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龍二題

老 井

云龍多鹽，云龍多井。所以云龍多以“井”為地名。

古代的云龍，八大鹽井輻射了周邊地區，云龍食鹽遠銷騰越、西藏和印度。因鹽運而興起的驛道四通八達。在那些鹽貴如金的歲月里，當打鹵熬鹽作為一種淘生方式在歷史的舞臺上為這一方的人們帶來幸福生活的希望的時候，在人們心里，用馬幫馱回來的，已不僅僅是物質經濟的往來、是生活的富庶，更是文明、是交流、是對遠方的向往。人們就是這樣用鹽粒織就了一張張四通八達的網絡，把人們用雪白鹽粒換來的那些財富演變成了文化。

云龍有許多古村鎮也是因鹽而生，由鹽業的興旺而繁榮的。云龍把這些地方稱作“井”，這些古“井”除了“諾鄧井”外還有“石門井”、“天耳井”、“寶豐井”、“順蕩井”、“師井”等等。古代云龍就有“古八井”和“石門五井”之說。可見當時鹽業在云龍是如何的興旺了。這些以“井”為名的故地，房屋建設都特別考究，建筑式樣多為“四合一天井”、“三坊一照壁”、“一顆印”、“四合五天井”等。多有工藝講究的飛檐斗拱的大門，雕花門窗。過去村里人家多經商，村巷里集貿商鋪比比皆是，糧油百貨、針線賞玩、茶樓酒肆熱鬧非凡。

這些地方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因為鹽而帶動了商，因為商而帶動了交流，因為交流而帶動了文化，又因為文化而使這個地方成了一個個經濟文化的中心。在那古老的山水地圖上，這一個個中心在一條古驛道的串連下，形成了一條古代云龍的文明之線。這條線上的每一個點都曾見證了云龍的歷史，云龍的輝煌。距云龍縣城十一公里的寶豐井就是這樣一個曾經閃亮的點。寶豐井又名“雒馬井”和“金泉井”，古代曾是一個文明之鄉、禮儀之地，它還是原東陸大學（今云南大學的前身）創始人董澤的故鄉。

順著窄窄的老街，我們來到了古樸深幽的董家大院。就是這個董家大院里，曾成長過對云南的教育產生過深遠影響的董澤先生。而正是他的先人們，用一桶桶的鹽水，一錠錠雪白的鹽，作為基石，建起了學堂，壘起了他通向外方的道路。“順蕩井”是云龍老五井之一，因鹽水鹵度高、鹽質好，堪與諾鄧井媲美。此井與蘭坪、劍川接壤，大量的鹽由此運往西藏、印度。因鹽業的發達，順蕩于元代前就有了規模較大的大慈寺建筑群，在偏僻的白族山村，這可稱得上是當時的“佛都”了。現在還看得到大量的火葬墓群及梵文碑記、經幢，大慈寺南側的“順蕩火葬墓群”，是現今大理州內最大，也是保存較完整的火葬古墓群。

以前，云龍人常不無羨慕地把那些生長在產鹽地區的人稱為“街喏你”，意思是“井里的人”。在這里，“井”已不再只是“井”，而是一種文明，是一種氣質的象征。

出鹵水的鹽井作為產鹽之地，如今已經名不符實了。現在，就連云龍人自己都很難再見到井里出產的錠鹽了。年齡小的，或許連聽都沒聽過。但“井”還在，作為超出了地理的概念，“井”在云龍人的心底是一個永遠都抹不去的存在。

儺 儀

儺，本不是一個常用字，因而也就無怪乎許多人誤讀作“攤”。儺，是上古時期原始宗教的產物。《中國儺文化通論》中說：“儺是多元宗教文化、民俗文化、藝術文化的融合體”儺的起源與原始狩獵、圖騰崇拜、巫術意識有關。

早在商代，中原就開始有用宗教舞蹈“儺舞”來祭祀神靈、裝鬼逐疫的簡單儀式，目的在于取悅鬼神。在西南地區特別是在滇西北，獨特的文化環境和封閉的地理因素，使得這種古老的文化習俗得以部分保留。“耳子歌”就是其中一種極其神秘的婚俗儺儀活動。

“耳子歌”是起源于云龍山地白族聚居區的一種古老習俗，現在僅有檢槽鄉境內還有傳承。當地群眾在婚慶或新宅落成時，只要經濟能力許可，都會出錢聘請專門的表演隊來家里進行表演活動。有專家認為，云龍的“耳子歌”是目前國內所發現最早的儺儀之一，有著極深的民族文化底蘊。白語“耳子”意為憨子，“歌”意為舞。在表演“耳子歌”時，“耳子”全身用棕皮包裹，非人非獸，既有特具靈性的一面，暗示可以通天，又有憨傻的一面，以示無知無畏。棕皮外的腰部系上牛馬脖子上掛的鈴鐺及豬尿泡（喻男性生殖器），手上分別拿笊籬、杵棒、鋤頭、連枷、蕁麻等物。表演中通過“耳子”朝東南西北“跳四方”揮舞蕁麻四下抽打，以示驅邪逐穢；通過在席間穿梭跳唱、打諢逗樂，在問答的過程中巧妙地用道具來表現家庭生活、野外勞作、男女交媾等情態。“耳子”的表現純真拙樸，憨態可鞠。表演一般由“耳子”三人、“耳子媳婦”三人，老倌、老媽、廚官、春官、江湖郎中等角色組成，伴奏一般以打擊樂和嗩吶清筒音為主。

“耳子歌”整個活動分三場，第一場“耳子鬧宴”，有“三吹三打”、“獅子賀棚”、“央客入席”、“上菜舞”、“耳子討紅肉”等；第二場“耳子鬧婚”，有“攔彩門”、“拜喜神”(生殖崇拜)、“點菜名”、“耳子舞”、“審案”等；第三場“耳子祈福”，有“祭土神”、“起五方土”、“送土神”等。“耳子歌”活動約需40分鐘左右。活動地點在辦婚事人家的大院和中堂內。所寫的對聯和表演中的對白都是用白語，唱的調子是云龍白族調。

儺的生命張揚，主要體現在儺祭儀式中借助神靈的威力，驅除自然災害、人體疾病和祈求繁衍生息人丁興旺，是古代人與神靈的對話方式。后來逐漸成為人們表達美好愿望、自娛自樂的民間藝術形式。“耳子歌”被稱為“舞蹈藝術的活化石”，是勞動人民的智慧創造，更給人帶來無限的遐想。

儺的儀式離不開歌舞形式和面具服飾等相關器物。為增加娛樂性和功用性，“耳子歌”也使用了大量的道具和有特定含意的服飾。在這里，用棕皮包裹全身的“耳子”暗示了人類的一種懵懂。聰明的人們用蒙著臉的方式，把諸多“明白人”礙于臉面不好啟齒的話語借一個“傻子”的形象，得已表達。通過與耳子的對答，把許多不能在“正常人”之間直接表達的物事表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早在千百年前，在沒有生理課、沒有教科書的年代，我們先進的白族先民們，就有了性啟蒙和性教育的文明意識，在婚慶的過程中把一種隱匿于深閨中口耳相傳的隱秘之事，借著插科打諢嬉笑怒罵，于大庭廣眾之下大大方方地說個明白。在“耳子歌”表演過程中，聰明的人們巧妙地用道具，以白語諧音諧意等方式來表示男女之歡，成人之禮。如用土人男女像（白語音：通似通圍）來諧意男女擁抱交合；青菜與南瓜（白語音：丑菊刮）來喻慢慢地相互嬉鬧調情；用紅肉（白語音：東波）來諧意男性生殖器；用青菜與大蒜（白語音：丑耍）來諧音慢慢地哄；用青菜與樹胡子（白語音：丑五）諧音慢慢地玩耍（擁抱）；用青菜與辣子（白語音：丑辣）諧慢慢地交歡；用核桃（白語音：我躲）諧“我要交歡”；拿出骨頭（雜各乃）用動作做出男女交歡狀等。采取的是一種形象化教學，因為他講不出很多道理來，這就是性教育，暗示教育，哄笑陣陣，卻無淫邪之意，粗俗而沒有淫穢，赤裸卻沒有欲望。

“耳子歌”有自己的傳承體系。“耳子歌”是農耕文化的產物，參與者都是農民，大家和睦相處，平等相待。“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表演的成員一般有十余人，多是男扮女裝，既起了詼諧有趣的作用，也有尊重婦女的意思。儺在漫長的傳承和發展過程中，融合了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宗教學、民俗學、戲劇學、舞蹈學、美學等多種學科內容，積淀了豐厚的文化底蘊，也兼具了祭祀和娛樂的雙重功效。

祈求人丁繁衍是“耳子歌”儺祭儀式的重要目的。如在敲門時，主人問：你們什么地方的人？（白語音：那阿納喏？）老倌：我們是男性生殖器那座山上的。（白語音：安棄格時喏）；問：你們從什么地方來？（白語音：那阿納額油？）答：我們從女性生殖器的溝上來（白語音：安達幣嘎何額油）。如在“點菜名”的對答中通過道具豆腐（白語音：搗腹）來形容女人懷孕大肚子；拿出面條一把，道白：（白語音：送畢仔烏你干累）送給兒媳婦坐月子時吃；拿出米酒一壇（白語音：白熬染）道白：（白語音：送畢仔烏你干恩）送給兒媳婦做月子時喝；拿出豌豆，道白：一顆豆子圓又圓，生出兒子做狀元；拿出白米唱：一顆白米白生生，生出兒子做先生。

祈禱農業豐收是儺祭儀式的另一個重要目的。“耳子歌”活動中，白語十二屬調就全以農事活動為內容。而送土神時也要唱：感謝你們送給我們衣服和吃飯的糧食，日復日來天接天……等等。送福迎祥，娛神娛人，聯絡族眾，和諧鄰里。“耳子歌”活動把民俗、禮儀等結合起來，縱情歡愉、宣泄情感，滿足了廣大群眾對美好未來的企盼。

近年來，多國的民俗專家曾多次到云龍做田野調查。“耳子歌”也曾應日本國邀請，于2002年11月參加了“日本2002年國際民俗節”文化交流活動。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專家到云龍檢槽考察“耳子歌”。同年，“耳子歌”被公布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并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目前，我國已經籌備將儺文化申報世界非物質遺產。

儺文化，戴著神秘的面紗從遠古走來，讓現代人觸摸到祖先的靈魂。

責任編輯 左家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