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正在廚房準備晚餐,一股燒雞毛的氣味撲鼻而來,不用說,肯定是樓下周大媽又把雞蛋炒煳了。
周大媽不會炒雞蛋是小區里盡人皆知的糗事。據說周大媽年輕時不會做飯,這做飯的手藝全靠她結了婚之后一點點自學。可說來也怪,好多復雜的菜式她都做得有板有眼——我吃過她做的糖醋排骨和紅燒鯉魚,味道很不錯,唯獨最簡單的炒雞蛋,她卻怎么也炒不好,逢炒必煳。多少人給她支過招,什么加牛奶,加白酒,多添油,她也全都一一試過,結果卻收效甚微,大半輩子過去了,她家鍋里的雞蛋還是焦煳的。
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使周大媽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鄰里間閑扯,最后總能扯到周大媽的炒雞蛋上去,該是多笨的人能連雞蛋都炒不好???于是大家都對周大媽在其他方面的杰出表現視而不見,直接把她歸入笨人一類,同時還要悲天憫人地擔憂她的丈夫、兒子、兒媳、孫子,這一家子是如何忍受她那糟糕廚藝的。
對于大家的嘲笑,周大媽從來都不在意,每天她都笑容滿面地和周大爺出現在人前。近年周大爺腿腳不利索,又不愿憋在家里。周大媽就弄了輛三輪車,拉著周大爺出去遛彎。周大爺脾氣很暴躁,什么事情不順心都要罵上幾句,就連與相熟的老鄰居們聊天時也能吵起來,要周大媽好說歹說才能勸住。好在老鄰居都是些老小孩,不記仇,下次還能接著聊。
但是有一次,周大爺可是在眾人面前好好地發了一回威。老兩口遛彎回來,順便買了些菜,在樓下遇到幾位老伙伴,就停下車嘮起嗑來。有人見到車里有雞蛋,自然要揶揄周大媽一番:“哎呀,你們家又要糟蹋這雞蛋了,既然炒不好,就別吃了?!边@些話周大媽早就聽過,此時只是微笑不語,但周大爺一聽,頓時怒火中燒了:“我家的炒雞蛋怎么了?煳了我們也照樣吃,礙你什么事了?”又有人說,“吃煮的蒸的都行啊,干嘛非得炒,咱們這老房子,你們家雞蛋炒煳了左鄰右舍全能聞到,別人想不知道都不行?!薄拔揖驮敢獬造蔚?,你管不著!”周大爺簡直要拍案而起了。如此激烈的反應,讓對方很尷尬,立刻反唇相譏,于是幾個老頭吵得不可開交。旁邊周大媽怎么勸都沒有用,直到周大媽的兒媳婦下班回家,婆媳一起把周大爺架回家才算了事。周大爺臨走還不忘大喊:“誰要再說我家的炒雞蛋不好,我和他沒完!”
周家媳婦回家安頓好老人,又出來和眾人道歉。并請求大家以后不要再提炒雞蛋這碼事了。她說別看老爺子脾氣暴,可對老伴好著呢。從前周大媽炒煳了雞蛋又舍不得扔,總是自己吃下去,然后再重新給周大爺炒,一次周大媽一連吃了兩份煳雞蛋,沒等上飯桌就飽了。周大爺知道后不許周大媽再先吃,不管炒成什么樣,他都全部吃光。而他吃了這么多年焦煳的雞蛋,居然沒有厭煩,也沒有怨言。兒女們告訴他說焦煳的雞蛋有致癌物,他只說不怕,照吃不誤。漸漸地連她這個兒媳婦都被感動了,婆婆炒的雞蛋再難吃,她也會爭著多夾幾口。
這次爭吵使周大媽的煳雞蛋更出名了,人們依舊會當做閑話來談,不過語氣里卻都多了些許羨慕,誰能吃一輩子的煳雞蛋而毫無怨言呢,自己能嗎?自己的另一半能嗎?而人家周大爺可是實實在在吃了一輩子,并且仍在繼續吃下去呢。周大媽笨點怎么樣?炒不好雞蛋又怎么樣?只要最親近的人不介意就好。
如此一來,我每次聞著樓下飄上來的煳雞蛋味,都覺得周大媽是個很幸福的女人。