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蕭紅的成名作《生死場》上,歷來訴訟紛紜。早期魯迅、胡風認為她的小說中,是民族救亡和啟蒙為主;80年代后葛浩文、趙圓等強調個人的哲理認知;劉禾關于女性的身體與國家民族的視角;摩羅則有《生死場》的文本時斷裂的認識等等。
關鍵詞:《生死場》;蕭紅
從實踐來看,任何對于蕭紅的單一解說,都會陷入困境。她給后人留下的懸疑多重的,難道蕭紅真的給我們留下了一部解讀不盡的作品。今天我們將以何種視角重返〈生死場〉?
小說最大的懸疑應該在于它別出心裁的結構。小說結構前后不一樣,前十章有散文一般,按照季節的輪回寫時間大循環,時間近乎于消失。讀者要在頭腦中把這些被作者打碎的散落在各處的片段連綴起來,庶幾可以找到。但后七章整齊有序,可以清楚地感到歷史的腳步,小說按事物的線性發展寫:斗爭與失敗,道路、出路的尋找。客觀上,這是這部小說眾說紛紜的一個原因。
正是這種形式的突兀斷裂,以及由此帶來的多種意義的可能性,使〈生死場〉在解讀上存在很多分歧。首先,魯迅等主要以后七章為重心,以之為小說在前十章基礎上的意義升華。當她以“啟蒙者”的視角來描寫鄉土生活的時候,客觀上就將那些鄉土民眾劃入了非歷史之中,成為被否定的對象,而第十章歷史時間的突然進入,必然將小說劃為兩個部分,即:前歷史和歷史。所以啟蒙觀點的產生是很自然的,因為敘述者所運用的本來就是現代的時間觀來審視鄉土生存。就小說而言它幾乎無法否定這種讀法。蕭紅在〈生死場〉里的確保持了與魯迅和胡風相同的視角,在展示那些生死掙扎的,混沌莫辯的生存狀態時,而所用的視角卻是地道的現代性視角。從風格上看《生死場》延續了有二十年代鄉土文學開始對于中國鄉土世界的基本表現風格。事實上《生死場》并沒有離開對于鄉土社會的現代性視角審視。
尤其是人物的塑造上,他采用的方法與“在現代民族國家間的霸權爭奪的緊迫情景中”現代化的新文化的提倡者的方法如出一轍,即將這些前現代的人眾陌生化、動物化、丑化,把“鄉土社會形態視為一種反價值。鄉土社會結構,鄉土人的精神心態因為不現代而被表現為病態那制罪大惡極。” 以這種 現代性的眼光來看待“場”中的民眾。這個鄉村里的每一個人物都有另一個名字,就是“動物/植物”。在這一點上,她是超越于他的人物之上的。他們是被命名的對象,是非歷史的存在。
趙園等主要以前十章為重點,認為后七章并不十分必要。以蕭紅小說里展開的生活的深度與廣度來看,她的終點絕不只是反映東北一個地域的人們生活。對于蕭紅這種“野心”和達到的效果,很多評論者注意到了,趙圓曾論及〈生死場〉時說:“盡管年僅24歲,蕭紅在創作《生死場》時,顯然有著廣大的意圖,她決非偶然地選中了‘生死場’這題目。原作更具統攝性的大主題,毋寧說是‘生與死’的吧。蕭紅襲用古老的象喻,以四時流轉喻示生命周期,” 而葛浩文評價《生死場》的主題有“生死相克”的哲學寓意。而哲理說則是對于小說的前十章大量的經驗化的場景描寫的肯定,以及對那種隱藏與這些內容的展示之后的“廣大”企圖的準確把握,這足以說明前十章可以自呈其意。而后七章人物呈現了發展的趨勢,借鑒人物“成長”模式,同當時的小說中如蕭軍的《八月的鄉村》、端木蕻良的《遙遠的風沙》等一樣。但不同的是〈生死場〉前十章呈現的是循環時間下的場面,后七章則進入了歷史過程,而蕭軍和端木的作品從始至終表現的就是過程,這為人物的發展供了一個時間上的基礎。相比之下,蕭紅的《生死場》則顯得這在之前的章節中準備不足,使后七章處處留下有意為之的痕跡,這種小說在技術上表現出前后的不統一,也是第二種觀點產生的原因。
上面兩種解讀似乎已經能夠說明,《生死場》中存在著一種意義的斷裂,即經驗與話語之間的裂痕,無法用一種意義去統一。問題不是來自解讀者而是小說本身。如果以前十章的規模用后七章來收束顯然有些單薄,它不是單一的抗戰主題可以涵蓋的。以后七章來看前十章顯得毫無鋪墊。事實上小說里大量出現的類似于先鋒作家的“逼近簡單與原始的沖動”(郜元寶),在主流話語里實在找不到用來命名這一切的意義。
劉禾則試圖從女性主義視角統一前后共十七章的小說,對于前十章論者肯定了作品中是以女性的身體為生與死的場所,從女性主義角度,她無疑揭示了這樣的事實,即女性人物還走在前十章的環境中。劉禾認為這里面存在著女性身體與民族國家話語之間的交鋒。這一角度使得女性的“身體”作為一個意義生產的場所和民族國家的空間之間有了激烈的交叉和沖突。蕭紅以這樣的做法在她的文本中創造了一個復雜的“意義場”——其中意義的復雜性,恐怕是當時許多男性寫作難以企及的。女性在這部小說中是荒原化的生存的象喻,而男人則是歷史的,不論他們自覺與否,歷史是他們的本質,因此他們逃出了那個不變的空間——“生死場”。而女性的命運與民族國家無關,未來對于她們不意味著意義,而是絕望。
閱讀這部小說的難點在結尾,我們想蕭紅的寫作難點也在此。如何為小說一個結尾,這應是當時蕭紅面臨的一個結構難題。用哪一種意義來統攝小說中生死輪回中的希望、苦難、暴虐等等。女性是否真的占據了后七章的全部,結構安排上,男女仍然是并置的。盡管她努力表達自己的經驗,但涉及為它命名時,女性身體意義的空洞化問題隨之而來。金枝要出家看到的卻是“尼姑庵已經空了”,是一個空洞的所在,無法盛裝意義。而二里半是走在路上的一個背影,充滿著各種可能的意義。蕭紅留下一個耐人尋味的并置的兩章,語義是極其豐富的,但單從小說文本看,它很容易被劃入主流話語中。而那些潛在的語義盡管強烈幾乎“越軌”,卻仍然沒有真正的“浮出地表”
所以,我們可以理解摩羅為什么則徹底向蕭紅投降,認為這就是一個斷裂的作品。的確它的意義須從別處尋。也許我們需要回到她的寫作原點,回到更早期的《跋涉》,尋找她精神的斷裂之處,才能更好地理解這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