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村上春樹的文集《電視人》以六篇構思奇妙的小說展現了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存價值思考,通過“幻與真”、“生與死”、“自由與虛無”的相互對話,讓我們領悟到如何在繁華困惑的都市生活中善待自己的心靈。
關鍵詞:村上春樹 《電視人》 人生意義
“人是行走在剃刀邊緣的旅人,一邊是虛無罡風,一邊是如沐春風。”村上春樹的文字里常常充斥著兩重世界,一個是“這邊”,一個是“那邊”。它們可以對應“現代”與“傳統”,可以對應“現實”與“夢境”,也可以對應“外在”與“心靈”……然而,不能避免的是二者不可調和的矛盾性,它們相互糾結卻又相互滲透。無論哪個時代的人們總會面臨相同的問題,那就是在“這邊”與“那邊”之間努力尋求平衡,在莽撞的探索中尋找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隨著全球化的發展,麥克盧漢提出的“全球村”已現雛形。在交通與通訊工具發達的同時,人與人(甚至與自我)之間的關系卻變得疏離和陌生,加之消費文化思潮和各種欲望表征的急劇膨脹,生活在繁華都市里的現代人更需要對自己的身份進行認證。這種“身份確認”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內心。村上春樹于1990年出版的《電視人》以非現實主義手法打造的六篇小說展現了他對人生價值的思考,正如作者所言:“我覺得有必要以未經世俗浸染的非現實性來弄清我們周圍的現實性……現實的是非現實的,非現實的同時又是現實的——我想構筑這樣的世界。”更重要的是,我們在這樣的文字世界里感同身受,我們在字里行間瞥見了自己的影子。
一、幻與真
村上春樹的作品充滿了似夢非夢的現實感。“此岸”與“彼岸”之間有條無形的鴻溝,有時,主人公處于一種兩難的困境:站在“此岸”卻融入不了,眺望“彼岸”,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可望不可即。《飛機》里的男子和女子,他們在各自的人生里迷失了方向,即使他們作為情人,仍然無法給彼此解脫,于是只好在真與幻之間繼續循環往復。“飛機的飛行”象征著人生的旅途,“飛機在飛,我坐上飛機。飛機在飛,但就算在飛,飛機是在天空上嗎?”出他的口,入她的心。赫然寫在便箋上的幾行字好像在問:“我活著,但我是真的活著嗎?”至此,“真”與“幻”模糊不清。
《行尸》是一個關于“夢境”與“現實”的故事。女子從噩夢中醒來,卻陡然發現夢境成了真,而原本以為的美好現實卻成了泡影。“幻”與“真”的關系在此發生了顛倒,所謂的“真”才是“幻”,而原本以為的“幻”卻漸漸從朦朧中走出來,變成了“真”。實質上,“真”與“幻”的本來面貌并沒有改變。只是由于人們被現實蒙蔽了眼睛,自己貼錯了標簽,才將二者混淆起來。待到某一個契機,“真”與“幻”各自真正歸位時,人們才恍然大悟。
開篇小說《電視人》則展示了“真”與“幻”的另一種關系:由“真”入“幻”的過渡與轉變。主人公原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看電視,不乘電梯,然而電視人的出現卻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靜,最終主人公在無法抗拒中也漸漸變成了“電視人”。對于當今消費時代的大眾傳播文化,波德里亞曾做過深刻的批判,“大眾傳播將文化和知識排斥在外……這種參與只有通過一種禮拜儀式、一套被精心抽空了意義內容的符號形式編碼才能得以實現”①。“我”在變成“電視人”之后的失語,暗示著在借助于技術的大眾傳播的強制灌輸影響下,人成了馬爾庫塞所說的“單面人”,喪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由一個格格不入的傳統人變成一個與周圍人并無二異的普通現代人,聽起來是由“幻”入“真”,實質上卻是由“真”入“幻”。因為在作者看來,“內心”永遠是比外在現實更真實的“真”。
二、生與死
對于“死亡”的思考是村上春樹作品的又一內涵。關于生與死的關系,作者并不認為二者是完全對立的:“生”是一步步前往“死”的過程,而“死”有時也是一種放生。在“死”中,我們能夠得到重生的解脫,而在“生”里,我們卻每每感受著死亡的氣息。
《加納克里他》中的女主人公是個“問題女性”,其問題在于男人們一看見她,便都想強奸她。姐姐說她的問題源于“身上的水”,如果她能聽到體內的水聲,問題就會解決。女主人公從起初的隱居生活到鼓起勇氣去外界闖蕩,她漸漸過上舒坦的日子,似乎先前的陰影已經散去。但事情突然發生了轉變,一個高大的男人出現并將她奸殺。②小說結尾,女主人公被殺死之后,她清晰地聽到了體內的水聲:“我的、名字叫、加納克里他。”我們可以將這個故事描述得更抽象一些:人為了保護自己先是將自己封閉起來,然而終究還是被各種欲望驅使從封閉中走出來。待到人生得以充分展現后,卻發現終究還是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結果被現實撕得粉碎。重新找回自己的代價只能是“死亡”,這是人生的諷刺與悖論。
常態意義下的“死亡”可以解釋成為一種永久的睡眠,村上春樹在這里提供了另外的一種“死亡”,即“所謂死,也許是與睡眠種類截然不同的狀況——或者是此刻我眼前漫無邊際的清醒的黑暗亦未可知。也可能死即意味著在這黑暗中永遠清醒下去”③。這是一種雖生猶死的狀態。當人在世上每天重復著單調而無意義的生活時,就會對人生的價值產生疑問,而不會想及人生意義。《眠》中的女主人公在“昨天和前天顛倒過來也絲毫不足為奇”的日子里一天天度過,當她開始失眠并漸漸從中品嘗到久違的自由和快樂后,她開始反思,從對生活的“麻木”到有所抗爭。然而,女主人公短暫的“釋然”還是面臨著被摧毀的結局,回歸空虛的生活似乎是注定的命運。
三、自由與虛無
人是矛盾的個體,一面渴望著自由,一面又渴望著被束縛。后者也許比較難以察覺,然而,對于自由的渴望卻是每個人的愿望。在這個看似自由的世界里處處充滿著禁錮:當一個人不能成為他想成為的那個人,此為不自由之一。例如《電視人》中的主人公,盡管他努力想做原來的自己,終究還是逃不過時代和技術的浪潮,變成了“電視人”;當一個人不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此為不自由之二:女人不肯和自己愛的男人結婚卻預約了婚后的幽會,這是因為她受到了“傳統觀念”的束縛;而一個人要生活在他人眼光的參照下且不能被他人所理解,為不自由之三。正如尼采所言:想要被別人理解是很難的,尤其是當一個人如同恒河的急流般思考與生活,而他周圍的人卻用另外的方式思考與生活的時候。④然而,當自由真正降臨,禁錮完全褪去,情況又怎樣呢?
《我們時代的民間傳說》,當男女主人公的婚后幽會終于到來時,他卻丟下她而到街上去買女人。多年的禁錮在消失的同時,兩人之間卻也只剩下一片空洞。“我感到非常……非常空虛,像成了空洞……我在那一帶漫無目標地走來走去,覺得自己此前度過的人生純屬無謂的消耗”⑤。這便是“虛無”。什么是虛無?虛無就是“沒有”或“不存在”,虛無在人生中的體會便是:人生來到某一點體會得到,所謂一無所得,一無所有,什么也沒有,什么也無所謂的處境,也可用“空無”表述⑥。為何在自由生成的同時虛無會伴隨而來?因為任何事物總要和這世上的其他事物有所關聯,“自由”也不例外。全然的“自由”保證的是不受干擾,卻并不承諾給出方向,因此,人們往往越自由越迷途,這也是為何人們在向往著自由的同時實際上也在向往著束縛,因為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指引和方向。
自由和虛無本是一對雙生兄弟。即使擁有了比常人擴大的“三分之一人生”,人也只能在無邊的黑暗中獨自苦澀地品嘗自由。就像一部電影中所說:“不與任何人分享,不讓任何人插手。然而,與任何人都無關,只是一個人那樣地生活,很寂寞。”這樣的自由生活同時也被虛無所包裹,此時的“自由”或者不能表達,或者無法表達,像一堵不透風的墻,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林少華曾說:“在村上春樹那里,意義存在的前提首先是意義的失落……驅逐傳統意義上的意義,驅逐由于人文主義外延擴大強加給世界的所謂種種意義以至悖謬。”⑦村上春樹的《電視人》探討的是人生中的矛盾,有批判,更有無奈。然而,這并不代表作者對生命意義本身的否定和嘲笑。恰恰相反,通過對現代繁華都市生活的淡漠和不屑,作者讓我們領悟如何善待自己的心靈,善待寂寥與無奈。《電視人》中,六篇小說提出的種種問題在每個故事的結尾依然懸而未解,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問題的答案固然會讓我們的生活充實豐富,但其實問題本身就足以讓我們獲益匪淺。因為,我們至少曾經好好思索過這荒謬的生命,好好為克服的過程而奮力拼搏,我們在這如剃刀邊緣的人生旅途中努力而頑強地跨出一步又一步。
① [法]波德利亞:《消費社會》,劉成富、全志剛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版,第105頁。
②③⑤ [日]村上春樹:《電視人》,林少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6頁,第66-73頁,第114頁。
④ [德]尼采:《善與惡的彼岸》,梁余晶等譯,光明日報出版社2007年版,第43頁。
⑥ 岑朗天:《村上春樹與后虛無年代》,新星出版社2006年版,第124頁。
⑦ 林少華:《村上春樹和他的作品》,寧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80頁。
本文系江蘇省高校人文社科基金項目“1990年代中國小說的欲望敘事研究”(08SJD7500010)成果;南京信息工程大學預研項目“消費主義文化思潮與9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的轉型”(SK20080121)成果
作 者:邵璐璐,南京信息工程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當代中國文化。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