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24年,有一位年輕的作者,在“五四”精神的影響下,帶著特異的經歷和一身泥土氣息,從湘西“一小角隅”走上文壇,開始了他的創作生涯,他就是沈從文。沈從文的小說有自己明顯的特點,他的創作沒有專門師承哪一家哪一派的思想學識和文章作法,特別強調藝術的獨創性,不肯受固定模式的約束。因此,他的作品,尤其是鄉土題材的作品獨特、清新,別具藝術魅力。在這一系列作品的人物刻畫上,更體現了沈從文的匠心獨運,突顯了他對人性美的追求。
關鍵詞:沈從文;小說人物刻畫; 鄉土題材
沈從文最擅長刻畫的,并能取得栩栩如生藝術效果的,還是他故鄉湘西沅水流域各個階級、階層的人物,特別是那些躍動于山野苗嶺的青春少女。《邊城》里的翠翠,《長河》里的夭夭,短篇中的三三、蕭蕭……都是一些剛剛告別童年,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子,天真、純潔、活潑、稍稍懂一點人事,朦朧的向往幸福的愛情。她們各自生活環境和經歷顯示著不同的特點。翠翠因愛情的波折而在率真中隱含憂郁,夭夭則因生活和婚姻的美滿而顯得爽朗大方,“一切得傍著媽媽”的三三嬌氣中略帶羞澀,童養媳出身的蕭蕭雖充溢著生命卻還較懵懂。這一切在沈從文筆端都得到細膩而又恰如其分的表現。
《長河·摘橘子》一節集中寫夭夭。其他人在樹上費力地爬來爬去,她卻在長竹竿端縛了個網兜在樹下專揀大個的采摘,“且間或還把竹桿子去撩撥樹上的嫂嫂和姊姊,驚擾她們的工作。”半空中飛來蜻蜓,便去追逐蜻蜓;地下出現蟬蛻,又去撿拾蟬蛻;蚱蜢的振翅,小羊的咩叫,也會把她吸引過去。最后“忙”得累了,“才選了一株最大最高的桔子樹,脫了鞋襪,光著兩個白腳,猴兒精一般快快的爬到樹頂上去,和家中人從數量上競賽快慢。”短短數百字,就把這個生活無憂無慮,又受父母寵愛的桔子園主人的小女兒那種調皮活潑,生命力特別旺盛的神態,酣暢淋漓地凸現出來,使人物具有飛動之致。
沈從文不僅注意人物外表神態的描繪,更重視人物內心世界的刻畫,特別是對混沌未鑿又已情案初開的山野少女的心理活動,更是體貼入微。《邊城》里翠翠的心理描寫,顯示出沈從文小說刻畫人物心理的最高水準。在翠翠對愛情的反應上小說緊扣這個山村女孩的特點,逼真地描繪出她特有的情態。
…她有時仿佛孤獨了一點,愛坐在巖石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顆星疑目。祖父若問:“翠翠,你在想什么?”她便樣著點害羞緒,輕輕地說:“看水鴨子打架!”照當地習慣意思,便是“翠翠不想什么,”但心里卻同時又自問:“翠翠,你真的在想什么?”同時自己也就在心里答著:“我想的很遠,很多。可是我不知道想什么。”她的確在想又的確連自己也不知是想些什么。
這是翠翠對愛情的朦朧心理反應。剛剛萌發的愛情感覺在她心里躁動,她已隱約感覺到一種人生的新東西正闖入她的生活,她不能不想。但由于年齡,缺少這方面的感情經驗,她又不能做條理明晰的思考。這種矛盾必然引起人物內心的“亂”。這種“亂”反映到神態上來,便是一種下意識的迷惘與莫名其妙的發癡。在這里,沒有直白地寫人物的心理活動內容,它暗藏在人物裹成一團的迷亂心態里。
除了可愛的湘西少女,諸如水手,妓女各色人等,還有不少在沈從文的人物畫廊里吸引著人們的視線。《柏子》通過水手柏子及其相好妓女恣情縱樂的粗獷描寫,生動地雕琢出這對壓在生活底層的人麻木痛苦的靈魂。《丈夫》中那個目擊自己的妻子為了生活忍受客人的蹂躪的丈夫,從屈辱、麻木到嫉妒不滿直至自發反抗的心路歷程,表現得十分細致形象……
沈從文的世界觀比較復雜而又充滿矛盾。但是,它有一根貫串線,即對人性的執意追求。沈從文小說中的人物刻畫,不管是否豐滿,是否深刻,都是為著他對人性的詮釋服務的。他創造的形形色色的人物,都可以說是從人性“軸心”向四面輻射出來的。在沈從文的心目中,創作必須以“人性”作為準則。
在《邊城》中,70歲的老船夫,撐船擺度,不管刮風落雨,白天黑夜,五十年如一日,忠于職守,勤懇工作,熱情為人。端陽龍舟,令人神往,但他出于“責任”,不離渡船,就算實在是有事要親自去茶峒,他也是安排好了再離開。“因為過節,明白一定有鄉下人從城里看龍舟還得乘黑趕回家鄉,”他就耐心地守在船邊等著。老人的熱誠和負責精神得的是過渡客人由衷的感激,但他覺得這皆理所當然,平常得很。過渡人要拿錢給老船夫,他一概不要,“我有了口糧,三斗米,七百錢夠了,誰要你這個!”實在盛情難卻的,他就把這些錢買了草、茶葉,放在船頭上免費供應。他上街,請人喝酒,“從不吝嗇”。他去買肉,如果屠戶不愿收錢,他寧可到另一家去,或者先把錢算好,“猛地把錢擲到大而長的錢筒里去,攫了肉就走去。”這樣的人,這樣的生活,再平凡不過了。然而,正是這平凡里,老船夫那顆見義勇為,見利就讓的心卻金子般的閃閃發光。
在善良淳樸的老船夫撫育熏陶下,度過了十幾個春秋的翠翠,很自然的保存了爺爺身上的一切美好的品格,糅雜著一個山野少女固有的德性,于是小說女主人公在讀者面前便是這樣一個活跳跳的形象:
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即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和山頭黃鹿一樣,從不想到殘忍的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都有可舉步進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面前的人無心機后,就又從從容容的來完成任務了。
她天真活潑,心地善良,即有著少女的羞怯,又有大自然賦予她的一股生氣,充滿著青春活力。翠翠的本質是淳樸的、純潔的、猶如深山流出的一淺清泉,從未受到城市工業文明的污染,始終保持著她的透明和純凈,沒有雜質,更無毒素,沈從文舍不得她身上有一丁點兒塵埃。我們從老船夫和翠翠身上看到的,是沈從文對人性美的直接贊頌與謳歌,體現了他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的“愛”。
沈從文鄉土題材作品中對人物的細致刻畫,通對人物的神態、心理、行為,與產生這種神態、心理、行為的特定情境一起,構成強烈的暗示,突顯了他對人性美的詮釋與追求,“為人類‘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