確的量刑標準,這對于司法實踐正確適用危險駕駛罪,處理危險駕駛罪與交通肇事罪及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關系有著重要意義。
(二)前置行政處罰
對于醉酒駕駛行為,此次刑法并不要求情節惡劣,只要行為人喝醉了酒并駕駛車輛在道路上行駛就可構成危險駕駛罪。一旦承擔刑事責任之后,對行為人今后工作生活所造成的影響是十分巨大的,如禁止報考公務員、崗位晉升歧視、信用貸款等。再反觀行為人醉酒駕車行為,其雖能夠明知這種行為的危害性,但對危害結果的發生是持否定態度的,主觀惡性不大,如未發生危害結果,僅出現抽象的危險狀態就運用刑法調整,難免有些法不容情的感覺。
縱覽國外對醉酒駕駛行為的立法,新加波法律規定,酒后駕車初犯者將被罰款1000至5000新元,或入獄6個月以下;再犯者則被罰款3000至10000新元,并判入獄12個月以下;屢犯者則可被判支付高達3萬新元罰款,并入獄3年。被判酒后駕車者即使沒有造成車禍,也將被吊銷駕照至少一年。美國法律規定,司機血液中酒精濃度超過0.06%時,無條件吊銷其駕照。造成生命傷害的,可以定性為二級謀殺。英國法律規定,酗酒開車的初犯駕駛員,吊銷駕照1年;在10年內若3次被判酒后駕車罪名成立,法院將對他的屢教不改判吊銷駕駛證109年。[7]不難看出上述多國立法均以慎用刑罰的態度來處理初犯者,且我國刑法對非法采礦行為中也采用了類似的規定。故筆者建議對本罪設置一個行政處罰前置,即針對行為人第一次醉酒駕車行為,如未發生危害結果的情形,對其進行行政處罰,以示警示。如行為人今后改正錯誤,安全駕駛車輛,則就沒有受刑事處罰的必要了;相反,行為人依然無法改正,將社會公共安危置之度外繼續醉酒駕駛,說明其主觀惡性極大,則就有必要對其進行刑事處罰。而對于競速型危險駕駛行為的初犯者,如沒有惡劣情節,筆者認為也可參照上述處罰規定。
綜上所述,筆者提出以下立法建議:即在《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后增加一條,設危險駕駛罪: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或者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因而危及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初次行為尚未造成危害后果的,予以行政處罰,不以犯罪論處。
犯本條第一款罪,發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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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德日刑法理論中,大多數學者一般從反面推導出“抽象危險”的輪廓.立論的路徑為:一個行為沒有或不要求實害、也沒有或不要求具體危險,但是仍然符合構成要件,那么這種行為就具有抽象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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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鮮鐵可、周玉華.試論危險犯的未遂犯[J].法學雜志,1998(6).
[7]有關酒后駕車處置資料[J].實用汽車技術,2009(4):48.
作者簡介:沈佳民(1986-),男,上海松江人,華東政法大學2010級法律碩士(法學)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