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過30年的高速發展,中國的企業和企業家們似乎來到了新的十字路口,如何冷靜地總結過去,如何清晰地設計未來,如何面對變幻的市場環境?企業家們有必要進行一番全新的自我反思。本文或許只是出于某種特定角度的觀察和建言,謹希望它能夠帶給新時期的企業家們一點啟發和思考。
公司元年里的是非爭端
歷史必將會記住2010年,中國進入現代史之后真正的“公司元年”。 這一年的金秋十月,一部名叫《公司的力量》的紀錄片正式出版,掀開了中國人對公司的理性思考。而回首這一年里公司的故事風起云涌,像一部部豪邁的“大片”塞滿了我們的眼睛。
先是黃光裕和陳曉的公司控制權大戰,幾乎讓所有中國公司的問題全部呈現出來。公司到底是中國的,還是世界的?到底是私人的,還是公共的?到底是傳統的,還是開放的?很多本質性的問題紛至沓來,人們似乎還沒有做好準備,便迅速陷入一種簡單的二元判斷之中。豐富的公司命題被我們簡單化,以至于到現在,關于公司常識的啟蒙,并沒有得以展開。
華為的人事糾紛,則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公司課題。這家被人們稱為“最卓越的中國公司”,其實一直隱含著相當嚴重的制度性課題。為什么如此磅礴的公司,卻一直沒有與資本市場對接?為什么其幽深的股東結構卻是“公司絕密信息中的絕密”?從常識層面看,這些都是說不過去的。一家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公司,一定是開放的,而華為“不小心”透露出來的人事糾紛,也為我們提供了一次千載難逢的思考公司現代化的機會。
再看看蒙牛和伊利這兩家牛奶公司的“公共關系博弈”,以及騰訊和360這兩家互聯網公司的“口水大戰”,它們都涉及“在一個開放的市場體系里如何建構市場公共關系”的重要命題。在商業分工里,公共關系指向英語語境里的“relation”,用經濟學的解釋,是指在商業交換過程中參與者關系的合理維護。但在當下的中國語境里,卻異化成一種“潛規則”,一種甚至是反市場、反透明的陰謀與技巧。
可以肯定地說,在以上提及的所有事件中,都有中國式的公司組織和中國式的公關公司在背后聯手操縱。
由此,如何把如此密集的公司故事放在大歷史的框架下進行思考,成為我們當下最重要的任務之一。對過去的梳理,對當下的觀察,對未來的展望,需要有人潛心去做。
中國公司未來的新方法
從亞當#8226;斯密、奧地利學派、芝加哥學派,到弗里德曼,全球關于商業文明的討論源遠流長。而經過30年的發展之后,中國的企業家也開始思索了,尤其是那些通過競爭發展起來的企業家,幾乎同時在這個不安的年份里注意到,中國經濟一方面取得了很多成就,另一方面也逐漸出現了一些不信任的傾向。企業家們前所未有地認識到了自由市場競爭的價值,也有人在另一個向度上認為中國企業的發展得益于國家能力的提高與促進。這樣一種承認和反承認的關系,一直影響著中國本土企業的發生與發展,影響到企業家對企業行為的思索。
2010年各種與公司有關的故事,事實上都在沿著這兩個向度展開:一部分企業家認定商業的本質就是競爭,商業的人性基礎決定商業具有絕對的利己動機;而另一部分企業家則把國家主義意識和時代的宏大責任聯系嫁接到企業建設上。前者可能導致拜金主義、功利主義和物欲的過度宣泄,后者則導致企業家的市場分工處在泛政治、泛歷史的層面。如此一來,企業的發展無論在價值體系還是方法論上,都會和現代企業制度拉開一定的距離。
這就是中國企業家面臨的商業生態環境。那么,下一個30年,中國企業怎么走?
中國企業家可能需要真正站在企業建設的合理地帶,用純粹的商業方法展開下一個時代的企業建設,真正使企業行為成為日常生活。
中國企業家可能需要進一步學會妥協、學會協商。妥協是一種發展的眼光,是一種建設性的方法。中國企業家應該站在多元價值立場的平臺上,尋求各種市場力量的共贏,那種非此即彼的對立情緒,無助于中國企業的發展,也無助于中國企業家的成長。
中國企業家可能需要勇敢地、合理地、科學地追求利潤,并將追求利潤的勇氣倡導為社會的一種風尚。在今天這樣一個以公司概念為主要組織形態的商業社會里,如果我們強調追求利益和追求利潤確實能夠帶來資源更合理的分配,更能喚起這個社會的公益勇氣和人文訴求,那么,我們的企業家建設就不可能只是一種簡單的財務計算,它甚至可能超出了企業家之所以建設企業的原因本身。
在下一個時期的經營管理生活中,中國企業家可能還需要不斷建設一種雙向的感恩。當一個社會只要求單向感恩的時候,這個社會可能是不和諧的,它背后的商業文明值得我們憂慮。有一段時間,環境非常強烈地要求企業家感恩社會。今天看來,社會可能也應該注意感恩企業家。在市場運營的鏈條上,企業家是社會的某種組織者,而公司已經成為現代社會、現代人生存的主要場域。因此,這種雙向的感恩,也是這個時代真正具有理性和建設性的企業環境形態。
必須承認,30年來,中國企業一直處在高速發展狀態,這種高速度甚至體現出了某種饑不擇食,某種貪婪。而現在,我們的企業家可能需要在各種市場機會面前,學會放棄,學會節制。所謂的“節制”就是一種理性的選擇,一種對快節奏、超功利生活的警惕。要在企業發展的重大問題上保持相當程度的克制,守住發展的底線。企業家應該相信,環保理念和綠色生活既是中國企業發展的方法,也是發展的手段,對核心技術的研究與開發同樣也適用于這樣的因果鏈。還有對客戶的忠誠,對有序競爭的捍衛,對國家稅收的忠誠,對官僚時代潛規則的理性警惕,都同樣應該成為企業家群體必須堅守的目的與方法。
進入2010年,勞動者權益成為每一個中國企業家緊密關注的命題,在市場經濟的層面,這是一個永恒的命題。因此,企業家應該站在公司發展的高度,真正尊重每個勞動者的權利,而對勞動力的過度榨取最終必然損害企業整體的可持續發展。我們尊重每個勞動者追求幸福生活的權利與能力,真正志存高遠的現代企業應該從人性出發,弘揚個體價值,在一個可以期待的公司治理層面,充分尊重多元價值觀,最終促進現代企業又好又快發展。
相關的思索還有很多,讓人莫衷一是。
如果說,公司是這個時代舞臺上的主角,那么,無數在舞臺下圍觀的人們,其彼此之間的分歧以及因分歧引發的紛爭,一點也不比舞臺上遜色。為什么會這樣?難道我們只能陷在一片紛亂中無所適從嗎?
企業家的三個維度
曾幾何時,這個世界對企業家的定義一直都是模糊的,人們把這個群體僅僅想象成財富的擁有者,想象成一種中國范式的“先富起來的人”。這種庸俗的欲望層面的定位,讓我們看不見企業家的歷史定位和社會定位,更看不清企業家在市場邏輯鏈條中的動機和行為。事實上,即便是古典經濟學,在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內,也把企業家排斥在經濟學框架之外,直到奧地利學派中的龐巴維克和米塞斯出現,才第一次響亮地提出,只有以企業家為主導而不是以政府為主導的市場體系,才具有持續發展的動力。企業家這個名詞由此登堂入室,成為我們的社會結構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彼得#8226;德魯克則在管理學的層面提出“企業是一個人文組織、社會組織”的觀點,由此,企業和企業家不再僅僅與財富相關,“企業”或者是“公司”成為了人類社會結構演變歷史里的一個新向度,社會開始從家族出發,越過民族與國家,現在來到了公司的門口。是公司將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邊緣變得模糊,人由此擁有了一種新的屬性,這就是公司人,而不再僅僅是家人、國人。而這一切的演變,都是企業家在背后用力。
我們應該在企業家們身上看到人的價值,而不是金錢的價值,我們希望企業家們的動機與行為,不僅僅讓一部分人豐衣足食,而且能彰顯出一種新人性,一種新范式,一種可以復制、可以共享的價值體系,或者一種探索精神。
解決了這些問題,接下來幾個事關企業家屬性的技術維度,就可以看得清晰了。
比如產權維度。一個企業家是否是一個真正的企業家,產權要素是我們必須叩問的搭配不當。一個沒有產權屬性的企業家,要么是一個職業經理人,一個執行者,要么就是政府組織的一個官員,這樣的人不是企業家,他不具有配置資源、組織行為的權柄和能力。
比如自由競爭的維度。一個優秀的企業家,必定是在一個完全競爭的產業里發力,他不應該依靠壟斷的手段來管理企業。
比如核心技術的維度。一個真正的企業家,必然渴求屬于自己的核心技術,否則他可能就是上游技術方的一個環節,或者是依靠密集型的人力賺取血汗錢的一個加工廠。他將不是一名好的企業家,他可能只是一個生意人,他的上游太具有依賴性,而他在下游,又不具備市場的附加值,如此,他就可能是短命的、夭折的,他將不可能最終形成自己的價值體系。
不能回避的制度追問
按照常態,企業家就應該僅僅是新技術和新方法的思想者。按照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兩種路徑進行觀察,企業家的思想體系應該鎖定在工具理性之上,比如比爾#8226;蓋茨只是一名互聯網工具的思想者,巴菲特只是一名股票投資大師,而年輕的佩奇和布林,也僅僅只是網絡搜索的發明人。他們都是工具層面的思想者,或者說,他們用一種新型的工具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間接拉動了人類思想史的演變;他們的工作可能不關心價值體系,盡管他們有著自己最為清晰的價值底線;他們也不太關心制度設計,有一個不算失敗的國家制度陳列在那里,為他們的工具理性思考提供了足夠大的制度性保障。
而我們的現狀是,不少企業家會認真思考他擁有哪些看上去不錯的政府資源,而一個制造業的企業家會思考他的產業結構是否與政府利益沖突,一個做網絡門戶的企業家會思考他應該在新聞條目里怎么繞開那些敏感的信息,同樣是做網絡搜索,中國的企業家會思考怎樣為客戶提供準確、及時的信息遮蔽服務。政府關系,似乎從來就是中國企業家思考的首要主題。
這就是西方企業家和中國企業家之間的差別。如果說西方企業家最核心的工作是創新,創新則可以劃分為技術的創新、商業的創新與體制的創新。中國企業家最核心的工作,則是應對不確定性。所謂不確定性,我們可以劃分為市場的不確定性、政策的不確定性,或者叫做制度的不確定性。我們看見,太多的中國企業家在種種不確定性的陷阱中打滾,總是忙于應對政策的不確定性,忙于制度創新,而西方企業家則只是忙于應對市場的不確定性,忙于技術的、商業的創新。
事實上,一個新時代的中國企業家,他們的主要精力應該放在應對市場的不確定性上,去研究消費者的偏好,研究市場的變化,研究技術的變化,而絕不是忙于思考官商勾結,思考暗箱操作,思考怎樣回避政策風險,又怎樣從政策的空當中謀求不恰當的利益。我們認為,一個具體的企業家,他本不應該把大量的思想力放在國家制度思考上,因為那些都自有政治家去思考、去實踐,而企業家的最大使命,應該是管理企業的贏利,應該是思考他所推出的產品,以及其最終能如何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